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7 章 再至河东
年关一过,风和日暖,纵尚未见草木,未发新叶的树枝稍间,已有鸟雀察觉春信,唱起春声。
在窝棚中幸运捱过一冬的人们,那些大胆又强壮的青年,半信半疑的登记下名籍,再一次相信了辜负过他们无数次的政府,怀抱希望到河东郡去找生活。
粮种已经准备好,河东郡的几座铁矿正在加紧制作农具,新年工作会议一开完,荀柔便准备尽快启程。
天子刘辩固然依依不舍,最后却也没说出挽留之辞,大概已经渐渐明白,即使开口也无用。
被丢在尚方所作坊的左慈,听说他要走,连忙抱了一匣子琉璃珠跑来,希望他能遵守承诺。
绿色、蓝色、白色的珠子,质地远不够后世那样澄净,也由于没有合适抛光工艺,缺乏光泽,也难怪玻璃工艺在这时候,一直发展不起来。
和温润的玉,闪闪发亮的金铜、漂亮花纹的漆器相比,玻璃显得不够好看。
“左君以为《太平经》上卷,是何物?”荀柔拨弄着那些珠子,挑眉看向左慈,待其人恰要开口,当机打断,“君千里而来,故为此书,凭这几枚琉璃珠就想借去,君自以为可乎?”
“那要如何?”左慈承认了他的逻辑,露出茫然之色。
“我说造琉璃,若只是寻常几枚珠子,哪需左君?往街市聘些工匠就是。我所欲得琉璃,水平如板,光洁透亮。”荀柔指了指前院待客敞轩,“如轩中瓷砖。”
陶瓷卖出一些,但还不算好,不过此物最体现价值是在夏天,此事他已托付给七兄父子,等天气渐暖,给大客商,当新鲜稀罕之物,卖去外地。
为此他还先给太学讲习广场制一批,等铺好后就可以拿来当招牌,能多抬一点价就多抬一点。
“不可能!”左慈当即摇头。
背门而坐,看树枝上麻雀打架的典韦,猛然回过头来。
“制琉璃不同于瓷片,近于刀剑,且更脆薄,若制成板极易折断实在太难。”左慈艰难解释。
“若是容易,哪还需请出左君?”说得出这话,就不是一般工匠了,荀柔脑筋一转,微微含笑,“左君以为,修道与前人一般,就能成功?如此也未免太容易,早就无数道仙飞升。”
“这是什么道理?”左慈惊诧。
“老子、庄子、列子,可都是各得其道,方成圣人呐”
荀柔一脸认真的开始胡诌,将上辈子小说里看的积攒功德、偿还因果、历劫开窍一股脑输出。
别说,这些设定世界观宏大,逻辑链闭合,听上去挺像那么回事,还符合当下社会道德。
左慈被忽悠的表情一愣一愣,“这是《太平经》上卷中所讲?”
“道可道,非常道,惟恍惟惚,绳绳不可明也。”荀柔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闭眼摇头缓缓道,“学我者生,似我者死。”
一睁眼,好家伙,大侄子荀公达就站在门外,眼瞅着他表演神棍,那眼神比他还高深莫测。
“咳,公达来了,快请进来,随便坐。”表演还得继续,荀柔厚起脸皮继续输出。
荀攸没有拆穿,坐下来安静的听他忽悠。
什么天仙、地仙、人仙,什么天地灵气左慈恍惚间被拿捏住了,听了一脑改造琉璃,改造工艺,改造世界,造福人类,就能功德圆满,得道飞升,回去干活。
“小郎君刚才所说可是真的?那般真可以成神仙?”左慈走后,典韦忍不住问。
“咳,”荀柔不自在的低头咳嗽一声,有种写龙傲天网文被家人知道的酸爽,“我又不是神仙,哪能知道。”
“也对。”典韦有点失望,也不太失望,又回头看麻雀打架。
荀柔忍不住看了一眼对面神色淡然的荀攸,出于作为叔父的尊严,艰难解释道,“《左传》不是有言,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为三不朽,那个,死而不朽和得道飞升,也差不离,不算骗人。”
“小叔父所言甚是。”荀攸拱手。
“咳,”荀柔干咳一声,厚起脸皮道,“公达,我们还是商量正事吧,正事要紧。”
荀攸微微一笑,“唯。”
风一日暖过一日,农时耽误不得,把长安诸事安排妥当,荀柔立即领着队伍启程,紧赶慢赶花了十日方抵达河东边界。
太守段煨已亲至风陵渡口相迎,数十条木板小船泊于岸边。
“船只简陋,还望太尉见谅。”段煨致歉道,“手下无水军,只得征些百姓前来摆渡。”
“可不止你段忠明,我这太尉手中也一支水军也无呢。”他现在掌得都是一群西北兵,不至于是旱鸭子,但都没打过水战。
黄河没有后世浑浊,但水势浩荡,艰难的被前拉后拽跳上船后,船板一荡,荀柔脚下一趔趄,差点就没站稳。
水军全是烧钱的玩意儿,不止他现在建不起,东汉以来,逐渐负债的军费也承受不起,水师早不知废多少年,反正现在战略目标还用不着,就先搁着呗。
实在不行,再去找亲哥救济点,毕竟临海嘛,荀柔回身拉堂兄上船,毫无负担的想。
风陵渡口登船,一路风浪虽大,但风景也极为壮阔,山河景色秀丽,引人畅怀。
此处自西而来的渭水,汇于自北而下的黄河,自此滔滔大河,流经中原,养育万民,最后奔腾入海。
说是黄河命门,都不为过。
且两条流水,将黄河以北封得严严实实,唯有南岸可以通行,而黄河南面,除了一小段沿河浅滩,就是崇峻山岭,欲度关中,需得从山岭之间穿行,只需要处建一关隘,则关中东面无忧。
等等这不就是潼关吗?
