第18章 夜行
晨,天白晴空。
梁启饶有兴趣的观看着树上螳螂与蚂蚁的争斗,时不时点头,又时不时摇头。
那只螳螂高大俊秀,一指之长,全身清翠,似叶似草,两只镰刀挥舞的虎虎生风,刀上的齿刃锋利无比;相比螳螂,蚂蚁这边就逊色多了,像是一颗颗老鼠屎,既无利刃,也无爪牙。
可最终的结果,却让人大跌眼镜。凶猛的螳螂架不住成千上百的蚁群围攻,寡不敌众,高大威猛的身子被啃得血肉模糊,两只镰刀无力抬起。
螳螂即使已经放弃了挣扎,也难逃分尸的命运。
“可惜了,空有一身实力和威猛的身躯,在蚁海战术下,在蚁群有序分工和团结勇敢的面前,只能沦为一只纸老虎,”梁启摇了摇头,然后看向身后的少年,“小高,这是第三天了吧?”
高顺利点了点头:“是的,第三天了,一切平安无事,没有什么意外发生。”
“无事也好,可这风平浪静也静的太诡异了,”梁启忧心忡忡,“这是暴风雨来前的宁静,现在有多宁静,暴风雨来的就有多猛烈!山雨欲来风满楼,树欲静而风不止。”
“今天晚上必须离开,不然恐怕我们谁都走不出这座津华城了。”
梁启的话并非胡言乱语,高顺利也觉得同样如此。
“梁先生,昨天我已经和小刀商量过了,今天夜里三更就出城。这座城确实如你所说的一样,安静的太过诡异了,连我都能从这空气里嗅到一丝不对劲。”
梁启不惧这些小人,冷冷说道:“这群小人只懂阴谋诡计、不学无术,想用这津华城当我的坟墓,我倒想看看他马王爷长了几只眼,够不够格!”
梁启说话之间,身上气势骤然一变,虽然是一息之时,却被高顺利敏锐的察觉到了。
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先生,原来也并非眼前所见的那么简单。
“先生,你放心,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我会一路陪在你身边,保护你的人身安全。”
半夜三更,阴风呼啸,星月藏光,乌云密罩。
一艘舫船顺着河流,驶出城外。墙头上守夜的士卒一言不发,望着这艘大船离去。
没多久,就有一大群人马追去。
“看来我们早被盯上了,好险,”高顺利猫着身子,躲在丛林里窥望着,“这些人马,少说也有百人。赵公子只带十余人,能打得过吗?”
他在别人面前称呼赵小刀为“赵公子”,这样可以减少赵小刀对他的恐惧。而且他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和赵小刀的关系,至少不是现在。
赵小刀为了吸引走敌人的注意,特意开了一艘大船。
“放心吧,公子心里有数,”小福子说,“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赶紧离开这里,不要给公子添加任何麻烦。”
几叶扁舟从河滩的丛林里推出,每只小舟上乘着五六人。
这次行动,赵小刀特为重视,几乎抽出了当地红花会所有的强者,约有四十人。
高顺利没见过他们的实力如何,但直觉肯定这些人里面大部分是天卒之下的后天武者,天卒者也不过几人,而天将者更是寥寥无几,也可能一个也没有。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高顺利。他在华山三年,实现了后天武者到先天武者的蜕变,更是达到了天将境的实力。可以说,进步神速!
况且他本身武道天赋优异,又有天生神力和自家血脉的加持,再加上陈老汉馈赠的秘技,不出意外的话,天将之内,亦是难寻敌手!
但只要敌人来了一个天王境,恐怕他们这群人撑不到三个回合,就会败下阵来,甚至全军覆没!
“想什么呢?愁眉苦脸的,难看极了。”梁启笑呵呵的,似乎还不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
高顺利叹了口气,淡淡的忧伤:“唉,先生,你可真乐观,到了现在你还能笑出来。”
梁启自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拍了拍他的肩膀:“自信一点,对自己自信一点,也对他们自信一点。你要是真怕,大不了到最后用我一个人的命给你们换条生路,如何?”
“先生,要是真靠这种法子活下去,哪怕真的活了下来,我这身皮也要被我师傅扒掉一层。”高顺利苦笑的说。
梁启哈哈大笑几声:“亏你还有自知之明。既然如此,你就给我打起精神来,别关键时刻给我掉链子!”
