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关系
阮阮的这个回答完全就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她看着魏梓清略有深意的表情，反而感觉不太好意思。
沉默着往前骑了一会，又解释说：“就是和你在一块感觉很舒服，就像现在这样，不说话就这么往前骑车，都很放松。”
魏梓清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又听见她轻声说：“我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你知道么，一直在我身边的人很少，除了宋琪，但她现在在s市，很多事情我没法跟她说。其实上回我被刘婷污蔑偷快递时，我以为自己会不在意，但我还是害怕的，其实当时和她对峙的时候我的手都在抖。我没说出来，但是我真的很害怕像小学时那样被孤立，那种感觉——整天都是压抑黑暗的……你知道么。”
魏梓清没说话，喉咙似乎被棉花哽住，让他发不出声音。
“所以那时候你无条件的相信我……还有杨恬，就是我的同桌，我才知道不一样，现在不一样了，没有一言不合的猜忌，没有联合起来的孤立，没有放任不管的老师，我身边有人了……就是这种安全感。”
她转过来看着他，轻轻重复一遍：“我身边有人了，魏梓清。”
语气里带着缱绻喟叹。
他沉默着，她的话让他的心脏软的一塌糊涂，心跳被身旁的人牵动着发紧。
凉风吹过，路边的落叶不愿委顿于地，又随风盘旋而起，发出沙沙的声响，一声极轻的抽泣声响在耳边。他眉心微动，轻声喊了一声“阮阮”，少女转过来时眼睛果然已经红了。
他有些后悔自己脱口而出的问题会引出她这么多伤心的情绪。
“需要拥抱么。”魏梓清看着她说。
然后两道刹车片摩擦轮胎的声音响起，两个人支着腿撑住车，他就这个姿势倾身把阮阮拥进怀里，感觉她的细微颤抖。
她的发丝就蹭在他的脸颊，他却感觉心尖被挠了似的。
没有多余的动作，两臂交叉环绕，他的手就虚虚地搁在她的肩头，甚至掌心都没有完全覆上去，只是这么简单地让她靠着，在她的身后多了一层壁障而已；也没有其余的念想，只是心疼，想让怀里脆弱的人有一丝安全感。
这个拥抱很纯粹，像是抱起一只午夜被雨水淋落得湿漉漉的小猫。
我为你遮风挡雨，你慰藉我贫瘠匮乏的心灵。
魏梓清真的没想到平时这么冷静自持的人心里藏了这么多的心事，有这么多害怕的东西。他在心底叹了口气，既然自己可以让喜欢的人踏实一点，那么就这么无闻地陪着她又能如何呢。
他轻声说：“我以前不知道，但我现在知道了，以后你害怕的、厌恶的，各种让你生出不好情绪的事情，我都可以帮你挡掉，毕竟——”
他喉结一滚，轻笑出声：“我是这么靠谱。”
“是。”阮阮被他狂傲的语气逗得发笑，稍稍撤离，看着他，“靠谱青年魏梓清。”
魏梓清点了点头，一脸正色：“收容伤心少女阮阮。”
两人对视了一会，一起笑了半天，重拾心情，又踏上路途。
还是上回那个被书架围在角落的位置，周末时人比较多些，不时有人穿梭在书架之间，低声的交谈时不时从远处传过来。
这片地方却很安静。
两人把上回借的书还了回去，阮阮又找了本新的书来看。
硬皮书被搁在桌子上，翻页时书页之间摩擦的沙沙声如蚕食桑叶，魏梓清坐在她的对面，面前放着一本……数学练习册。
刚刚阮阮站在书架前找书的时候，魏梓清站在旁边就严肃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你上回借给我的书还没看完，我容不下其他的书来插足。
语气端正的像是义正言辞地拒绝破坏自己婚姻幸福第三者的已婚人士。
“你把它带来不才能体现你的忠贞么？”阮阮有些想笑，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这么多书我看都不看一眼，我只要你的那种感觉？”
