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冉冉秋光留不住（下）
“你找到也没用。”
另一个声音道，他显然更老成，更沧桑，更绝望。
“是！因为父王没来！”
玄塔从殿上跳下，站到自己的哥哥玄徊的面前，道，“只有你来了，还是来劝说我放弃到手的一切的！”
“世子！”玄徊道，“九州不是我们的地盘，你要了没用！”
“怎么没用？！我仅仅用了一百万人便拿下了天京！”玄塔道，“以后我们的臣民就可以入驻九州，九州有沃野，有山川，有河流…百越有甚么？只有山…”
“你拿下了天京不假！”玄徊道，“你还逼死了大周的皇帝！”
“那是李载垣逼死的！”玄塔推脱道，“我杀了李载垣也算是为他报仇了！”
“是…我忘了，你还杀了李载垣…”玄徊一阵目眩，扶额道，“原本还有个李载垣挡着，如今…你要面对的，是整个大周。”
“大周的人根本不经打！”
玄塔不嗤道，“真不明白你们是怎么会和他们对峙那么多年的，若是我，恐怕早就亡了他们了！”
“那是因为阳阿根本没有驻军！越国也没有！”玄徊激动道，“我们早就与大周议和了，你却背信弃义，以刀相向！攻据都城，更逼死了周主！世子！你有想过登基之后要怎么办吗？”
玄徊痛苦摇头，继而又道，“今后可是再也没有哪个国家敢和我们议和了！”
“今后百越会占据九州，”玄塔转身回到殿上，坐在身后的龙椅上，面对殿下的哥哥，道，“九州人活不久的，就和天京城里的人一样！我们百越会占据九州，繁衍万代，做九州的帝王！就像西夏那样！哪里需要去在意其他国家怎样想的？！”
“世子！”玄徊道，“世子不要再执迷不悟了！还是快快撤了军随我一同回百越认罪！若是现在加固阳阿关，还有一线留命存国的希望！”
“为甚么要把到手的东西放弃？！为甚么？！”
玄塔起身怒吼道，“只要找出传国玉玺！便可登基为皇！为甚么要在这里功亏一篑？！为甚么你不把父王带来？！还是你瞒着父王私自跑来了这里，想除去我，自己登基？！”
玄徊冷笑，自己因为庶长子的身份居然在弟弟的眼里是那么不堪！
玄徊道，“你以为拿了传国玉玺便能名正言顺地登基吗？！你以为九州的臣民会尊我们为圣吗？！父王久病，好容易身子稍稍好点儿了…却被你逼死周主的消息击垮了…”
玄徊望着殿上仍然执迷不悟的玄塔哽咽道，“父王仍危在旦夕…世子…你怎么可以就这样弃父王与百越不顾？还有棨临…他现在在父王身边…他还小，你要让他没有父亲吗？他已经没有母亲了…青淼公主已经不在了…”
青淼已经不在了，玄徊痛苦地想，青淼在不在都无所谓了，大周皇帝死了，百越无论如何都逃不过这一劫了。九州人常说渡劫，玄塔恐怕便是百越的劫吧。
“我知道。”玄塔道，“我没有想到青淼会自杀…我也希望他活着…所以我要当这个皇帝！九州的帝王！以后我和青淼的孩子会继承我的帝王之位的！”
玄徊痛苦地摇头，“这位子不是你的，也不是父王的，现在回头，或许还能留一条命。”
是，留一条命，留百越一条命。
“世子！”一个百越兵从殿外冲了进来，道，“外头来人了！好多人！”
“都是甚么人？”玄塔问道，暗想是大周的人吗？怎么那么快便有人来了？玉玺还没有找到…还没登基呢。
“是…”那小兵道，“仿佛是甚么齐王的人…”
“齐王？”
“是。旌旗上写着齐字。”
玄徊跟着玄塔一路穿过天京城，天京很大，比百越自己的都城不知道大了多少倍。
但此刻已经是一座空城了，有能力的早在破城的时候便逃出去了，留在城中的除了被杀的便只有那些本来时日便不多的老人了。他们骨瘦嶙峋，衣衫褴褛，躲在自己的屋中，用怨愤的眼神窥着窗外。
