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尊严
只见城门前缓缓的立起两根巨大的木柱,几乎和城门上的城楼一样高,后面又是两根稍矮的,再后面又是两根更矮的……一排又一排,一直顺着通道坚了下去,形成了阶梯的形状。
难怪他们刚才一直不后退,原来一直在鼓捣这东西。
那个奎涅王国商会的会长奇道,他们在搞什么鬼玩意儿呀,莫非要爬柱子上来?
这时有人大叫,那些柱子之间都搭着网绳,他们打算爬网绳上来。
兰泰国王笑了,说还以为是什么高招了,原来搭了个网绳长桥,不怕这玩意儿,让他们爬吧,人爬在上面最慢了,就是现成的活靶子。
但此时他却听到下边城墙上黄伯厚的惊恐的高叫:快烧网绳,快,他们要冲上来了。
兰泰国王和其他人有点奇怪,这东西难爬的很,怎么会冲上来呢。但突然他们一下子醒悟了,对人而言,是不好爬。
但对于有的妖族来说,这东西爬起来却很轻松的。
那网绳不知如何加工的,任凭法师们施用火法术烧,武士们往上扔火把,却一时半会儿的怎么也点不着。但这边正忙活着,只见下边密密麻麻的黑点,正顺着远处网绳的最低端迅速的爬上来了。
是妖族战士。
这些妖族战士身材矮小,但灵活异常,在网绳上连爬带跳,如同人类在台阶上跑似的,很快第一批妖族战士冲上了城墙。
黄伯厚拔出剑,剑身上的闪耀着刺眼的光芒,他大叫,将士们,我们的身后是一望无际的平原,那里散布的一个个城市,都是我们的家园,我们决不能让这群妖魔们冲过来。
城墙上顿时厮杀成团。
这些妖族战士,灵活性很强,但比起人类来战斗力要差一些,很快被杀尽了一批。
不过通过网绳上冲上来的妖族战士已经越来越多,而且不少人类武士和大体型的妖族战士也在缓慢的往上爬着。
头顶上传来嗡嗡的声音,是高风领着一群法师集体施法,只见战场上空乌云翻滚,伴着一道道劈下来的闪电,很快一片陨石火雨铺天盖地的向着城墙下砸去。
这个法术如果顺利实施完成的话,估计会给敌方造成重大损失,搞不好这个巨大的网绳梯子也被砸碎。
当然,前提是如果对方没有应对之力的话。
就在乌云翻滚的时候,从敌方飞起了一个巨大的怪物,像是一只蝙蝠,上面站着一个戴着兜帽、身披斗篷的人,一手执法杖,一手高举,不停的呼喊着什么。
高风仔细一看,不禁大惊,这是“沉沦者”济格,又是一个不死帝王,当年活着的时候既是一个皇帝,又曾是个赫赫有名的法师,最终沉沦在邪恶法术中,变成了不死妖怪。
济格就这样一个人面对着这个大型法术,毫无畏惧,显然如今他的法术更厉害了。
当陨石火雨降下来时,只见敌方上空升起了一股浓浓黑雾,如同黑洞一样,所有燃烧的陨石砸在上面时,全部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黄伯厚大急,眼看敌军正源源不断的涌上来,而身边的战士已经越来越少,他回头大吼,国王陛下,快把近卫军团派上来,全部的后备人员全部都要上城墙。
这时他耳边听到了高风嘶哑的声音,这是高风用法术传了一个耳听咒:
“黄将军,陛下有令,全体撤退。他们已经跑了,敌人实力太强大,这城守不住的,我也要撤退,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黄伯厚又惊又怒,他扭头一看,果然望楼上已经空荡荡的,那些达官显贵不但跑了,还带走了一批最精锐的法师和武士。
黄伯厚正大骂这些人无耻,但突然感觉到一股凉意锁定了自己。
他缓缓转过身子,看到“悔恨者”慕容望海,正站在自己的身后,静静的看着自己。
黄伯厚此时心情突然平静了。
他知道,或许这是自己人生最后一场决斗要开始了。
黄伯厚缓缓的举起手中的剑,向着对方行了一个武士的致敬礼。
幕容望海也用手里的骨剑,做了同样的动作。
一个是高阶武士,一个是骷髅帝王,此时这两位互相行礼的动作庄重、严肃,就像是两个惺惺相惜的对手,进行最后一场生死搏斗。