魏梓清靠在书架子上，神情懒懒的，眼尾的半扇睫毛在眼底投下阴影，修长的手指在面前的一排书上点了点：“不是怕这些俗物黯然失色么。”
阮阮“啊”了一声，了然地点点头，揶揄地看他：“可是那本书也从俗物里挑出来的。”
“你把它挑出来就不俗了，是你的发现赋予了意义。”
“嗯？”阮阮挺意外地看着他，“理科生，这么有文采？”
魏梓清低头笑了笑：“拜您熏陶。”
窗外的光照的这四方的木桌表面泛起光泽，魏梓清在草稿纸上画了个草图，添加了几条辅助线，得出了c点在ab延长线上的结论，在对面又翻过一页时忍不住抬起头看人。
额前的碎发落了点下来，遮住她沉静的眼睑，她看得极快，一目十行般不过分把钟就翻过一页，遇到值得琢磨的地方就停顿下来，把指尖抵在嘴唇上，微抿着唇思考一会再继续往下看。
这是阅读了十几年养成的习惯和速度，比他要快多了。
面前的这页题已经写满了，他把练习册往后翻了一页，在心底叹了口气，庆幸自己没有把那本散文集带来。
直到外面莹莹的白日光被图书馆里的白炽灯替代，阮阮才有所发觉般抬起头看了眼时间，已经将近六点了。
她朝对面看过去，魏梓清还在做题，两三个小时了，没挪一下窝。
大概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他沉吟了一会才开始落笔，先在草稿纸上列两个关键的式子，算出来再写在习题册上。思考时就把笔在手里转个圈，按动键朝下，在书上轻点两下，像是他思考的节奏，然后再把笔转个圈，笔尖落下，剩下的步骤就很顺畅地写出来了。
他解题时十分张扬，一个“解”字就龙飞凤舞地占了大块地方，剩下关键的步骤就依次往下排列，刷刷刷写的极快，显现出少年光彩夺目的自信。
阮阮弯着唇看了他半晌，魏梓清又做了一题才有所感应般抬起头，怔愣着还没来得及问她在看什么。
阮阮就把书合起来了，指节在桌上轻敲了两下：“有点晚了，得回去了。”
魏梓清偏头看了眼已经暗下来的天空，才惊觉时间过得这么快，他点了点头，把桌上的东西收拾进书包。
他还没这么跟谁坐下来，只是单纯的做题目过。之前跟许熙晨出去不是打球就是找地吃饭，许熙晨偏爱热闹，每回都乌泱泱地拉着一大群人，走哪都是痞里痞气的大笑。
跟拉帮结派的马仔似的，吃完饭去付账的魏梓清就是他们大哥。
他抬眼看了看也正在收拾东西的阮阮，才感觉出她下午所说的“和你在一块感觉很舒服”是一种什么感觉。
两个不相上下的人坐在一起，却各自在自己热爱的领域沉浸，无需言语，就这么在一起坐着就够了。
出了图书馆，夜晚的秋风裹挟着黑色的凉意，吹到人的身上甚至是寒冷的，阮阮把拉链往上拉了拉。
两人一块往停车地方走，阮阮说：“走吧，请你吃饭。”
“嗯？”魏梓清看着她，“不是急着要走么？”
“急着走是因为饿了。”她掏出钥匙开锁，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不饿么？”
“还行。”魏梓清感觉了一下，感觉现在自己能吃三十个饺子。
中午老魏又没回来，他自己出去下了个小馆子，点了盘饺子，老板抠的跟多放一个饺子明天这店就倒闭了似的，连盘子都没放满，周围空了个起码五厘米宽的圈。
他本来打算中午就这么随便吃点，等晚上老魏回来再一块吃顿好的。
他现在不好意思说自己饿，不然人姑娘还以为自己有多想宰她一顿。
“那就逛逛看吧。”
两人往前骑，上回阮阮逛过，小区周围有不少好吃的，她看着第一次跟魏梓清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面馆门面，笑着问他：“要不要吃面？”
“好。”魏梓清也看见了，在她看过来时就点了点头。
她盯着那家面馆的名字，声音带笑：“你请我吃‘软软的’面包，我请你吃‘魏魏的’面。”
“嗯？”
魏梓清顺着她的目光抬头看去，才发现这家面馆的名字叫“魏记卤面”，没忍住乐了半天。
门口原先透明的防蚊虫的塑料帘子已经换成了厚重的防风帘，魏梓清掀开让阮阮先进去。
