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解药
阮阮刚来得及从车上跨下来，就被魏梓清拥住了。
宽大的手掌扶在她的后腰上，修长有力的手指施力，把面前的人摁在怀里，另一只手绕过她的肩膀握住单薄的肩头，把人环在臂间。
他身上清醇的香气涌入鼻腔，像是梨子汁般的清冽，阮阮闭上眼，抬起手回拥他。
他们就这样安静地拥着对方，让两颗怦然的心脏代替言语。
直到阮阮回到家，心里还怦怦直跳，像是一锅蒸腾着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的开水，每回想起魏梓清和他今天说的话，就像是往锅底添了一把柴，火愈烧愈旺，心愈跳愈狂。
阮阮洗完了澡，靠在床头把物理笔记捧在手里，盯着看了半天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这可怎么办，前几天老杨就说五一放假之前要考期中试，她要是在这时候倒下了，就等于把年级第二拱手让人了，第三的分数追得她很紧。
她笑着叹了口气，索性把笔记放了下来，打算明儿找罪魁祸首给她补补课。
阮阮盯着墙上的光影，伸手在半空中一抓，那光影就落在了手上。
很不真实，就这么在一起了？
她以前从未想过，自己会在高中谈恋爱，而且是和魏梓清谈恋爱，毕竟她以为中考过后两个人就不会有机会再见面，也不会有进一步认识的机会，所有意犹未尽的情愫和无人知晓的恋慕都会随着夏日的热气消散，然后走进一个新的秋日。
但不曾想，峰回路转，在柳暗花明的阳光下，又蓦然相见。
阮阮想了想，拿起手机给宋琪发了条消息：不好意思了，没给你谈八十一个男人的机会。
很快宋琪就发过来个问号，几秒之后仿佛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甩过来一连串的问号混合感叹号的轰炸，阮阮还没来得及接住，就被一个视频通话引爆了。
现在已经将近十一点，老妈和阮烁早已经睡了，虽然隔着好几道墙和客厅，但宋琪现在的情绪肯定很激动，阮阮不想冒险换来老妈的一顿训斥。
她点了挂断，低头打字：太晚了就不接了，我和魏梓清谈恋爱了。
-什么意思！！阮阮你什么意思！！
-如你所见，字面意思。
宋琪沉默了好一会仿佛才接受这个事实。
-一两个月没见就变天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阮阮低头乐了半天：回来请你吃饭。
在宋琪的威逼利诱下，阮阮把事情经过简单地给她复述了一遍，换来她啧啧赞叹：缘分这个东西，挡都挡不住。
过了一会宋琪就道晚安睡觉去了，阮阮把灯关上，拉着被子准备入睡，奈何辗转了半个多小时还是很清醒，一闭眼脑子里都是魏梓清今天傍晚蹲在地上眯着眼朝她笑的模样。
她又只好坐起来，在物理笔记和手机之间犹豫了一瞬，还是拿起手机，想问问男朋友睡不睡的着。
没想到十分钟前魏梓清就给她发来了一条消息：睡了么？
-没有，睡不着啊。
魏梓清很快就回复过来：我也是，睡不着，脑子里全是你。
阮阮沉默着盯着这句话愣了会，热度从脸颊两侧爬上来，在快速跳动的心脏的加持下，很快就把整张脸都烧的通红，连带着耳朵都跟着火了似的，只能听见自己呼呼的喘息声。
她捂着嘴清了清嗓子，引开话题：要考试了，看书都看不进去。
-啊，我刚刚还看了会化学呢。
阮阮眯了眯眼，这人刚刚还说脑子里都是她，压根就是骗人的！
-那你明儿给我补补课呗。
-行啊，但是得要报酬。
-……给女朋友补课还要收报酬啊？
-啊，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再说我又不要多。
-要998还是要98？
-对你的话，不要998也不要98，给个拥抱就行。
阮阮仿佛能看见屏幕后魏梓清眯着眼挑唇坏笑的模样，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她盯着那句话，今晚上在小区门口的那个拥抱的感觉似乎还很清晰。