小舟驶的不快,不知不觉中就闯入了一大片迷雾的笼罩里。
此时的船员大多都休息了,只留有几名看哨的,这些都是红花会中出了名的好斥候,众人信得过。
一名看哨的蹲在船头,警惕着观望四周。可这雾却出奇的大,连同伴的船影都难以看清,更别说再远一点的景物了。
他蹲在船头,略有些困乏,为了保持清醒,他将脑袋凑近水面,俯下身子,捧起一些河水。
可这时河面突然冒出一串“咕噜、咕噜”的气泡。
“这是……”他的话还未出口,一道闪光瞬间划破水面,割开他的喉咙!
然后水底伸出两只长满鱼鳞的蓝色怪手,扶住要倒的尸体,锋利的五爪勾住尸体的肌肉,将尸体缓缓拉入水中。
这一过程仅短短六七秒,并且没发出一声异响,连船尾的另一名哨兵都没有一点察觉。
在这神不知鬼不觉的暗杀中,又有四五人丢了命。好在有个机灵的哨兵发现了不对,赶忙摇响铃铛大喊。
“异变、异变!全他娘的起来,死人了!”
他的话音刚落,水面炸起,浪花飞贱,一道蓝色的身影冲出水面,眨眼间,直接将此人扑入水中,不知生死!
全部人都从睡梦中惊醒,哪敢再睡!他们抓起一旁的武器,严阵以待。
可眼前只有茫茫大雾,根本什么都看不清,一种名为未知的恐惧渐渐萦绕在人们心头,挥之不去。
“这雾不一般,它蒙蔽了我的感知。”高顺利呼了口气,眼神凝重。
这场大雾太奇怪了,以他现在的实力,不可能连敌人摸到身旁都不知道。
这种结果,要么敌人比他强,要么就是——
“这是阵法,白雾洞的秘阵,鬼雾重杀阵!”梁启知道这阵法,“我曾有幸听说过,没想到今天就见识了一二。这阵气浓度不纯,恐怕是偷学阵法的,应该维持不了多久。”
“那我们要撑多久?”小福子问。
这阵法太过诡异了,他害怕兄弟们要全栽在这里。
梁启思索了一会,答道:“原本应该是三十分钟的,但他遇到了我,所以这阵法最多能维持十分钟!你们不要慌,这偷袭之人,我也认识。”
“谁?”众人把目光全部汇聚在了这个老学者身上。
对于未知的敌人,谁都没有胜算。
“那可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海龙族四部之一,鲛漓部。”
高顺利想了起来,脱口而出道:“是他们!鲛漓部,善潜水,生有九肺七心,未长鱼鳃,而四肢掌上有蹼,爪牙极利。他们舌下又藏有水珠,能隐身形,在水中来无影、去无踪,世人称之‘水中怪盗’!”
梁启点头道:“没错,不愧是我看中的后辈。这鲛漓部也并非想象之中的那么强,虽然他们力气极大,又有鳞甲防护、鲛珠敛息,但是他们只擅长单兵作战。也就是说,我们只要围成一团,那么他们引以为傲的小伎俩就毫无用处了,而且他们也有弱点……”
这时波澜不惊的水面突然炸开!
一个深蓝的身影从水底猛地冲出,直直冲向梁启的身后,锋利的五爪刺破夜风。
而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黑影同时飞来!
砰!
鲛人被砸的头晕目眩,踉踉跄跄的后退了几步,没有缓过神来。
下一秒,黑影再次砸来!
这正是高顺利抡起的方天印!
只见他大力挥舞方天印,猛地砸在鲛人的脸上。那鲛人毫无还手之力,被揍的节节败退,蓝色鲜血从伤口中直流不止。
可这鲛人实在太过抗揍了,接了十几锤,竟还不死?
就在高顺利有些焦虑时,却听见梁启说道。
“鲛人有鳞甲护身,普通手段根本无法伤他。可因为他们依仗九肺七心,胸腔内的不重要器官为之减少或衰竭,而且胸部也无大量鳞甲覆盖,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不用梁启再多说什么废话,高顺利已经心会其意,抡起方天印,狠狠砸向敌人胸部!
这一砸下去,威力不小。
那鲛人直接口吐鲜血,脸上五官紧绷,整个人重重倒地。他痛苦的在地上掐着自己的脖子,不停的悲惨嚎叫,鲜血泉涌。
随后鲛人双目一瞪,咳出几片碎肉。这些碎肉落在船上,竟还有记忆的微微蠕动。
最后鲛人那两只双手无力垂下,脸上痛苦的神色凝云,只要看一眼就能感觉到他生前的窒息和心绞肺裂的痛苦!
鲛人七窍流血不止,很快染蓝了船板。
梁启也开始了做法,准备破掉这个迷雾阵。
不过这只鲛人的死似乎激怒了他水里的同胞,一时间,河面沸腾!