人还是那么多，老板娘看他们进来赶紧指着一张桌子，吆喝着让他们坐下：“两位就坐那儿吧！上一桌客人刚走，才收拾出来的，要不说你们来得巧呢！再来晚点就得去后厨坐着吃了！”
阮阮抿着嘴笑了笑，还是上回的那张桌子，连桌上的醋瓶子和辣椒罐子都没变。
“二位吃点啥呢？”
阮阮看着魏梓清，用眼神询问。
魏梓清看着她：“卤肉面吧。”
她点了点头：“阿姨，来两碗卤肉面。”
“哎呦。”老板娘看两人背着书包一副乖学生的样子，阮阮嘴又甜，连菜单都没瞅一眼点了两碗面，就知道两人是老客户。
她笑得跟朵花似的：“你这小嘴嘎嘎甜，等会阿姨给你们一人加个卤蛋啊！”
阮阮弯了弯唇，又软声说了句“谢谢阿姨”，看着老板娘心花怒放的去后厨吩咐了。
然后转过来挑着眉看魏梓清，一脸骄傲：“一句话，免费给咱挣了两颗卤蛋。”
我魏梓清一直面上带笑，瞳孔深处的光细碎闪耀，目光灼灼地望向她。
听了这话忍不住轻笑出声：“嗯，小嘴嘎嘎甜。”
阮阮有点不好意思，眨了两下眼看向别处。
没一会热情的老板娘就端了两碗卤肉面上来，边上果然搁着个卤蛋。
“你们慢慢吃啊！面条不够可以再加！”
魏梓清也说了声“谢谢阿姨”，老板娘似乎更开心了，连着“好”了三声。
然后打量着两人：“你们是兄妹？”
阮阮愣了愣，老板娘看着两人犹豫的表情，然后了然说道：“哎呦，不好意思啊，我看你们俩的气质有点像，是处对象呢吧！很般配啊！”
两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边就有人喊“老板结账”，老板娘扬声喊了句“来了”就噔噔噔地跑了过去。
留下一桌子的尴尬。
两人默了默，阮阮把那碗面移到自己跟前，用筷子把那颗卤蛋夹出来，放到了魏梓清面前的碗里。
“嗯？”魏梓清似乎是被点醒了一般，终于转了转眼睛，看着她：“你怎么不吃？”
“我不太饿，只能劳烦你吃两个了，毕竟是我辛苦挣来的，不能浪费。”
魏梓清笑了笑，点了点头：“谢谢阮老板了。”
沉默着吃了一会，他想起刚刚老板娘说的两人像兄妹，抬起头看她：“你是几月份的？”
“六月份的。”阮阮说。
“六月几？”
“六月三号。”阮阮笑了笑，问他：“你呢？”
“一月五号。”
“那你确实还比我大啊。”阮阮又说，“比大部分同龄人好像都大，怪不得你的朋友们都喊你一声哥。”
魏梓清笑了笑没说话。
阮阮问出了那天看他打球时就想问的问题：“你有亲弟弟么？”
“嗯？”魏梓清很意外地看着她，“为什么这么问？”
“那天你在那打球，我听见有个人喊你‘亲哥’。”
魏梓清愣了愣，继而笑起来，“不是，他前后鼻音不分，喊的是清哥。”
“啊，”阮阮也没忍住跟着乐，半晌后才跟着喊了一声，
“清哥。”
她眯着眼笑着，声音微微发软，听得魏梓清心里一动。
“他们瞎喊呢，我又不是黑帮老大，没有逮着谁都让叫哥的癖好。”
阮阮点了点头：“我就是想试试前后鼻音分不分。”
两人吃完后一块往回骑，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好在路灯明亮，但两人依旧骑的很慢。
过了梧桐道那个岔路口后，阮阮说：“那我就先回去了？”
魏梓清说：“我送你吧。”
阮阮顿了顿：“就这一小段路。”
魏梓清没说话，只是往东方小区那块骑，说：“走吧。”
阮阮叹了口气，跟上了他。
路过之前魏梓清说是银杏林改成的小公园时，阮阮放慢了速度，问魏梓清：“要进去看看么？”
他“好”了一声，两人下车把自行车停在路边，一块走了进去。
这个公园挺小，说是公园，其实只能算是一小块绿化场地，有几个健身器材。
已经看不出来原来的痕迹了，魏梓清用语言帮她想象：
“这里原来都是银杏树，特别大一片。”他站在入口处指了指面前的那片地方，说，“起码得有六七十米长吧，栽的很整齐，你站在这往前看的时候，能看见一条条小泥路两旁的树干整齐地往尽头汇聚。底下还有一块块大石头，经常有大爷在上边下象棋。”