行完礼,他们一齐后退半步,扬起了手中的剑,只停顿一瞬间,立刻都刺向对方。
黄伯厚手中的剑发出的是耀眼的银光,而慕容望海的骨剑则发出了一股股的黑气。
他们在城墙上你来我往,战成一团。
天早已黑了,雨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了,甚至还有一弯残淡月亮,在云间忽隐忽现的,照着这个流血的战场。
城墙上的盟军士兵已经越来越少了,不是战死的,就是逃跑的,唯独黄伯厚,和追随他的部队依然在血战。
他们也知道自己撑不住多久,这已经纯属是为了尊严而战。
宁可战死,绝不当逃兵。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黄伯厚听到城下传来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城门破了。
他随即失魂落魄的看到,有无尽的黑暗大军,正潮水般的穿过城门杀了进来。
慕容望海此时没有再进攻,他定定的看着黄伯厚,似乎有话想说。
他无法发音,最后居然利用气流从身体穿过时的呼啸声,发出了几个难以分辨的词:
“投降,尊严,不死。”
黄伯厚突然笑了笑,说谢谢你,能够堂堂正正的死在阁下的剑下,而不是死在阴谋诡计中,这已经是我人生中最大的尊严。
他微微躬身,再次举起了手中的剑。
当然,战报的内容比当时发生的真实情况,介绍的要简短的多。
只是说了城门失守的过程,其中重点说了敌人何等的狡猾,委婉的指出黄伯厚将军的应对能力实在是太差,稍微提了提以兰泰国王为首的那些贵族在被迫逃离时心里是多么的无奈。
在战报的结尾,还特意提到了这两条:
当夜,岷城内火光冲天,敌军在城内大肆劫掠和屠杀,城中居民血流成河。
另,敌方已将黄伯厚将军的遗体,以及其所用的武器一并置于一具棺材内,交还至盟军退守的莽城。但由于盟军担心此举有诈,棺材停在城外整整一天,竟无人出城接回。
于是第二天敌方又将棺材拉了回去,据传已经由黑夜大帝亲自主持仪式,予以厚葬,现在已有人怀疑黄伯厚生前是否有通敌嫌疑,建议对其展开调查云云。
晨曦叶看完战报,轻轻的放置在桌子上,叹息了一声。
吃完午饭后,晨曦叶谢绝了崔坪让她们休息一天再走的建议,直接上路。崔坪之前听了晨曦叶的分析后,明显心安了许多,不像上午看上去那样急躁了,而且还安排了一个官员给带路。
崔宁如今的住处,比之前相像的还要远。
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又跑了半天,看到那个偏僻的庄园里时,天色已经昏暗了。
这个庄园建在一个山窝里,从山上往下看时,几乎没有几点灯火,显得颇为冷清。想不到崔宁居然住在这么偏僻的一个地方。
一个似乎是管家模样的胖老婆子跑出来迎接,她似乎没想到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人来,显得很吃惊。
陪着晨曦叶来的那个黑塔城的官员上前说明了来意,老婆子不安的看着从马车上下来的几个人,惴惴的说崔小姐身体状况一直不好,有时清醒,有时迷糊的,不知能不能和各位沟通清楚。
晨曦叶不耐烦的直接大步入屋,其他人连忙紧紧跟着。
屋里餐桌前坐着一个人,没错,是她,崔宁。
虽然屋内光线昏暗,虽然那刹的日记里从来没描述过崔宁的长相,虽然眼前这个头发铅华的女人佝偻着坐着,丝毫看不出日记里描述的那种洒脱泼辣的女刺客形象,但晨曦叶却一眼就能断定,眼前这个正瞪着大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老女人,就是崔宁。
难道是她,打开了装着魔鬼的盒子,成为这个动荡时代的第一个推动者?
