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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毕业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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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太热了,滚烫的空气把阮阮的眼睛蒸得红了。

    舞台上的老杜几乎是在吼着说话——遵守秩序!根据班级顺序回去!不要乱!

    音箱又把他的声音扩得很大,让人的心也跟着音箱一下一下鼓动。

    耳边只有重重的心跳。

    阮阮抬手摁了摁眼眶,漫长的三年在她的脑海中突然就变成空白。

    她站在舞台旁轻易地就看全了底下闹哄哄的人群,这些人或认识或不认识,也许都将像个路人消失在她今后的世界里。

    只是峰回路转,马不停蹄,目光一闪,难言会不会再次遇见。

    -

    中考前的最后一个星期一,是二中初三生毕业典礼的前一天。

    12班里头沸沸扬扬,昨天刚休息了一天,新的星期一是个联络感情的好时候。

    “哎阮阮,我跟你说,杨光昨天又被他爸抽了。”交涉了周围一圈的宋琪笑得愉快,把一早上搜罗来的八卦塞给阮阮听。

    什么昨天谁谁俩还出去约会,谁谁已经准备好上职高了,谁谁早上吃的韭菜馅包子,卡牙缝里都没人告诉他……

    后者随意地听一耳朵,再随意地从一堆“之乎者也”的语气词中挤出另一声“啊”以回应她。

    宋琪还在嘚啵嘚啵嘚,丝毫不在意同桌的敷衍,越说越来劲:“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考试前谁不是爸妈手心的宝啊。”

    被八卦的主角正坐她俩前头,杨光挺直腰杆支着耳朵听宋琪说话。

    宋琪瞅了他一眼,低着头往底下缩了缩,压着声说:“嘿,就这杨光,这几天被他爸揍三回了!”

    说完又想起什么似的自己乐了起来。

    不知道杨光听没听见,突然往前挪了挪椅子,贴着桌子把腰弯下了。

    宋琪的八卦之火欲燃欲烈,刚想转头跟后边的人交换情报,却突然身体一震,一长串笑声以一个短促的“我操”结尾,噎进了喉咙里。

    阮阮头也不抬,余光瞥见窗前有个鬼似的黑影立着,早读时爱干这事的不是沈莹就是老杜,一个是他们班主任,一个是他们年级主任,两个都是教语文的。

    没事就爱搞突击,从她们这个位置看,前后门都是视线盲区,冷不丁的窗户跟站一人还真能给学生吓一大跟头。

    阮阮感觉身边的宋琪坐姿僵硬,在心底笑了笑,临危不惧地念着文言文。

    俗话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宋琪的影子都快斜出太阳系了。

    她眼睛盯着面前的书,嘴里不知所言地念叨着,余光紧跟着那个黑影,看着他从窗前到门口,在门口站了会又朝自己的方向飘。

    她略显紧张地翻着面前的那本厚度堪比新华字典的复习资料,初三生人手一本,大家经常用它当板砖互殴,知识的重量不容小觑,宋琪有次被砸的眼前一黑,半天才缓过来。

    她低头想着现在把老杜砸失忆的可能性有多大。

    “同学,来,你出来一下。”老杜点了点她的桌子。

    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愤怒,但还是把宋琪吓一激灵,要知道他骂人时更是连天花板都能震一层灰下来。

    宋琪紧抓着桌子边,机械地抬起头,还是那种生锈的机器,抬一下,“咔”地顿一下的那种。

    在发现老杜看的是她身旁的阮阮时,她的脖子瞬间被上了机油般丝滑地转向一旁。

    还伸出手点了点没反应的阮阮,活像一个帮助老师的好学生。

    “对,就是你。”见阮阮有些茫然,他冲着她招了招手。

    阮阮装着一脑袋的古言古语“啊”了一声,有些迟钝,但是还是趁这个功夫想了想自己一早上似乎说了挺多语气词。

    她缓慢地站起了身,似乎不太理解老杜为什么找的不是旁边的宋大嘴。

    不仅头发少,眼神还不好。

    阮阮向下一瞥,薄薄的眼皮把眼神压得很冷淡。

    宋琪抱歉地冲着她双手合十,撅着嘴轻轻地晃了几下。

    等老杜转身往门口走时阮阮用指尖在她的脸上弹了一下,换来一声沉默的吼叫。

    阮阮跟着老杜出了门,听到动静的都伸着脖子往外看。老杜敏锐地感觉声音小了一个度,立马转身吼了一下:“声音这么大,是怕我听见吗!”

