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谁记从前业火烧？
北离脸颊上的热气让祺凰回过神，赶紧放手起身，还真是许久都不曾痛痛快快的饮过酒了，一大早起身就犯魔障，他摇摇头甩去身上残存的酒气。
“怎么样，这下可学会了？”祺凰再开口时已经是脸色如常。
“唔，嗯，学，学会了。”北离只觉得适才片刻有些过分亲昵，像是昨日靠在祺凰肩上睡着一般，亲切却又有点不自在。
“嗯，既然好了就先去前殿吧，大哥他们也该起身了。”
祺凰随着说话间幻化出衣袍，正要运转灵力束发，突然瞥见桌角那只一模一样的玉冠，玉色纯澈无繁饰，像是这小孩一样的简单，反倒看着舒服，于是抬手将这玉冠戴上。
“走吧，莫要发愣了，昨夜看你对人界饮食到没有忌口，这时候去还能赶上用晨饭。”
“嗯，好。”北离跟上已经大踏步出去的祺凰。
“你不像是句芒那老家伙一样挑三拣四，他对荤腥是碰都碰不得。”
“为什么？”
“谁知道呢？他说他是草木，荤食于他毫无滋味，反倒腥气。”
“可我也是草木啊。”
“所以说你没他那些个挑三拣四的坏习性。”
两道身影并肩，琐碎家常你来我往却也不是毫无滋味。
“今日句芒传了信过来，说是南境诸多纷乱，不少生灵命不该绝却惨遭屠戮，先暂时留在南境看顾着些，回头与你在南方汇合。”少昊见了祺凰过来，将手中信笺递过。
“南面这些年来帝俊做的实在是有些过了，要不是人界尚且无主，帝俊神仙之身自居人帝实在是不应该。”祺凰皱起眉。
“可不是说，但如今各路神仙自饲鸟兽，带着天神灵力，偏偏祸害人间，还需有帝俊压制着些。”
“可惜不是长久之计，追根溯源不过是以暴制暴而已，若是真有混战，倒也是个机会除了他，不然流民终无安身所呐。”祺凰将信笺化为粉尘。
“除了他，你可有人选替着他，人间百姓百万不止，鸟兽鱼虫灵力混杂，他留着是个麻烦，他死了也是一盘乱棋呀。”少昊不大放心，人界有着帝俊胡作非为百年不止，骤然抽手反倒一团乱麻。
“人选确实是有一个，十几年前随着应龙阿娘在南境边陲之时点化一只小龙。”
“小龙？你要它如何接替帝俊，它灵识如何，心性可好？”少昊不大放心。
“说起不算得纯粹的龙，是个少年走投无路，杀了一条无母看顾的小龙，许是受了大苦，饿极了，就生饮了那小龙血。”祺凰接过灵童递来的茶杯。
“龙血天然有灵气蕴藏，他一个人凡人只怕承受不住那股霸道灵力，反倒活不长的。”少昊看着北离一脸茫然，慢慢接上话，好让小孩听的明白。
“若是平日里，那少年确实也活不了几个呼吸，不过许是命不该绝，碰上了阿娘，阿娘心软，想着小龙已死，何苦再搭上凡人一条命，况且那孩子看着也是及其落魄，便替他融了体内龙血，也算是因祸得福，那小子天然有灵，怕是他那□□凡胎撑不住，阿娘还替他寻山间灵果重新塑了遍经脉。”祺凰答道。
“如此一来，那小孩该大有不同了。”
“确实，虽然还是逃不过凡人生死寿数，但是却又凡人不能及的神力，比起众神来还需修炼，但的的确确是够替一个帝俊了。”祺凰看北离听得认真，也放缓了语速。
“如此听来确实是个好苗子，但看你这神色却又不尽然。”少昊看着祺凰一脸平淡，好像不过是说起花开叶落的口气，可不像是再讲什么好消息。
“哪里有事能瞒过你，确实，那少年虽然有这样的天赋机缘，却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我有心栽培他，他却与各大山神厮混一起，少年狠厉却得了大机缘，此后行事愈来愈意气用事，他得阿娘授意在南境山林统率极其善战的八十一族凡人，我曾派人探查，听闻他将八十一族管理的极为妥善，未受帝俊侵扰，于外却是无比狠厉，尤其是对鸟兽，许是少年杀小龙‘激励’了他，对除了凡人以外的万物生灵是半点不疼惜。”
“那依你看，应该怎么个办法？”少昊不解，那不过是又一个帝俊罢了，这主意不跟没出一样？
“所以就要劳烦哥哥了，好生找一个人选可以接任人帝，最好是凡人，才顺应天理。至于蚩尤，若真有大战，他有八十一族为先锋，抵挡住帝俊在人间众部，又可以用凡人身份召集流民，安顿百姓，等到他坐稳了人帝的椅子，找人替了他不就是了。”
祺凰脸上露出坏表情的时候两道眉毛像是朝着鬓角斜去。
“替了，若是真有那样容易，何必等着混战呢，况且你不是说起他手中有善战的八十一族凡人和一身龙血。”少昊没想出祺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就是阿娘的高明之处喽，她替少年融了龙血，还留了一股灵力在其中，一来防着龙血反噬着少年躯体，二来看这小子是个狠辣的，若是有什么异心便可除去。”祺凰笑起来。