那次探险的最后几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次探险回来后的一年里,又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活着回来的三个佣兵,又死了两个?
崔宁,这些答案你能告诉我吗?
但此时的崔宁,只是一个老妇人的样子,她呆呆的看着晨曦叶,看着晨曦叶径直来到她的面前坐下,眼睛依然死死的盯着,连眨都不眨。
晨曦叶皱眉,冷冷的问,你一直在看我,难道认识我吗?
这时,崔宁用颤悠悠的声音,小声的说了一句:
“你是来杀我的吗,那刹?”
此言一出,其他人几乎被惊掉了半条魂。
赵英英大怒,上前一拍桌子:
“大胆!你胡说什么,你敢对特派员不敬……”
晨曦叶果断抬起左手,赵英英立马闭嘴。
崔宁依然神情恍惚,似乎根本就没听到赵英英刚才的话,她对着昏暗的灯光,仔细的对晨曦叶看了又看,最后说:
“噢,你不是他,你是女孩子呢,但你怎么和那刹当年长得这么像,简直一模一样。”
晨曦叶平时毫无表情的脸上,此时终于有了点好奇的表情了。
因为她长这么大,头一次有人描述起自己的样子来,这是以前从来没听说过的。
晨曦叶问崔宁,你当年和那刹很熟吗?
崔宁突然一下子像来了精神,语气都高昂了几分,说当然很熟了,我们还是朋友呢。
晨曦叶突然想笑,还朋友呢,要人家命的朋友?
见晨曦叶不信,崔宁急了,说自己有证据,然后她急急站起来,快步走到房间的一个架子上翻了翻,拿出一卷很大的画来。
画的边角已经很很脏很旧,并且起卷了,看来这画她平时既宝贝的很,也没少拿出来看过。
崔宁把画铺在桌子上,众人都有几分好奇的伸头看过来,这时几个仆人在屋里多点了些烛火,一时照得屋内颇为明亮。
画上有五个人。
正中间那个,是一个身材火辣、容貌姣好的女刺客,腰间插着匕首,满脸笑容微微侧身站着,显得开心又阳光,一眼就能看出,这正是崔宁。
真的很难把眼前这个老气横秋的女人和画上的崔宁联系起来。
崔宁的左边,站着一条大汉,抱着膀子傻笑着,身边倚着一把大刀。
崔宁的右边,则是一个头发花白的汉子,脸上的神色间虽然有几分忧郁,但显得颇为稳重和老成。
头发花白汉子的旁边,是一个胖胖的青年,也是一脸开心的笑容,一只手搭在汉子肩膀上,另一只手似乎不好意思的摸着自己的后脑勺。
抱膀大汉和崔宁中间位置的前边,则是一个瘦小的青年,可能是画家为了照顾这幅画的布局,将这个瘦小的青年放在了这位置,让画面显得更温馨,不呆板。这个青年脸色略黑,相貌平平,但也是笑得一脸阳光灿烂。
崔宁在一边絮叨着讲解着:
“这个是我,那时候我还是很精神的,对不?这个身边倚着一把大刀的,叫严岩,是个武士,和我是发小。这个,头发花白的人,是个中阶佣兵,叫南一,他从来都是个正直的人,从来都是。那个胖子,叫朱柏,他们都叫他老猪,好难听的名字,我刚听到时还笑了半天。”
说到这里,崔宁忍不住哈哈笑了一声,虽然笑声听上去有点神经质,但也多少有点画上的样子了。
这时,她又指着那个瘦小的青年,说这就是那时候的那刹,你们看,和这个女孩子像不像。
屋里没人敢吭声。
因为一开始大家就发现了,确实很像,特别是眼睛、眉毛和鼻子,简直是一模一样。
那刹过去在正常的时候,长得什么样,大陆上现在有印象的人真不多了。
因为后来的那刹,特别是逃离了黑塔城以后的时间里,有一段时间在不断的隐藏着身份,再到后来曾被公开宣判处死,但他那时被折磨的不成人样,自然也就看不正常的模样来。