    读书声跟被屁崩了一样又大了起来。

    也把阮阮吓一跳,那一声吼直冲着她的脸,她真情实意地想跟老杜建议要不下次说话别用喇叭了,节省的经费给学生买个喇叭,这样谁也不会嫌弃谁。

    “呃,有个事情……”老杜刚开了个头,阮阮就知道应该又是什么活动,之前的元旦晚会找过她一次,但她找理由拒绝了。

    她想了想,已经快中考了,目前能举办的活动应该只剩个毕业典礼了。

    找她干什么?

    没才艺,不积极,还臭脸。

    “明天是毕业典礼知道吧。”老杜唇边带着一丝笑意,阮阮看着十分诡异,觉得脖颈凉飕飕的。

    其他班级还在读书,嗡嗡的声音把走廊衬得很静,中间夹杂着几个突出的声音,读得撕心裂肺。

    她想着怎么能把宋琪举荐上去,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是这样,有给毕业生献花和感谢恩师的环节,每个班都要出一个上台的献花者,你看你行不行。”

    献花者……这个她倒是没想到。

    老杜递过来表格和笔,没等阮阮回过神,又说,“我看你行,没意见就把你名字写上。”

    “啊。”阮阮不明白他就站在窗边扫一眼,怎么就觉得她行的。

    她顿了顿还是想推脱,这种活动她以前从来没参加过。

    老杜看出了她的消极态度,劝说话术张口就来。

    “这是你们初中阶段的最后一个活动,也是最有意义的一个活动!老师希望你能来参加,以后你回忆起来也会觉得初中生活充实,有意义!”老杜真情实意地劝她,“对不对,到时候所有学生回忆起来,都会想到毕业典礼上有你,对不对……”

    他说起来简直没完了,阮阮想了一下六年级毕业典礼上都有谁,愣是没想起来,老杜这个理由不够打动人。

    她把拒绝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刚想开口打断老杜,结果他似乎觉得光说有些单一,停下来拿出证据,指着手里的表格:“你看看,其他班级的学生都很踊跃,就剩你们12班了!你们老师肯定不少教育你们要有集体荣誉感……”

    她从上到下扫了一遍,视线在9班后面的名字上停留了一瞬。

    “行。”

    “啊……”她突然答应了倒是让老杜高级教师水平的劝导无处安放了,他愣了一下才笑着说,“好好好,你看,你们12班还是很团结的嘛!”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接过表格,看着老杜那拼命把旁边的头发往头顶梳想要遮住谢顶的头有些想笑,低头写下了名字。

    老杜笑了笑,很满意:“哎,这才是我们二中的学生!”

    语气里满是对教育事业蓬勃发展的信心,他接过表格眯着眼看了看。

    “阮阮,好孩子。”他挥了挥手,“行了,进去读书吧。”

    刚坐下,阮阮就发现自己桌上的“板砖”消失了。

    她朝右偏头,盯着宋琪,她便赶忙笑嘻嘻捧着她的语文资料放在她的桌上,只是左手还实实地按着,生怕下一秒就能飞自己头上。

    “老杜找你干什么呀?”她呲着牙问。

    “把我凶了一顿,说我早读课说话破坏纪律。”阮阮面无表情,看起来特别真,“还说要找家长。”

    “啊。”宋琪有点急了,“不是,这马上中考了整这出,我去找他说清楚。”

    阮阮看她当真了,笑了起来,笑得宋琪觉着不对劲了。

    “我就知道!”宋琪眉毛一竖,又马上一脸讨好,“到底干嘛呀。”

    下课铃响了起来,宋琪更来劲了,收了两颗尖牙,又缠着她问了一遍。

    阮阮拨开她的手,抵着复习资料的侧边翻了一遍,才开口说:“找我当毕业典礼的献花者。”

    杨光听见了也回头:“什么什么什么献花者?”

    宋琪把他的脑袋往回推,一脸嫌弃:“大老爷们别这么八卦。”

    杨老爷们“切”了一声,转过去趴在桌子上,不知道的以为他睡了,仔细看能发现他正姿势怪异地把一只耳朵往后凑。

    阮阮看着他俩的动静有点想笑,宋琪在杨光的背上拍了一下也没管他的抗议,又转向阮阮。

    “啥,”宋琪显然没想到是这事,阮阮跟着老杜出去的这会功夫她连自己埋哪都想好了,自己说话同桌被叫出去,真是见鬼了。

    “这可是好活动啊我的阮!”她小声嘀咕着,“为什么找不到我头上……”

    没等阮阮说话,她又自顾自地说:“仔细一想其实也没毛病,你长得漂亮学习也好……”

    阮阮叹了一口气,打断了她:“这叫什么好活动,浪费我时间复习。”

    “要不你让我去吧,我不需要复习。”宋琪笑嘻嘻地抱着阮阮的胳膊摇。

    大胆!该打!

