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败局
我需不需要?
他给我介绍?
他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了,仅仅一夜之间,就像变了个人,那连别人碰我一下都得醋几天的玩意,突然这么出息,我还真有点不适应了。
“我要跟你说声谢谢吗?”我荒唐地反问他,来来往往这些人,都投过视线打量我们二人,主要是杨骁,他太适合这个地方了。
“随意,”杨骁环顾一圈,“不过在我给你提供到你满意的人之前,你可以不用说。”
我笑出了声,略带嘲讽,我往身后的沙发上靠了下,手边没烟,算了,不是必需品,只是这会的气氛不配一支烟不够深情,我道:“真是难得,有朝一日,你可以这么大气。”
“受你影响,”我没有烟,他有,一个人抽的很是来劲,杨骁叠着腿,望着我说:“行哥,我突然理解了,明白了,我们俩折腾这么多年,我对你的新鲜感在今天也算散干净了,哦,不对,应该叫不甘心,现在拥有你了,我又觉得,你没什么好的,这里随便的一个人,其实并不输你。”
我听着他的评判,对比,我不发表意见,不打断他这多年领悟出来的结果。
杨骁继续道:“我之前可能太固执了,所以不太理解你的话,一心要追你,那是因为,我们十年前没有善终,你消失的莫名其妙,我肯定心存不甘的,现在再次拥有你,在一起后,我发现,你也没那么好,是我对你有滤镜,总觉得你还是十年前那个人。”
我的确早就变了,他说的没错,我以为听到这种话不会有什么触动的,但是杨骁跟别人还是不一样,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哪儿都不对呀,我该怎么说好呢,说他终于清醒了?终于现实了?终于不活在幻想里,不对我有执念了?
但是很奇怪,我不想说,此时此刻,我只想听听,他还有什么说辞。
他的那张嘴真是令人惊喜呀。
“我想好了,”杨骁弯腰,将烟灰弹下去,桌子上的酒杯里有几个烟头,是刚刚那群人留下的,“行哥,这么着吧,以前我们的确是相互喜欢的,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我的年纪也不小了,这次复合,也算是对十年前无疾而终的那一段画上了圆满的句号。你现在跟我在一起这么为难,不如我们各自安好?”
“有什么话直说。”我不喜欢他绕弯子,他想说什么,其实我心里有底。
杨骁点点头,看着我,道:“好,那我直说,跟我在一起,我们各玩各的,互不打扰,或者……断了?”
他最后这两个字,说得轻飘飘,还带着商讨的意思,好像我不同意,他还愿意施舍我,可怜我,看在好过的情分上继续跟我在一起。
我什么时候下贱到这种程度了?
扪心自问,我温知行这辈子离了谁不能活?
别开玩笑,我应该庆幸这十年前被我抛弃的人终于想通了,终于跟其他人一样,变得现实果断了,他不再追究那幼稚的情感,谈起了新鲜感,学会了权衡利弊。
权衡利弊后,他看清楚了,现在他是高高在上的,我是那个被对比,被选择的,他挥挥手,身边什么人都有,我算什么?
怎么跟年轻,漂亮,活力,又得他意的小男生比?
我低下头,玩着手机,没有打开,只是拿在手里一下又一下地翻转着。
这是我想要的结果。
我理应高兴。
但是我真是矛盾,他出息了,是我一直希望的,但我并不为他开心啊,反而觉得自己有些可怜,早知道落这个被甩的下场,我同意跟他复合是干嘛呢?
哎呦,我给忘了。
我本来就是要把他拉下神坛,让他变得世俗无趣地,我做了那么多令人作呕的行为,他也看在眼里,想必正是因为我的作为,让他清醒了,不执念于我了呢。
忍不住拍了拍手,甚至想站起来,兴奋地为他吼一声好,但是我年纪大了,还是别那么轻浮了,我笑着望向他,眼神格外欣慰,“你可真行呢,我该为你开心,还是为自己被分手这件事觉得悲伤呢?”