他的脸埋在阮阮的颈窝，硬茬茬的短发轻轻蹭在脸侧，激起一阵酥麻，大概是怕她回家晚了会被骂，他抱了一会就松开了手，直起身子前轻笑着在她的耳边声音低低地又表白了一遍：“好喜欢你。”
阮阮脊背上窜起一阵热意，她把被子往一边蹬了蹬，回了句“等你帮我成绩补上来再说吧”。
她就这样靠在床头，和魏梓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眼皮子就有些泛倦了。
-那就睡吧，晚安女朋友。
阮阮回了句晚安，把手机闹钟检查了一遍，拢着被子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
太轻松，太美好了，阮阮入睡前嘴角还是带笑的。
但灵魂深处，记忆里的恶魔却看不得这样的幸福，在梦境中伸出枯老粗糙的藤枝，把她往黑暗深处拽，那紧紧勒紧皮肉里的荆棘勒出了一圈血，成了阮阮怎么挣扎也挣脱不开的亘古纠缠。
十来岁的少女身着一条纯白的碎花裙，懵懵懂懂地跟着村里的几个年纪稍大一点的男生往前走，为首的男生个子已经窜起来了，比她高了一个头，细瘦的双腿用力摆动那个天蓝色的双轮滑板往前滑。
少女叫他天哥，他就住在不远处的两层小洋楼里，两人从小一块长大，他很照顾她，经常从家里带香蕉啦苹果啦小零食啦之类的给她。
后来长大了天哥嫌弃她碍手碍脚的，儿时那过家家“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的誓言一去不复返了，他总是嬉笑着跟其他几个男生一块玩。
少女在村里没有什么同龄的玩伴，今天天哥却突然说要带她去玩，她开心地跟在后面，扬起天真无邪的小脸问他：“天哥！我们去哪里玩？”
回答她的却是其他几个坏笑的男生：“小妹妹，你天哥要带你去个好地方呢！”
阮阮看着几个人不怀好意的笑容，用力朝那个瘦小的纯白少女喊：不要去不要去。
但她张着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哀求着跪坐在地上，费力地朝少女嘶吼，每一个沙哑至极的尾音都包含畏怯与痛悔：别去！
但少女恍若未闻，毫无察觉地跟着几个瘦高的男生往黑洞洞的巷子里走。
原本仲夏夜的灿然夕光突然暗下来，周围陷入日月无光的冥暗，浓重的黑暗似乎变成了一堵墙拦着她，阮阮这才发现少女原来就是她自己。
那是十岁时的阮阮。
孤独无依的少女似乎终于察觉到什么，但已经来不及跑了，她站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只有头顶透出一片天蓝色的天空，她生无可恋地看着周围长满利刺的荆条朝自己伸过来，痛苦让她体无完肤，只想不管不顾地一味逃离这里。
接着一道白光闪过，少女躺在颠簸的三轮车斗里，又粗又密的杨树枝条一根根砸下来，虚空中她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只有奶奶那温柔的嗓音浸透着血泪，泛着死亡的苍哑：“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在这时候走。”
阮阮紧闭着双眼，却还是有眼泪一滴滴地滚下来，落进柔软的枕头洇湿了灵魂，她紧锁眉头无助地摇着头，半晌过后猛地睁开双眼。
那双平日里沉静的眼睛里，黑白分明的眼底布满了血丝，满脸都是泪水划过的狼藉。
她的胸腔急速地上下起伏，苍白的路灯灯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在黑暗中切割出一条光带。
“啪”的一声，阮阮伸手拧开了床头的台灯，暖黄的灯光顷刻之间洒满了小房间。
她坐起来脱力地靠着床头，手颤抖地几乎拿不住纸巾，只好用同样的湿冷一片的手心重重抹了一把脸。
心脏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几乎要跳出嗓子眼，阮阮用力咽了咽干涩的喉咙。
阮阮已经很久没有梦到那件事了，她以为那些黑暗的日子对她已经造不成什么影响，她以为说给别人听就算过去了。
