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十个人 part1
夏末的盛川市最是惬意。
蝉鸣已逝，当艳阳隐去几分毒辣，清风徐来。
又是满怀憧憬的开学季。
徐来将书包反背在胸前，努力在人头攒动的分班布告栏前捍卫着自己的一小方天地。
作为附近几市范围内唯一的省重点，盛川四中的生源质量毋庸置疑。尖子生过多，中考成绩便无法提供足够的区分度。也正因如此，开学前高一新生必须要参加的分班测试成为四中的特色和传统。
坊间的传闻中，即便对于这些顶尖的好学生，四中的分班考试也是直截了当的地狱模式。
十四个班级中，（1）到（8）班为平行班，（9）班开始为实验班。班级名称中的数字越大，班里的学生就越符合“别人家孩子”这个无数家长挂在嘴边，同时让无数少男少女深恶痛绝的定义。
返校报到时的分班布告栏，自然成了所有新生带着紧张和兴奋驻足的第一站。
徐来微微踮起脚尖，眯起眼睛扫过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名字，与阳光投射在布告栏上的刺眼光影暗自抗衡。
正看得入神，忽然从背后传来一阵推搡，本就微微倾身的徐来一个重心不稳，左手里满满一杯热奶茶随之洒出几滴，不偏不倚地落在左前方高瘦男生的胳膊上。
似是被烫得一惊，男生下意识甩手，不巧将她还来不及收回的杯子彻底打翻。 香气四溢的液体瞬间倾泻如注。
周围的人纷纷低声惊叫着倒退几步，闪避开来。
但她的书包，男生的胳膊连带着衣服下摆还是无端遭了殃。
“啊！抱歉，抱歉！”徐来歉意满满，“烫到了吗？”
她边说边抖了抖书包上残留的水渍，迅速打开最外层的口袋，却随即尴尬而懊恼地愣在原地。
兜里除了家门钥匙，空空如也。
第一次背新书包的她，刚好在出门之前忘记装纸巾了。
“没事。”男生伸手将右臂上的液体抹掉，沉静的声音里不见丝毫慌乱或狼狈。
徐来不好意思地抬头。
浅灰色polo衫，扣子系得一丝不苟。再向上，是一张逆着光微微低头，清俊干净的脸。
极周正的五官恰如其分地均匀排布，鼻梁直而挺拔，褐色的双眸偏狭长。眼尾与嘴角微微上扬成和煦的角度，稚气尚存的下颌角圆中带方。
气质亦是恰如其分的温润，多一分显锋利，少一分偏冷清。
“对不起，我没带纸巾。”
徐来忽然灵光乍现，索性从书包里翻出眼镜盒，将里面的眼镜布递向男生，玲珑剔透的小脸上满是诚恳，“要不你先拿这个凑合擦擦……” 男生一怔，眸中闪过变幻莫测的复杂情绪，先是十足的意外，接着是莫名的疑惑，最终定格在隐约的忍俊不禁，正准备开口——
“哟，老任，妹子！”
这声带着惊叹的调侃引得两人同时回头，只见一个梳着分头，浓眉大眼的格子衬衫少年递来一张纸巾，大大方方地打量了徐来一眼。
“谢了，”男生不动声色地接过，礼貌地看向徐来，语气温和，“没事，我用这个就好。”
说罢，他才仔细擦起已是一片浅棕色的衣角来。
“别找了，（13）班，”格子衫少年朗声宣布，声音中是真切的欢喜，“真倒霉，又和你同班。”
“彼此彼此。”灰衣男生异常迅速地接话，擦拭的动作没停。此刻他嘴角扬起的弧度让人莫名觉得，比起同班的喜悦，他似乎更觉得格子衫少年的话本身就好笑。
将眼镜盒收好，看着男生右臂上一小片烫红的印记，徐来再次道歉：“实在不好意思。”
其实应该很疼吧，她想。
“没事，”已经处理好衣服的男生依旧噙着些微的笑意，好风度地开口，“你的奶茶全喂了我的衣服，我也很抱歉。”
微笑的时候，男生流畅的面部线条更加柔和了半分，算不得令人过目难忘的英俊，却让人感觉如沐春风般舒适温暖。
两个少年先后朝徐来点点头，转身消失在鼎沸的人群中。
徐来重新看向布告栏。这一次，她一下就找到了自己的名字——高一（13）班，徐来。
第二重点实验班，她的心没由来地一跳。
恰巧和刚刚被自己泼了奶茶的男生同班，尴尬归尴尬，可喜悦也是货真价实。
徐来自认既不算特别聪明，又不算特别努力的那类普通好学生而已，因此，在卧虎藏龙的四中，这样的分班结果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教室里的座位已经坐满了大半，在暗藏雀跃的沉静中，每个人都好奇地打量着踏入教室的新同学。
徐来站在门口踟蹰了片刻，在投影仪屏幕上提前排好的座位表中迅速定位到自己的名字，步履匆匆地朝着第三排最后一个空座位走去。
她一心想要遮住书包上残留的奶茶印记，所以并未注意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在她坐定后骤然多了几分深意。
徐来的同桌正专注地低头在手机上打字。
阳光给男生沉静的侧脸勾勒出一层轻薄的金边，浅灰色polo衫——准备向同桌友好地打个招呼的徐来不由得微微瞪大了眼睛。
意识到旁边来了人，灰衣男生抬起头，对上徐来的目光中也清晰地写满意外。
“啊，”脑中转瞬即逝的空白后，徐来脱口而出，“对不起。”
男生显然对这样的开场白始料未及，停了片刻才下意识回应道：“没事。”
冷场的瞬间，是从头顶一气呵成浇下的尴尬。
徐来的前桌听到两人的对话，肩膀微微一颤。他转过头来，忍住笑意，自来熟地开口：“原来你是男生，你是女生。”
”徐来和身边的灰衣男生纷纷一愣。这是什么打开话匣子的高级新套路？
“任清风，听着像个女生的名字啊。”戴着黑框眼镜的前桌朝着徐来身边的高瘦身影点点头，煞有介事地伸出右手，“哥们儿你别介意。陈予，给予的予。”
几乎以为自己出现幻听的徐来这才仔细看向大屏幕上的座次表——
在她名字的左侧，赫然是“任清风”三个大字，如假包换。
任清风彻底放下手机，回握住陈予递出隐形橄榄枝的右手，好脾气地扬扬嘴角：“没事，不是第一次被误会了。”
“你们俩这名字，我觉得班主任很懂，”陈予的目光带着几分暧昧不明的笑意，诗朗诵一般抑扬顿挫地说道，“任清风徐来，我独自盛开。”
任清风显然已经知道了徐来的名字，对于这样的调侃并未表现出惊异，只是反应迅速，面不改色地淡淡接话：“好，那以后就叫你陈盛开。”
陈予瞬间哑口无言，倒是逗得他同桌的女生扑哧一乐，也顺势转过身来，特意看了任清风一眼：“你们真逗。”她再转向徐来，“我本来也以为你是个男生呢。我叫苏弈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