    此话一出,周围几人都激灵着从睡梦中惊醒,邦邦几拳落到了宋琪的胳膊上。

    这话落在苦命复习人的耳朵里可是重罪。

    “我靠!轻点!一圈三百六十度,我被打了二百七十度!”她比划了一圈,又凑到阮阮跟前,“你看看他们……”

    阮阮微笑着:“杨光,来,我把这最后的九十度重任交给你。”

    杨光红着脸起身,站在阮阮旁边在宋琪胳膊上招呼了一下,周围几人又心满意足地投身于紧张的十分钟补眠事业中。

    宋琪笑着闹了一阵才消停下来。

    离中考就剩不到一个星期了,教室里没有之前那种怒张的紧张气氛。大家补眠的补眠,看书的看书,很多人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考上理想的高中,也有很多人将结束九年义务教育。

    两人小声聊了会,宋琪感觉有些困了,趴在桌子上。

    “你一定能考上南中的。”宋琪伸出手,摸了摸阮阮的脸。

    “嗯,希望吧。”阮阮拨开她的手,抿着唇把下节课需要用的书拿出来。

    考不考得上对于阮阮来说倒也不是那么要紧,如果不是老妈的要求的话,她只是想要一个对得起三年努力的结果。

    或者一个能让她走等更远的机会。

    宋琪家里有钱,老爹有权,在无数学子为前程苦苦挣扎时,她不必担心自己因为成绩不好而迷茫的未来,她的未来光明又广阔,那是金钱铺出的黄金大道。

    宋琪来了这个学校是宋琪父亲的意外,而跟宋琪当了同桌又成了朋友是阮阮的意外。

    阮阮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听着风扇呼呼的声音,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初一报道的那一天,细雨绵绵,她湿着裤脚进了教室,被身后的宋琪看见了。

    “同学,你裤子后边湿了。”宋琪叫住她。

    阮阮连看都没看,抿着唇:“谢谢,我知道。”

    “我有纸,我帮你擦擦。”说着宋琪就蹲下来,掏出纸真的给她擦了起来。

    阮阮愣了一会才猛地把腿往前一迈,眉头尴尬地皱了起来:“不是,你……”

    她话还没说完,宋琪就跟着往前一蹲,又擦了起来,还念念叨叨的:“今天风挺大的,别感冒了。”

    阮阮震惊了,她都要怀疑这位姑娘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她腿刚一动,宋琪就抓住了她的腿弯,阮阮简直要炸了。

    一个人没经过她同意,还是个陌生人,突然上来就摸了腿,换谁都要炸。

    阮阮觉得身上的寒毛全立了起来,额间隐隐要冒冷汗。别说刚见面就摸腿,搁现在了阮阮也得跳起来。

    她刚想严肃点拒绝,余光看见不少人往这边看,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只好忍着等宋琪站起来。

    这人站起来后还笑嘻嘻的:“没那么湿了,应该一会就干了。”

    看着宋琪嘴边的笑意,阮阮还是说了声“谢谢”,有些尴尬地站了一会才找了位置坐下来,宋琪顺势在她身边坐下来,于是两人坐了三年的同桌。

    宋琪乐于助人是跟她老爸学的,顺手的小事都不叫事,没有不认识的人,因为大家都是中国人。

    阮阮想到这轻笑了声,宋琪一脸迷茫的看着她,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但也跟着笑了起来。

    还有几分钟上课了,不愿意醒的也强行开机,教室里的咖啡味越来越重,阮阮先受不了了。

    速溶咖啡总感觉掺着尖锐的香油味,呛嗓子。

    她出了门,伏在走廊的栏杆上,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她最喜欢这样的天气,浑身的毛孔都舒坦。

    老杜还在他们这一层,在走廊尽头拿手点她,跟阵雷似的吼着:“十二班的那谁……阮阮!别趴在栏杆上!往后站!”