但在她完全沉浸在魏梓清温柔的拥抱里时，那些从未离去的荆棘重又长出更尖更长的刺，在她最为放松惬意的时候找上她，用痛苦提醒她，把那最为恶心和可怖的细节毫无掩饰地展在她的面前，避不掉赶不走，就这么扎根在记忆里，绞的她痛到麻木，直到身心俱疲服软认输。
阮阮坐靠在床头猛地一激灵，认输么？
她会认输么？
她已经能够迎着别人带着各种意义的目光无所畏惧地往前走了，她已经看见太多的阳光了，她还要回到那深重的黑夜里么？
脑子里的一根弦被拉紧——她不再孤身一人。
像是病入膏肓一只脚踏入鬼门关的人看见了救命的解药，阮阮几乎是立马坐起来翻身摸出枕头底下的手机，急躁地解锁，眼里带着渴望地点开和魏梓清的聊天框，从最后那句晚安，一条条往上翻。
很久很久过后，窗外的路灯都灭了，东方的天边都吐露出青曦。曙光初露，初阳穿透薄雾，照亮了阒无一人的黑暗。
阮阮这才疲惫地闭上眼睛，囫囵睡了过去。时间被抛在远方，她感觉自己刚闭上眼闹钟就响起来了。
起床，穿衣服，刷牙，洗脸，像是平日里每个清晨的场景。
阮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皮又红又肿，眼睛下吊着俩大黑眼袋，在白皙的脸颊上极其明显，嘴巴缺水干的起皮，毫无血色地抿成一条线。
她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谈恋爱的第二天就这一副鬼样子，她要是魏梓清肯定得反悔，还得让她把所有吃的面包火腿肠果干全给吐出来。
阮阮还是对魏梓清不自信了。
“你……”
魏梓清坐在凳子里吃巨无霸加了里脊烤肠和俩鸡蛋的豪华20版手抓饼，看见阮阮进来直接愣住了，把手里张轩垂涎欲滴的手抓饼随便扔在桌上，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伸手在她的额头上探了探。
半晌后才皱着眉收回手：“你说睡不着该不会一夜没睡吧？还是我昨晚说要你报酬让你愁的睡不着？早知道一个拥抱让你这么难办我就不说了。”
阮阮听出了他语气里的玩笑，她盯着他满是担忧的眼睛，扬起个笑容，经过一遍遍地翻聊天记录和回忆疗法，她感觉昨晚的梦已经轻的像缕烟散了。
“……不是。”阮阮把他刚刚的那只手探她额头的手握住，“想抱的话什么时候都能抱，我只是因为第一天不适应咱俩的关系，睡得不太好。”
“唔。”难得阮阮这么主动，魏梓清立刻把她冰凉的手回握在手里捂着。
“那可就没办法了，我只能多抱抱你，加快你适应的速度了。”
魏梓清虽然这么说，但眉眼间依旧半信半疑，睡不好的话眼皮不会肿的跟水蜜桃似的，显然是哭过。
但是阮阮不说，他也不会逼着问，就像之前那样，顺其自然之时她会一句句向他倾诉。
阮阮听了他的话有些脸热，苍白的面颊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把手抽了回来，面无表情地拉开书包拉链，把书掏了出来。
“请你自重，我要开始学习了，不要打扰我。”
魏梓清轻笑了一声，伸手把她的书合上，从怀里掏出个加了牛扒里脊烤肠和俩鸡蛋的豪华30版手抓饼，放在她面前：“吃。”
阮阮愣住了：“我早上吃过了来的。”
“我知道。”魏梓清又把热乎乎的饼塞到她手里，“太瘦了，加餐。”
阮阮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会还是拿起来咬了一口，她早上没什么胃口，吃了片面包感觉已经饱了，但现在她倒是感觉胃里有点空。
裹着秘制酱汁的牛扒里脊和外皮酥脆的烤肠，搭配着清爽的生菜和土豆丝，一口咬下去就勾起了阮阮的食欲，她一贯的早餐都是素包子，老妈偶尔包的粽子，或者懒得开火买的面包，还没吃过这么口感丰富的早餐。
魏梓清起身拿着她的杯子给她接了杯热水，阮阮喝了一口，唇色像是朱砂化开，整张脸立马鲜活起来。
他眯着眼盯着她看了会，才慢悠悠地拿起20的手抓饼，一边用余光打量阮阮一边吃起来。
不愧是我女朋友，一晚没睡还这么好看。