“潼关呢?”
荀柔忆起去年急驰陈仓,忽然发现,并没有经过潼关,后来再至河东,也未曾注意他记得三国演义有这地方的,曹操还和马超打过一场,相当有名不过,想来好像他这么些年,是没听过见过潼关不会还没修成吧?
那刚才没有示警,他下意识捂了捂嘴是了,没有献帝东迁,关中稳当,自然没有此处曹操和马超的攻防,也就不会有曹操修建潼关。
他,真的改变了
真切的意识到这一点,荀柔并没有感到放松或者欣喜,只是平淡,像一碗白饭一样平淡。
他的目光早已不在于此了。
“太尉,方才说什么?”段煨殷切的问。
荀柔摇头,“无甚。”
既然没有,就算了,修建城池,好费人工的。
“此处地势险要,”荀彧迎着河风向南望去,“北有黄河之险,南有崇山峻岭,只有羊肠小道,略容兵马,若在道中建起关城,确能保关中无忧。”
堂兄脸色苍白,声音也比往常低弱,荀柔飞快反应过来,伸手扶住他,“阿兄,可是晕船了?”
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呕声,回头一看典韦跪在船边,把着船舷,把朝食的面条都倒河里了,别的船中兵士、百姓,也或有扑到、或有呕逆者,将近十一之数。
荀彧显然也感觉很不好,竟没拒绝得了荀柔的搀扶,只低声道,“臣尚能忍耐,不必担忧。”
“河水浩大,与寻常水流不同,风浪颠簸,人多不惯。”段煨在一旁解释道,“不过,只要等上岸,稍稍就好了。”
话是这个理,荀柔虽然担忧,但也无法,幸而只是渡河,并未花费多少时间。
风陵渡口是河东要口,自然也设有城关,屋舍也准备齐全,段煨知机,道太尉一路辛苦,先休息一日,诸事明日再说,百姓也先安排在此地。
“不必。”
荀柔正要答应,上岸之后脸色还未恢复的荀彧已先开口,“今已至河东,趁时辰尚早,将百姓分派清楚,也好尽快安顿,分下农具、种苗,不能再耽误农时。”
“太尉,”他回过身来,拱手道,“此处西向关中,唯南岸小路,臣以为,纵使先不建关城,也当设哨卡,以观察往来之客。”
“好、好,就如兄长所言,兄长先坐下歇息片刻,诸事我与段太守商议。”
荀柔一挥手,唤人送来胡凳,也就是马扎,就地放了,把他哥按下,并将此事认真记住。
荀彧一时哭笑不得的接受了好意坐下,“彧并无大碍。”
既是晕船,上岸也就好了,哪用如此小心。
“即使如此,兄长也休息一会儿。”荀柔一向被照顾,如今得了机会照顾堂兄,态度十分积极。
“那臣便多谢太尉体恤。”荀彧只得拱拱手。
安顿了堂兄,荀柔连忙向段煨询问起河东近况。
结果自然不甚太平。
此处匪首虽除,但毕竟被盗匪盘踞数年,与之牵连者众多,被荀柔以杀震慑过后,安分了一阵,有逃亡山上的盗匪出来,有别有用心之人挑拨,再加上寒冬粮食不足,等他走后,也有几起出来作乱。
“幸而休若兄早有防备,并未使之成势。”
“哪里,未至贼人得逞,使河东安定,太守之功甚巨,柔必上秉朝廷,请下封赏。”元宝小说
“臣既为河东太守,守土安民乃是本职,河东有乱民,乃臣之过,岂敢请赏。”
二人彼此心照不宣的客气推让一番,彼此都对对方的态度感到满意。
荀柔这才将戏志才介绍给段煨,今年,这位戏掾将协助段太守度量河东田土。
度量田土。
正是戏志才在开年会议上交出的答卷。
荀柔满意,于是征辟他入太尉府户曹,将河东田土交给他来度量。
段煨下意识露出紧张,又飞快放松表情。
与其说是这位戏掾协助他,不如说是他协助此人。
无法拒绝。
段煨很快判断出形势,知道荀柔表示出商议的态度,已经很给他面子,当即表示会全力配合。
接下来便是百姓安置。
这次跟随前来的百姓一共一千户,在从前颍川那样人口密集的郡,一千户十分一县,但在如今民生凋敝的河东,却能抵一整个县。
如今时候也不早,不必走远,就此将人补进风陵渡口附近几个县,尽快安排耕作。
荀彧不出意料的未曾休息,就这片刻已让人将百姓簿籍整理齐备,领着送过来。
对照地图与人口、簿籍,众心协力忙到晚饭,将人分配清楚,正好趁着晚饭到休息之前,依次通知,将各户分开,方便明晨一早就各自上路。
而荀柔也与其中一支同路启程,只是他要走得更远,前往安邑,那是河东的盐池、铁矿,以及治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