至于成为人类的公敌之后,就已经完全变成了近似怪物的东西,官方的解释是他被恶灵附体,变成了恶魔。
这是晨曦叶,以及现场的其他人,头一次见到那刹还是阳光青年时的真正容貌。
当然,这世间容貌相似的人也并不是没有,再加上这是一幅画,画家有时候画得也未必真实,巧合而已,所以大家也就在心里嘀咕了一下,就听崔宁还在碎碎念道:
“那时候我们经常在一起,喝酒,打猎,出去转悠,有一次我们出去,打死一只祸害了很多人的恶兽花蛇貘,又挖到了一大块黄金,大家很高兴,就找城里一个最著名的画家给我们画了这幅画,你们看,我们真的是极好的朋友,都是过命的交情。”
突然,晨曦叶开口厉声问道:“既然是过命的交情,为什么一年后你又举报那三个佣兵,说他们杀了严岩?还有,你到底揭露了那刹什么事?朱柏和南一是不是你杀死的?”
从晨曦叶一开问第一个问题时,崔宁就脸色煞白,她一边往后退,一边胡乱的摆着手,急急的说,我当时被骗了,我不知道,不是我,不是我。
最后她突然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了起来,说是我害了他们,但我那时压根儿就不知道真相,我知道那刹一定恨死我了,但我是真的不知道真相啊。
哭声在屋子里回荡,其他人则面面相觑,他们听不懂晨曦叶和崔宁之间的对话,只觉着他们说的事好像是挺怪异的。
晨曦叶轻轻的将一只手放在崔宁的后背上,手中微微发出了白光。
别人或许看不懂,赵英英却知道,这是一种治疗术,用于平复人情绪的,只有医师才会用到这招。
想到这,赵英英突然觉着,眼前这个女孩要是突然拔出剑来像武士一样耍几个剑招,自己应该不会觉着很惊讶吧。
崔宁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了。
她有点惊讶的看着晨曦叶,说你是医师啊,我记得一个叫吴白日的医师,他有时候也用这招,每次用完就感慨说,太耗精力了。
晨曦叶没有回答,看了看众人,突然说天这么晚了,大家都吃饭吧,今晚我们住在这里。
窗外已经黑透了。
庄园内难得出现了些热闹的景象。崔宁似乎又变得正常了一些,开始像女主人一样安排着管家和仆人收拾那些闲置的房间,以让客人留宿。
厨房里的厨师正在忙碌着,准备一顿大餐。
陪同来的官员和赵英英、刘昌笙他们一起喝着茶,轻松的聊着天,多日的紧张行程,终于让他们难得放松一下。
晨曦叶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看着周围一圈的山在出神。
她不知道现在自己的老师们在忙什么,是在观星塔的最顶层处理那些事务,还是去哪个国家的法师公会,参加什么重要会议?
还有自己此行的调查对象,黑夜大帝,他又在忙什么?
岷城已经打下来了,但貌似他也受损不轻,无论是人员还是物资,所以他不应该急着再往前进攻了。
而岷城那个地方,无论是哪一面,都易守难攻,盟军方面也一时也很难再去把这个要塞夺下来。
况且这一战暴露了黑夜大帝的实力以后,盟军以后在交手的时候,无论是哪一个国家,应该不敢再去藏私保存实力了吧,都会老老实实的压箱底的本领使出来的,这对黑夜大帝来说,以后的仗恐怕也不会那么好打的。
身后传出了轻轻的脚步声。
晨曦叶没有回头,但她知道是崔宁。
崔宁悄悄的走到她的身后,低声说,原来您是联盟最高监察委员会的特派员,刚才的状况,让您见笑了。
晨曦叶微微歪头,看了看眼前这个局促不安的女人。
此时的她,也许正常了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