许熙晨隔着老远就闻见了香味，老杨还没来，他跟做贼似的溜到两人后边，扒着魏梓清的肩膀嗅：“你们两口子吃什么呢这么香？”
阮阮噎住了，猛地咳嗽两声，赶紧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魏梓清唇角带笑地在阮阮的背上顺了两下，又极其自然地往上捏了捏她的后颈才收回手。
许熙晨这才看清魏梓清手里的手抓饼里有多豪华，再往阮阮手里一瞅，眼珠子差点没蹦出来——里脊烤肠加俩鸡蛋，还有牛扒！
他立马就想起来上回魏梓清给他买的只加了里脊和烤肠，连生菜都只有巴掌大一点，自己还大呼小叫地说魏梓清爱他。
啪啪，许熙晨感觉自己的脸被现实的巴掌甩的生疼。
“我操了你怎么不给老板加饼里啊！”他指着阮阮手里的饼，一脸不可置信，语气仿佛在痛斥渣男，“你俩才谈一天就给她加这么多东西？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你就给我加个里脊和烤肠？！”
魏梓清瞥了他，轻飘飘地吐出一句：“加烤肠是基础版。”
许熙晨脸色稍稍缓和下来，好歹还良心地给他加了个里脊，兄弟心里还是有我的。
结果又听他懒洋洋地说：“那块里脊掉地上了，我让老板别浪费给你加进去了，你没吃着泥么？”
“！”许熙晨眼前一黑，差点一仰头往后倒下去。
“骗你的。”魏梓清笑着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指了指阮阮手里的饼，“没把老板加进去是因为饼太小了，懂么？”
“……行，魏梓清你好样的。”
放着书不读非得溜过来找罪受的许熙晨咬着牙，又溜了回去。
阮阮早就笑得满脸通红，等许熙晨走了才放声笑出来，她弯着眼睛看魏梓清：“你怎么这么坏。”
魏梓清眯着眼睛看她，笑了笑没说话，伸手用大拇指把她唇边沾着的一点酱料揩掉，挑着眉：“快吃，不是要学习么？”
“唔。”阮阮红着脸点了点头。
将近一夜没睡让她元气大伤，吃了一个羡煞许熙晨的豪华手抓饼也没补回来。
失眠后遗症就是一上午都没什么精神，困倦又疲惫，上课的时间简直难熬，又困又要强撑着听课。
上英语课前魏梓清趴在她的耳边轻声说：“你在英语课上睡会，我帮你抄笔记，你成绩好，陈太不会为难你。”
阮阮挣扎着睁眼，摇了摇头。
魏梓清叹了口气，起身到英语老师跟前说了什么，陈太神色立马一凛，快步走到阮阮跟前：“阮阮你不舒服就趴着睡会！不要硬撑熬坏了身体，实在不行就去医务室。”
阮阮越过陈太的肩膀看着魏梓清带笑的眼睛，有些不好意思：“不用了老师，我能听课。”
“你这小脸苍白的还听什么课！”陈太按着她的肩膀，语气不容违抗：“你就在课上睡，今天我不讲新的知识点，就带大家讲讲之前的卷子。”
阮阮点了点头，目送陈太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她感觉眼皮很重，但还是笑着看着魏梓清：“……很行啊，你说了什么，就把陈太拿下了？”
“啊。”魏梓清在座位上坐下了，往她这边靠了靠：“我只是说了一句英语年级第一不舒服。”
阮阮笑了笑，给他竖了个拇指。
“那就麻烦你了男朋友，我待会看你记的重点。”
魏梓清正色点头：“荣幸至极。”
陈太都发话让她睡觉了，这简直是前所未有的顶级待遇，她也实在困，两只手臂交叉着一合，把头埋在臂弯里，脸微微朝魏梓清那边侧着睡着了。
杨恬一众人困的泪眼婆娑还强撑着听课，转头一看趴着睡觉的阮阮又激灵着清醒，暗暗下决心好好学习，天天睡觉。
魏梓清一边听陈太讲课一边在卷子上划出重点单词与句型，然后转两下笔，眼角扫过睡正熟的人。
阮阮的脸稍侧，大半张脸被埋在手臂里，只露出一只睫毛微蜷紧闭的眼睛，小半个挺翘的鼻梁，和一边淡粉的嘴角。
她睡得很沉，因为姿势原因，嘴角微张地呼吸，魏梓清盯着隐约露出的一点贝齿，感觉自己的呼吸有点紧。
脑子里的那点想法越来越强烈，他赶紧移开视线。
想想可以，真要实践他又有些迷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