玄徊既失落又愧疚，他们所遭受的一切全是因为自己的弟弟。
玄徊是上过战场的，他更能明白无辜的民众面对敌人大军倾轧而来的绝望，那是玄徊根本不愿意回想的过去。当大周太后决议议和的时候，他是第一个赞成的，那时的他以为再也不用再面对战场了，更以为自己是受上天垂怜的人。因为只有他，是百越王众子中唯一存活下来的，然而现在才明白，或许…上天让他活下来，是因为后头有着更大的灾难。
“是齐王？”玄塔皱眉道，然后努力回想，那个齐王叫甚么名字来着？李载垣仿佛提过…
“看吧…”玄徊亦站在城墙上看见了满眼的齐字旗，无力道，“如果我们早点，便能出城了…不会被围了…”
“江山是打出来的！”玄塔慷慨激昂道，“来得正好，我正想试试呢！”又转头对自己的哥哥道，“你若是能把父王的亲卫队带来便更好了！”
“带过来送死吗？！”玄徊看着自己面前已经兴奋不已的玄塔，冷冷道，“父王的人你也敢要？！”
玄塔冷笑，在手下人的帮助下检查自己的盔甲，而后道，“我会让你看见这是我的天京，而你在我打退城外的敌人后便会立刻修书一封送回去给父王，请他过来天京登基。”
“不…”玄徊粗略数着城外的齐军，喃喃道，“打不赢的…天京的天下你根本坐不稳，更不要提九州了…就算你打赢了齐军，你打得赢后头的吗？”
“我会让你看到的！”玄塔听见了玄徊的话，不满道，“他日我九州登基，哥哥可别怪弟弟不客气！”说罢便转身指挥手下进行守城。
百越要亡了。
玄徊走下城墙，痛苦地想，百越要亡了，谁也救不了了。
谁也救不了了。
——
眼前的更漏一滴一滴地滴下，时间在流逝。
这更漏是先前大周太后所赐的，夹杂在一堆赏赐中，百越王一眼便看中了这更漏。
这更漏真神奇，水会不快不慢地往下滴，一壶滴完了，那便是三个时辰过去了。
此刻已经好几十壶的水滴下了，为甚么，为甚么玄塔还没有回来？
百越王躺在自己的床上，悲哀而绝望，自己时日不多，难道，百越也要时日不多了吗？它会跟着自己一起沉暮末路吗？
一旁的屋子里有小孩的打闹的声音，那是玄徊的小女儿正带着棨临玩。那孩子已经能坐起来了，似乎也能听得懂言语了，他见到了自己的爷爷百越王，会浮起一个憨憨的微笑。
可惜他母亲不在了。
青淼公主不在了。
怎么会这样…
百越王痛苦地想，虽然青淼在这样的大事上说不上话，但是，新任的天子说不定会看在青淼和棨临的面上网开一面，留百越一命——只要百越示弱，继续俯首称臣。自己时日不多，已经无所谓了，玄塔犯下大错，也该偿命，但是，百越…百越无辜的臣民，是不是能留一命？
是。百越王绝望地想，白发人送黑发人，玄塔的罪不能赦，玄塔的命也留不了。让玄徊带他回来，也不过是要亲手断罪行刑。玄塔的罪太重，他根本保不了。如果只是在百越犯事，以他们的身份自然不会有甚么，但是，他竟然偏偏不自量力地去惹九州！甚至逼死了大周天子！
但是…但是，百越王燃起了一丝希望，如果…新登基的天子缘本是不该成皇的，他会不会感激这意外之获？那么他会不会…不光能饶了百越，更能网开一面留玄塔一命？
年迈的老人经历了太多的丧子之痛，虽恨这儿子，但是，已经不想再失去了…如果新的天子肯松口，那么，自己也愿意替儿子去赎罪。
老人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更漏的水滴声。
昨天夜里的风真大，他暗想，是不是要给棨临添一个炉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