这群鲛人不要命了,明明手无寸铁,却放弃了偷袭的优势,他们仅靠爪牙之力、鲛肌之壮和最后的勇气,硬生生的直面撕开了红花会的防线!
鲛人愤怒的嘶吼着,没有理智的杀戮着,哪怕全身遍体鳞伤,血肉模糊,也不肯就此倒下。
他们像是失去理智的野兽,凶残且强大,深蓝如海的瞳孔也变得猩红。
十分钟后,大雾渐渐消散,天边一轮明月忽至眼前。
皎洁柔和的月光笼罩在鲛人的尸体上,深蓝的血泊在船板上静静的扩散着,他们无神的红瞳又重新恢复成了原来的模样,蓝月牙儿。
可惜让那布阵之人逃了……梁启摇了摇头。
传说,蓝月亮是鲛漓部的创物主,是鲛人共认的母亲。
他们坚信,当有一天,蓝色月亮重新出现在黑夜时,大地会崩裂,群山会震撼!大海冲破天险,重新接回蓝月的忠徒,那将是鲛漓部的复兴之日,所有鲛人都将重获新生!
“鲛人,蓝月之子,被诅咒的种族,他们永远回归不了大海。同生共死是他们心中毫不动摇的信念,这是值得尊敬的敌人。追随那轮蓝月,终归大海故乡,安息吧!”
梁启在心里默默感叹,他始终不忍心看见国人相杀,明明都是一个国家的……
这场战斗并不轻松,红花会也死了不少人。
这些尸体留着无用,也带不走。
于是,他们将尸体推入河流,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只是用那悲沉的目光送着昔日的好友无声离去。
水浪顺着月光,血水交融,时不时听见远岸的怪鸟低沉的悲啼。
“副堂主,我们兄弟死伤了不少,一共死了七个,伤了十八个。”一个兄弟伤心的说道。
小福子看了眼兄弟们,心里也十分不是滋味,但他是副堂主,不能逃避!
“兄弟们,你们尽力了,努力了,不用自责,我们更不要辜负他们的牺牲!”小福子眼里泪花微波,语气哽咽,“我们要活下去,至少……总不能死后让这群老鬼笑话咱们,是吧?”
众人被逗笑了,弟兄们的死亡阴影并没有驱散,悲伤仍在,但他们现在不需要这种悲伤。
有人忍不住大笑了,眼角泪珠连串,像是水手勇敢面对汹涌的大海时,豪爽的笑着。
“昔风不起,唯有努力生存。”小六子像个诗人,随口低吟,身上充满了故事。
不久,远处飘来一只小舟。那是赵小刀,她终于来了,不过样子不太好。
赵小刀刚踏上他们的船,就骂骂咧咧几句:“这群狗养的龟孙,险些被他们给阴了!娘的,带枪带刀就算了,还他娘的有炮!幸亏我命大,不然早就没了,真是晦气!”
如今赵小刀的样子确实狼狈,棉袄被炸的破破烂烂,棉絮往外翻飞,还有好几处一大片焦黑。
那虎帽也没好到哪去,被打穿了几个破洞,挺难看的。
她那白嫩的小脸,黑漆漆的,像只小花猫,隔壁街流浪的小孩。
跟在她身后的几位兄弟更惨,流血缺肉不算什么,甚至还有一个连手臂都被炸没了!
不过那兄弟是个狠人,脱下衣服,随便包住伤口,而鲜血染红了那捆衣服,从里面不停滴落。
赵小刀也感受到了船上气氛不对劲,及时停住了骂声:“咋了,怎么全是哭丧脸,死人了?也对,我带的十八人也只剩六个人了,你们死了几个?诚实一点,我不骂你们。”
“抱歉,公子,我对不住你,”小福子嘴唇微颤,不敢说却不能不说,“七个,整整七个!”
赵小刀脸色煞白,倒吸了一口冷气:“怎、怎么会,这么多?我……我!”
她想骂人,明明她已经吸走了对方大量的敌人,为什么……还是死了七个弟兄!
她努力不哭,镇住心中的慌乱:“没事,我知道了,你们都尽力了。接下来的路还很远,更凶险,我们要打起精神,要活下去。如果敌人要是敢再来,我们就让他尝尝红花会的怒火!”
“宁为身死,不为屈服,红花永在!永在——”
河里流着红花般的鲜血,河岸上回荡着“红花永在”的誓言,他们此刻的心血相连,他们有共同的信念。
冥河乘舟渡亡魂,彼岸红花永在开,待那花开血满山,故人应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