“好啊，竟然还留着后手呐。”少昊悬了几悬的心终于落下。
“对了，你来之前我已经派灵童去了天山叩了帝江的门，如今我还有些事情，不如你明日替我去见一见罢。”
“帝江，他几百年前隐居天山，早已是不理人神两界的事了，此事他必然不肯出山。”祺凰还是疑惑。
“他虽然不理俗世，但居于一方，既然为神，也能顾着西境百姓些不是，况且有阿娘的面子，他也总要搭把手的。”少昊递过拜帖。
“阿娘恐怕不知道你打着她的名号四处招摇撞骗呢？”祺凰与少昊对视，笑容里都有几分为人子的任性与坏气，看得北离一脸不解。
瞧着两人说停了话，接着道，“蔓兑姐姐还没有起身吗？”蔓兑与他同为化形，格外有些亲切，生的又美，脾气又好，北离倒是真的认下这个姐姐了。
“对呀，说了这半天话，还没见着嫂嫂，我看昨日你恨不得时时都要见着她呢。”祺凰接话。
少昊立刻扬起嘴角，一脸掩不住的喜悦，抬手递出昨日祺凰所赠的装着玄铁的礼盒，“昨日我一身酒气熏了她，她便一直觉得身上不舒服，替她看了脉，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蔓兑姐姐没事吧？”北离一听便焦急的问起来，反而是祺凰看他那压也压不住的笑，猜出缘由。
“有事，是大好事，蔓兑与我，有孩子了。”少昊一脸得意，哪有稳重平和大神殿的一点点影子？
“难怪你适才说近日有事，不过既然是喜事，这是？”祺凰看着少昊将他的赠礼递回，问道。
“蔓兑是灵兽所化，不喜火，便想托付你替她锻一把趁手小巧些的匕首，恰好你可以操控业火，若由业火锻铸上古的玄铁，必然是天地见难得的兵器。”
“既然是嫂嫂托付，那自然义不容辞。”祺凰接过玄铁。“瞧你那一脸春花笑，早急着要回殿了吧？”
“知道还问什么问？”少昊点头示意北离，便急着回去要看蔓兑，留下两位客人站在殿中自便去了。
看着少昊离去，祺凰将玄铁收入袖中，“你没见过他从前在神界的样子，要是见过，再看看他今日的不稳重，估计也要愣神的。”
他转头对北离道，“你且先回寝殿用饭去吧，草木不喜火，我替嫂嫂锻好匕首再去找你，业火有灵，要不了多少时候，晚些还来得及教你写几个字。”
“业火。”
北离想起前夜里祺凰讲起他自业火中十年锻铸而生，想起他问他疼不疼时候那突然的沉寂，拉住祺凰的衣袖，“我陪着你好不好，不必离的太近，若是，若是你觉得疼，不是说好的我可以渡灵气替你温和着。”
小孩一脸严肃，还真是在履行要“护着他”的话，祺凰想要笑，业火早已为他所用，已经跟疼沾不上边，这小孩倒还操着心，随即怕伤了小荷叶的自尊心，收起笑来。
温温柔柔地说：“无妨，业火早已收为我所用了，不会再疼了，你回去等着我好不好，等我回去教你写字，听话，荷叶最怕火了，要是你那一小片叶子被烤干了，眼见着入了夏，会被少昊采回去泡茶清火的。”
北离听见“烤干”和“采回去”的时候瞳孔明显收了收，但想起那天黄昏祺凰眼底的沉寂。
“现在不疼了，”可他心疼从前会疼的祺凰，陪着他也好啊，于是打定主意拉着他的袖子不肯放，“我只是陪着，就当做陪着以前的祺凰。”
北离心里怎么想着，嘴里也就说了，“不打搅你，离你远些，行吗？”
看着北离坚定拉着自己的袖子，“陪着从前的自己？”祺凰心里一软，现在的他坚无可摧，除去几位天地自然造化的上神，神界这一辈里他与烛阴算得上首位。
旁人羡尽今日好，谁记从前业火烧？
“好，别拿那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我，不是要护着我吗？怎么瞧着你才是要人哄的那个，小孩。”祺凰纵容的笑他。
北离不大好意思的挪开手，挺直身子跟着祺凰一并回到侧殿。
悄悄运灵化了个结界护在北离身边，祺凰才化出业火熔铸玄铁，正锻着纹理间回头瞧瞧北离，北离肘着个头也看看他。
“要铸什么纹理才适合蔓兑呢？”他看着北离无聊，随口问到。
“不知道，我也不懂，为何要给蔓兑姐姐送一把刀呢？她那样和气，该送玉佩才好，蔓兑姐姐走起路来，身上的玉佩声音脆脆的，那多好呀！”
“就知道他什么也不懂，光惦记着女子身上的环佩响，日后准是个色令智昏的主，况且昨日自己腰间也悬了玉佩，不过他向来稳重，一件饰物不会弄得响动，北离也不曾发觉。”
祺凰不接话，只在心里回了句嘴。
一走神，匕首上的云纹劈了叉，划出一道深痕延至刀柄。
“糟了，就不该带着这小孩来的，果然又分心了。”祺凰看着这一道没法找补的痕迹，心里咕咚一声。
将近千年没出过这样低级的岔子了，果然锻造兵器就不应该带着这小孩，自己一个才好静下心来，刚才实在是不该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