我很为难,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我只能表现出一种,实在做不出来选择,我求他帮个忙,听听外人的说法,倒是不错。
杨骁也没有很快回应我,他还想了想,得到一个更为准确的答案,算是对我这个求知者的诚意,只听他有理有据道:“你应该觉得开心,毕竟,是我强求你跟我在一起的。”
他的自知之明让人很欣慰。
“对,你说的没错,我该开心,”我认可他的说法,没有比这更准确的了:“只是这被人强求,再被人分手的感觉,当真不是那么好受。”
杨骁为我考虑,好心地提出建议:“那要不,我收回刚刚的话,由你来提?”
对我真好,这么考虑我的心情和面子。
你瞧瞧,这样的前任,上哪找。
我站了起来。
“不用了,折腾那些干什么,谁提不都是结束吗?”我看了看身边形形色色的人,感慨道:“十年了,真快,我们俩折腾了十年,如今总算有一个定论了,这下我们是明明白白的结束,你不用再对我有什么执念了吧?”
杨骁说:“差不多了。”
我点点头:“好,那就到这儿。”
杨骁看着我,没说话。
他还是这样子最好看了,玩弄人于掌心的目光。
“我能提个问题吗?”我在临走前,希望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我知道我过了,但前面都说了,我们俩十年了,最终结束的时候,形式感一定要有,而且要热烈。
杨骁给我一个请的手势。
我说:“如果今天我没看到,你打算怎么办?”如果顾铭没碰到他,或者我没有接到顾铭这通电话,又该是怎样的情形?
杨骁斟酌道:“你想听实话吗?”
他这句话一出来,我就知道,实话一定相当难听,可是实话好啊,实话才能让人死心。
我道:“当然。”
杨骁也站了起来,把烟丢在桌子上,他比我高出一个头,看我时的目光因为角度的问题,变得更加冷漠,“如果你今天没来,我打算,瞒着你。”
我笑了两声,让周围的人也回过头来注视,我的笑声带着很明显的嘲讽意味。
“在家里上我,在外面上漂亮的弟弟,是吗?”我言语粗俗,也不管周围这些人会不会被影响,不管他们打量我的目光,抱歉,原谅我,我没有那么多华丽辞藻修饰我内心的粗鄙,我本来就是一个败类呀,一个连高中都没有读完的社会渣滓。
人果然,还是不能把眼光放的太低了。
你看,那让人没前途,站在国旗下,接受全校鄙视的反面教材,读完了大学,迎来了人生巅峰,在二十七的年纪里,拥有了那么多人一辈子没有追求到的荣华富贵。
而我呢?是谁寄予厚望?又是谁失败的作品。
“不要把话说的那么难听,我允许你在外面乱搞,所以我做什么,也要有相对的自由不是吗?”杨骁看着我的脸色,“这不公平?”
“公平!”我拔高音量,顿时成为了瞩目的焦点,我道:“怎么不公平?太公平了!”
我拿手撑了撑下巴,面带笑意,“杨骁,你出息了,很好,这才应该是你。”
杨骁手插着裤口袋,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嗯……还有什么呢?也没什么要说的了,”我想了半天,哪一句用来给这十年的感情做结尾都不够好,都挺烂的,我拍拍脑袋,道:“抱歉,原谅我找不出什么好话来,我太多年没读书了,那些哲学优美的话我脑子里不剩了,装不了了,嗯……硬要说的话,你脖子里那东西,是不是该摘了?”戴了这么些年的东西。
杨骁这才注意到,低下头,一个用力,硬生生把东西拽了下来,“戴习惯了,一直忘了摘,还你。”他递给我。
我摆摆手:“不用,扔了就行。”
我从不在乎那个东西。
它十年前就该消失了,还存在着,都是奇迹。
“那就这样。”我抬步离开,我应该说些应景的话,给十年的情感做个完美的结尾。
可是早就不读书了,真就如说的那样,脑子里没货,肚子里没墨。
我迈步离开,本应有想说的,但是一个都不想说。
不适合,侮辱他也侮辱得够了,难听的话也说过不下百句了,行为上也恶心足了他,还有什么不满吗?