“我经常喜欢秋天的下午过来，阳光一点都不热，而且是暖黄色的，照在金黄的叶子上给人特别特别温暖的感觉。想象你围着围巾，端着一杯热奶茶站在这，头顶、地上都是大片大片金黄的叶子，还能看见蓝天，真的特别美。”
魏梓清描绘着儿时看到的场景，阮阮却想象着小魏梓清那时或许也是爱冷着脸，小小的身影仰视着银杏叶和蓝天，在这温暖的国度里漾起一丝笑意。
那他那时在想什么呢。
她突然想起军训时听见女生聊八卦，提到在他很小的时候他的妈妈就去世了。
阮阮心里一凛，心脏发紧，那时他看着满眼的暖黄色会想念妈妈温暖的怀抱么。
昏暗的路灯下她突然感觉魏梓清的声音带着些悲伤的情绪，她没说话，就这么陪着他静静地站了一会。
风吹过，卷起落叶沙沙，一如当年风里的满地金黄。
只是金黄被埋入冰冷的土地，新的繁华拔地而起。
“走吧，很晚了。”魏梓清突然动了动，看向她。
阮阮应了一声，和他一起往外走。
魏梓清把她送到了小区门口，腿撑在路牙石边，慵懒地看着她，又恢复了平时的语调：“进去吧，阮阮。”
她点了点头，跟他说了声“再见”。
她进了小区，往自己家那栋楼的路上拐时偏头往后看了一眼，发现魏梓清还在那没走，支着长腿，看向她的方向。
等到少女瘦削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魏梓清才收起长腿，往家骑去。
回到家时老魏正坐在餐桌跟前吃饭，魏梓清朝桌上看了一眼，看着打包盒里的色泽和形状，不用问，就知道是糖醋排骨。
“我说爸，你们单位好歹也是个国企，怎么肉菜天天就这两样，红烧肉糖醋排骨来回换。”
魏刚转过头来剔了他一眼：“这不挺好的吗，你不吃还要挑刺。”
“你吃不腻么？”魏梓清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就只知道这两样肉菜，你想吃什么吃什么呗，走外边买点也行啊，每回都吃这两样。”
“有水煮肉片，毛血旺什么的。”魏刚一边往嘴里拔饭一边说，“红油油的，看着就菊花疼。”
“操。”魏梓清乐了半天，“你自己吃饭呢，扯什么菊花啊。”
老魏回过身来又瞪了他一眼：“别说脏话。”
魏梓清“哦”了一声，把书包搁在地上。
“背书包干什么，去图书馆了？”老魏收回视线，脸上的笑容明显。
“不是。”魏梓清面无表情地进卫生间洗手，说，“包里是干坏事用的家伙事。”
“嘶。”老魏把筷子放下，指着他：“臭小子再说一遍。”
“您都知道我去图书馆了还问什么啊。”魏梓清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不是确认一下吗。”魏刚摸了摸鼻子，一脸欣慰，“爸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看见你去图书馆，看课本以外的书。”
“……”魏梓清沉默了，“那你想怎么感谢我给你这个机会吧。”
魏刚没说话，瞪了他半天才问他。
“你跟谁去图书馆的啊。”魏刚是知道他跟许熙晨一块玩的，但他想了想经常抱着篮球上门找魏梓清的那个傻小子，觉得不太可能，“总不是许熙晨那个脖子上长个篮球的臭小子吧？”
魏梓清被他的话笑了半天，才摇了摇头，含糊地说了一句：“不是，和一个爱看书的好学生。”
“好学生？男学生女学生？”
他跟没听见一样，拎起书包：“先回屋了啊爸。”
含糊其辞就是女同学。
魏刚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觉得还挺新奇，自己儿子他是了解的，平日里身边跟和尚庙似的，往来无女丁，上哪都是乌泱泱的一大群老爷们。
他叹了口气，之前他一直担心魏梓清会因为自己和他妈妈之间的事情而对男女之间的感情失望，毕竟自己都一直没有跨过去那道坎。
但现在，他盯着灯光下糖醋排骨里映着餐厅灯光的油水。
觉得还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