    说着就要往这边走,大有滔滔撒长篇的恢弘气势。

    这一吼班里睡着的人再睡也不能了,阮阮甚至听见了身后班级里的人骂骂咧咧地“操”了几声。

    走廊上寥寥的几个人也往她这边看,阮阮忍不住也在心里“靠”了一声,面上红了几分。

    这栋楼已经盖了很长时间了,栏杆的连接处已经生锈,正准备他们毕业的暑假修葺。

    阮阮看着老杜岔着腿的矮墩墩的身体,叹了一口气,站直了身子。

    突然她一顿,看向老杜的身后。

    一身校服的少年也趴在栏杆上,裤子已经短了一截,露出了纯白的袜子。

    阮阮盯着他脚上的那双鞋,黑白色的,很熟悉,不能再熟悉了。

    她顿了一下,没往上看,又转身回班里吸香油味了。

    老杜收起高频率颤动的手,被掀起来的怒气就这么跟着阮阮离开的脚步憋回去了。

    他运了几口气,回身准备嘱咐毕业典礼的主持人几句,差点一口气又没上来——

    晨读课间清亮的阳光洒在少年的脸上,他还保持着朝左看的姿势,不设防地靠在栏杆上。显然他没想到老杜这么快转过身来,因为谁都知道杜大嘴凶起人来便如老奶奶的裹脚布,又臭又长。

    “魏梓清!你给我站好!你们知不知道这栏杆多少年了!很危险!说了多少次都不听……”

    身前的少年收回视线,突然冲他鞠了一躬:“知道了杜主任。”

    接着踏着上课铃的韵脚跑进了身后初三9班的教室。

    两次发泄未成,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负气般把愤怒撒在了广播话筒上。

    十二班刚刚安静下来,一群人搓着被趴着睡压出印子的脸哈欠连天,沈莹把厚重的资料书当鸡毛掸子,大张大舞地把讲台掸了一遍,飞起的粉笔灰比咖啡味还呛人,一群人又把嘴闭上了。

    “快中考了,你们都不把学校放在眼里了。讲台不收拾,黑板也不擦,垃圾也不倒。将来进入社会,这种做事做一半,不能坚持到底……”

    “喂喂——哔——”

    突然响起的广播让沈莹的眉头皱地更深了,黑色喇叭扩出的杂音“哔”了大半晌,老杜又“喂”了半天,她终于忍无可忍地向墙角的黑色喇叭射去一记眼刀,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喂喂,啊,同学们,明天毕业典礼的上台人员名单已经确认了啊,下面我念到名字的同学,第二节下课的大课间到操场集合啊……哔——”

    冗长的通知以一声刺耳的杂音为结尾,沈莹看了一眼阮阮,没有继续之前的话题。

    刚刚广播中被提及的某个词眼仿佛让人真正感受到了分别在即,她低头翻书,把讲了很多遍的作文模板又提了一遍。

    宋琪躲在摞起的书后面,用手肘碰了碰阮阮的胳膊:“哎阮阮,你明天把相机带来吧。”

    阮阮把她的手肘往右推了推,轻声说了句“好”。

    相机是初二那年参加县里的征文活动获得的奖品,一等奖。

    一向严肃的沈莹那几天都笑盈盈的,老妈也罕见的发了朋友圈。县融媒体和初中部联合举办的比赛,算是学校里级别较高的活动了,奖品也比一般的丰富,获奖的同学都上了县里报纸,阮阮的照片至今还挂在楼下大厅的展示栏里。

    宋琪突然就知道老杜为什么会找到阮阮当献花者了,她扼腕叹息,老师眼里果然只有好学生。

    其实老杜对阮阮的定位是主持人,奈何之前类似的活动找到阮阮,也只是换来义正言辞的拒绝,少女全然没有写文章时肆意飞扬。

    “再强调一遍,记叙文六要素,时间、地点、人物、起因、经过、结果,缺一不可……张宇!昨晚干什么去了,还睡!”沈莹陡然拔高的声音人不少人登时就坐直了身子,生怕粉笔头砸自己头上。

    “都到现在了,不少人还搞不清记叙文的结构……”

    沈莹的声音越来越小,许是被周围的人传染的,也许是昨晚复习太晚,早上没觉得困,这会沈莹抓了个睡觉的她倒是闭上了眼。

    阮阮把鼻尖埋在书缝里,吸着已经淡薄的油墨味。

    时间确实无情,气味、颜色……轻易地就剥夺了去,唯有记忆,让人永远停留在原地,不能向前。

    她清晰地记得这本复习资料刚发的时候,油墨味很重,宋琪大声嚷嚷这是“生化武器”。但她很喜欢,经常在深夜里暖黄的灯光下,睡在这个味道里。

    而现在这味道已经淡得快要闻不见了,她才醒世般发觉初中三年过得这样快,快到厚重的书本都夹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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