“等一下。”杨骁叫住了我。
我很听话地站住了脚步,回头想听听他有什么好话,但是我错了,我今天最错的地方,就是停下了这一步。
杨骁道:“记得把温知栩带走。”
我的目光一下暗淡下来。
杨骁说:“之前看在你的份上,我照顾她,没关系,但是现在我们结束了,她还待在我那里不太合适。”
我当然知道,不需要他提啊,我怎么可能把温知栩留在那儿呢?但是他提了,那我就不是很舒服了,我转过来,想听听他还能说什么。
他真是不让人失望。
“妹妹真可怜,如果她跟小时候一样,能说话,我还愿意收留她几天,但是现在哑不哑的,还经常犯病,实话不瞒你,我带她这两天已经算给你面子了。”杨骁摊摊手:“幸好,她是你妹妹,摊我头上我是真受不了,还给你。”
温知栩是一个物件,被人丢来丢去,现在是杨骁扔给我。
他的语气轻松到可怕,如释重负感,说明他忍得有多艰难。
“辛苦你了。”我冷下声线。
“还好。”杨骁说:“以前取悦她是为了追你,而且那会小丫头挺可爱的,现在不行了,太烂了,懂吧?”
他身后的背景顿时消失不见,一片模糊。
只剩下他一个人,我眼里只剩下这一张脸,还有正在告诉我,我妹妹有多烂的人。
不,也不一定,他有可能指的是我,两个姓温的人,要烂肯定一起烂啊。
“我劝你把这句话收回去,我可以当做没听见。”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可真激烈。
有一个想法正在叫嚣着,让我把这张脸撕碎。
“不让说啊?好,行,”杨骁好像忍了很久一样,今天才找到机会,想要一吐为快,他也这么做了:“那我们来说说你,不调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啊,温知行啊温知行,你可真行,难怪你混到今天这个地步,当年突然消失,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杀了人,被抓进局子里了,那人还是你爸?”
这事情不是秘密,但不是谁都能查出来,我身边知道的人不多,需要一定的人脉,可杨骁要是真想探究,以他现在的能力,一定有办法。
不管他如何得知的,我现在只知道,我看到了一个人的双面性,说爱你的时候巴结着你似的,不爱你的时候,恨不得把你贬低到尘埃里。
我刚说什么?很好的前任?他如果现在住嘴,我那句话才可以继续算数。
不过他好像确实被我的经历恶心到了,并不打算就此收手,在激怒我的边缘继续感慨。
“啧啧,你们温家的人一个比一个来劲,你爸赌博,你妈吸毒,你妹妹又成了个哑巴,你呢,又背着命案,关键那人还是你爸,我操,”杨骁笑了声,摇了摇头,“电视剧都不敢这么写,怪不得你不愿意告诉我当年为什么跟我分手,怪不得为什么要玩消失,我要是你,我也没脸见人啊……”
“操!”他还没有表达完,我那忍了很久的情绪一瞬间全部爆发了出来,害我在大庭广众之下就扑向了他,杨骁没有防备,被我一拳打在沙发上,我并没有就此住手,我现在好恨,恨手里没有一把刀子,我没有办法捅他,我没有办法让他见血,我弄不过他,我只有要了他的命才好,要他永远不说话才好。
我还没给他第二拳,被杨骁抓住了手腕,他眼睛一瞬间布满了红血丝,那是愤怒的情绪涌进了眼睛里,他眼睛顿时一凌,迅速地翻身而起,转而把我推向后面。
他的力气极大,我早就见识过,随着他的年龄而更加恐怖的压制性的力量,让我节节败退,后脚跟撞到了沙发,摔了上去,被他扣在上面,一双手掐在我的脖子里,让我动弹不得。
他没有收力,而我在怒火上涌,同时承受着他想要弄死我的力气时,涨得面部通红。
周围乱了起来,有人尖叫了一声,我们处在正中间的位置,发生争执随时被人瞧见。
“杨骁!”后面来了人,惊叫了一声,是他那群朋友们,顿时围住了我们。
杨骁一边压制着我,一边还能用手摸了下自己的嘴角,他跟我咫尺的距离,我们目光火热,能够吃了对方。
“操,还他妈想给我第二拳?”杨骁没了耐心,看着我呼吸困难,涨红的脸,讽刺道:“我让你这么多次,你心里没数?搁十年前,我早他妈打的你爬不起来了。”
我信,我当然相信他能做到。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反抗他,可他的胳膊就像铜墙铁壁,我半分撼动不得。
“反应这么大,我说错了?”杨骁低笑了声,“干得出来不敢听人说?下过大狱就是下过大狱,不是不说就没人知道了。”
我反抗我爸的力气呢?
