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世上果真有这么多的意难平吗?
祺凰还想要开口问几句,但帝江已经自顾自将心思放在棋盘上。
“适才他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小孩。”黑子一落,胜负已分,帝江这才转头问起北离。
“回上神,北离。”
“北离,北境分离的意思?谁给你起了这样的名字。”他看着祺凰身后的少年,清俊挺拔但又没有凡俗教养的矜贵,和和气气一团,带着草木天生的温和无害。
“句芒与祺凰。”北离记着祺凰早先的嘱咐,问什么就答什么。
“原来是他二人,那点化你的是谁?女娲还是应龙?”帝江像是显出兴趣来。
“此事还需上神指明,这小孩是在轩辕丘所见,您也知道轩辕自来不出活物,偏偏北离独一个生在轩辕一方池塘之中,待我与句芒见到时已近化灵,而且句芒只是稍赋灵力,北离可以自受渡化到通五感,再到修出人身,统共还不过七日。天地间能有这样手笔的恐怕您都相熟。”祺凰看着棋局已败,得了帝江示意便将棋子一一收回。
“这天下修生道的不过那么几个,除了女娲和你母亲,剩下的无非也就是摆弄几下花草而已,至于得了谁都点化,也确实不曾听谁说起来过。”
帝江起身几步,抬手摸摸北离的头,“这孩子实在生的好看,没有脱去孩子的乖,又有它本体的风骨,不如留在天山于我老头做个伴,我教你好生修炼,你看可否呀?小荷叶精”
嗯,怎么人人都要把自己抓到山上去,句芒也要他去休与山当棋童,帝江也要留着自己,也当棋童吗?黑黑白白,来来回回,跟着祺凰四处游历那才有意思呢!
北离认真一想,还是算了吧,于是从祺凰身后往前挪了挪,眼巴巴看着帝江,“我还是想跟着祺凰。”
“这么喜欢跟着他,他是有多少好处,跟着我,我带你修习,小孩,天地间想要得我教诲的人可实在不少呢。”
“修习,日日在这里修习吗?”那多无趣,不像祺凰还能带他养毕方,看山河,还认了姐姐呢。“那你一直就呆在这里?上神,外面有许多新鲜有趣的事,祺凰还帮我收了一只叫碧瑶的坐骑,你不想要出去瞧一瞧吗?”
北离心里想着嘴里也就说着,却逗笑了帝江,“这六合八荒,没有万物生灵的时候我就已经看够了,不像是你还这样好奇,外界于我,与这山里也无异。”
“那你为什么又要变成,”刚想说那副丑样子,随即又憋了回去。
“变成那个模样,要是对什么都无趣,也不会想要吓唬我吧?”
祺凰守惯了规矩,话里话外绝不冒犯,反倒是小孩想知道,便也问了出来。
“那你觉得我又为何要以那般丑模样示人呢?”帝江反问。
北离歪头想了想,“你有面目,却不愿意让我们看清,要人人都怕你,惧你,笑你,躲着你,却又要拉着祺凰陪你一道下棋,明明也会孤单,你是要躲着谁?”
身边祺凰不好动作,心里却是炸了一下,“这小孩,哪壶不开提哪壶?”
帝江也楞了楞,“是呀?疯疯癫癫,远离神界,说到底不光是厌倦了这群人与神无止境的纠纠缠缠,也是想要避开自己那些永无止境的念想。”
“哈哈哈,你这小孩倒也通透,不过只说对了一半,我有一半是躲着,却也另有一半是实实在在的图着清净。世间往来人,为利争且嗔,若是没有一人可以诉衷肠,知冷暖,倒也不如这天山的清静自在。既然不是真心人,又何必知我面目,解我形状呢?”
帝江的笑还是一样的平和,话里却满是连神仙也平不了的遗憾。
“可是这世上有那么多人,你是没有找到可以诉衷肠,知冷暖的人吗?”北离还没学着那些神与人的此时无声胜有声,聊起天来很会抓重点。
祺凰在一旁插不上话,这神界人尽皆知的逸闻,小朋友,问出来就很不好了呀!
帝江摸摸他的头,“你呀,还小呢,有些衷肠只能诉给一个人,有些冷暖要那个人知了才算是真正的知。”
人和神大体相通,平日里可以坚强,稳重,不理世事,辛苦委屈都可以当做笑话谈资与旁人闲聊,好似有多绰绰有余,其实真正心里有了谁,才发觉自己原来有那么多不起眼的欢喜和压在心底的委屈,说也说不完,好像有一分喜欢,一旦萌芽,野火再也烧不尽了。
“我,我也不小了。”北离在这件事上坚定反驳,“或许就只有那么一个人,但如果你要说,我也愿意听的。”他想来想去,也只有这样一句有点无力的安慰。
这三个月跟着祺凰,他总是不解,这些神仙那么厉害,变不完的法术,使不完的灵力,还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大山与灵殿,见过许许多多的事情与人,可是他们却总是难过的,像是被什么压住了一样,句芒也是,祺凰也是,少昊也是,蔓兑姐姐似乎也是,连据说很厉害的帝江也是。
世上果真有这么多的意难平吗?