我想杀人的念头有了,为什么力气跟不上呢?哦,我忘记了,当时旁边有酒瓶,是那个酒瓶救了我一命,现在没有了,我什么都摸不到,我除了被念头逼红的双眼,根本没有武器对付他啊。
杨骁的目光比我还看,比我恶劣得太多,他看着我,看着我狼狈的模样,笑出了声,“操,你别这么看着我,你这眼神,我看了会硬。”
身边是他的朋友,还有一群观战的顾客,他们今天不虚此行,见到了一个人最狼狈的一面。
“看在睡过的份上,我不计较这一拳,但我劝你安分,你现在不年轻了,不要把自己搞得太狼狈,所以,我给你一个真诚的建议,”杨骁压低声线,眼里的玩味一瞬间变成了警告和威胁,“别惹我。”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是这个眼神,比现在还要狠,我在想,我那时候是不是就有受虐倾向啊?我就是被他这一个眼神勾进了局,再也没法对他视若无睹了。
到底是陌生了,十年能改变的东西太多了。
我还记得,他以前趴在桌子上,注视我的眼睛,温柔的可以溺毙人。
那双眼睛也是镶嵌在这张脸上的,只是这同一张脸,是如何做到这么大的反差呢?
我死死抵抗的手臂,已经冒出了热汗,浸湿了我的衣袖,我真的快不行了,我拦不住了,我的手臂在抖,他的力气太大了,他不是我父亲,他比他还狠,我父亲想要的是我的命,和我妈一样,和错把温知栩当成我的我妈一样,而他,诛的是我的心。
我那颗早就疲惫,被随意修复,暂且撑了这么多年的心脏,有了松动的感觉,它在向我传递一种信号,直到那声碎裂响起。
我眼角一瞬间温热。
滑出来的热泪,顺着面庞,濡湿了沙发。
算了,最后一次了。
我被众人围观,被杨骁钳制在沙发上,以狼狈的姿态,让他和众人欣赏我。
他现在一定很得意吧?
我本想拉他下神坛的,可是我败了,我跟他势不均力不敌,抗衡不了了。
何况,我能赢的筹码,本建立他对我最后的一丝新鲜感上。
还有,我对他真正的狠绝上。
我的小警犬太可爱了,我抵抗不住,过程里,三番五次心软。
下次可不能这样了,温知行,再来一次,你这颗心脏就要停了。
你听,越来越微弱了,心跳声,好轻。
我放弃了抵抗。
他的手突然压下来,打痛了我的肩膀。
杨骁眼里的狠绝真是美丽。
我没有力气了,所以不去捧他的脸了,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他,微张着嘴,气息微弱地说:“你这次,赢了。”
赢得彻底,赢得全面,赢得风光。
我完全无法反驳,那任何一句真相。
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我欣慰地看着他:“跟我想的一样,你这条狗,还是学会咬主人了。”
我闭上眼,脑子里没了杂念,力气还有,但不想用了,只是轻轻道了句:“只是……好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