“你倒是个有心的,我老头也没有那么多的愁思。”帝江抬手从袖中取出一枚小盒递给北离,“也算有缘,见你便觉得喜欢,不论你是谁点化的,此物兴许也算是一点用处。打开看看吧。”
北离与祺凰道了谢,打开盒子,只有一枚滴流圆的小黑珠子,有莲子一般大小,闪着一点玉色的光芒,似乎是平平无奇的。
“这是?”祺凰未曾见过,也不曾听说有什么神物是这样的。
“当初这五颗珠子与我们八神一并产生,我们便谓之‘五伏珠’,其一蓝珠融在女娲与伏羲创人之时融于其中,人便生出魂魄来,虽然不可延寿增灵,但是想必也可以弥补肉身不足。其二金珠是在夸父手中,我等也不曾参破其功用,其三绿色,由应龙与刑天化而融于风雨云月滋养万物催生,其四便是我手中这一颗,其五白珠在后稷处,后稷曾言剩下这两颗所蕴藏的‘机缘’,能使生者死,可令死者生,挽天下不平,夙心中一愿。”
“这般珍贵的东西怎么能给我们?”祺凰一惊。
“你们来天山之前,后稷曾经来此托付过我,天地众神与人间大战将至,至于这个,只有杀器才能让‘生者死’。”
“我便是那个‘杀器’?”祺凰看着这颗黑色珠子,心头似乎略过一点不详。
“后稷不愿说破,我也没有参透,你且好生收着,应龙的孩子,我信你不会做出杀伐狠厉之事,兴许这是件好物。”
帝江看着祺凰的眼睛,千年了,这孩子自炼化就是成人模样,除了早些心智未开留在应龙处过了些潇闲日子之外,便帮着天帝理政,烛阴叛逃,担子全压他身上,从此无论争执或是玩笑,这双眼睛就没了少时的纯澈,他知道,这样的孩子决计不该是“杀器”。
“既有二位上神所托,我一定好生收着。”祺凰将这连名字也泛着不祥的黑色珠子收起。
“好了,话也说完了,再来一局吧,这一局可不要分心,别让我随随便便就赢了。”帝江转身坐回原位,“小孩,你也过来看着,让祺凰教着些你,神仙有漫长光阴可以消磨,学会了下棋也可打发不少时间。”
北离被迫坐在祺凰身侧学习怎么沿着条条框框摆那些黑白石子,果然,经过祺凰这位良师循循善诱,没到一炷香时辰天赋异禀的小神仙就睡的不省人事了。
模模糊糊醒来,发觉自己竟然还坐在原地,好像是靠在哪里睡着了,刚抬手揉揉眼睛,帝江浑厚温和的声音就响起来,“小孩,醒了就赶紧起身吧,让其他众神看见恐怕要吓一跳,把堂堂神界未来的天帝当做柱子靠,可真有你的。”
北离这才回过神,赶紧坐好,说好的上古八神之一,怎么见了一回就打了两回瞌睡。
祺凰没有回头,慢慢将棋盘上最后几颗棋子放回棋笥,这才起身将北离一缕乱发搭回身后,“跟上神行礼,我们就该走了。”
“走了?”北离不解,一盘棋下完就走。
不要转一转嘛?不要玩一玩嘛?没有像蔓兑姐姐那里一样还有好吃的吗?
“怎么,还没睡醒,我与祺凰这棋局对了一夜,你也好生睡了一夜呢?”帝江看着北离脸上的那点疑惑和不甘,觉得好玩。
这些可怕的神仙呐,摆石头块块都能摆一晚上。
帝江亲自送祺凰与北离到山口处,“此次多谢上神指点,这五伏珠我也会好生收着。”祺凰行礼辞别,北离也赶紧跟着行礼。
“不妨事,但愿这东西能有机缘助你,眼看就要变天了。”天山深处经年不消的积雪前些时候竟也有了消融,像是一种难言的预兆。
“那小辈告辞。”一旁山童引来昨夜托付照顾的毕方。
“呦,稀奇,这烈鸟竟然也肯为人坐骑。”帝江叹道,毕方性子烈,尤其是毕方火实在是天然所成。
“有幸得机缘。”祺凰与北离跨上毕方,眨眼已经腾空。
看着远去的两人化作小小一点,帝江才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道,“也替我给应龙带个好,天山鸟兽稀奇,她若是见了,一定喜欢。”
祺凰与北离就在毕方之上一路南下,不同于之前许多话,祺凰似乎一直在思索什么。
大战将至,烛龙的灵力修炼到了什么层级;后稷“生而知之”,那么大战将至“杀器”究竟有时什么意思,自己虽然被叫做“利器”,行事也是以仁为本;还有这颗“生者死”的五伏珠,究竟又有什么用处呢?
远处天雷滚滚,一入南境大雨瓢泼,像是势不可挡的怒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