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裴景仅存的良知
殿内的烛火幽暗,裴景的脸隐没在昏暗之处,他的神色晦涩不明。
还记得他刚入北镇抚司的时候,当时的指挥使为了考验他,特意派给他一个复杂的案件,还没有人协助他,只能由他一人去完成。
最后他受伤躺了半月有余,案件也出色的完成了。
当时的指挥使袁生马上留意到了他,将他单独留下问了几句话:你入北镇抚司前可知道锦衣卫的名声?可知道这不是个光鲜活?可有认真想清楚了?
袁生一副不急,等他慢慢想的模样。
裴景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在百姓口中,锦衣卫就是打着皇家旗号打家劫舍的匪徒,不论他们做的事是好是坏,抓的人是不是危害大周,反正百姓就是觉得他们不道德,没人性。
或许袁生也疑惑过吧,好好的一个少年郎,为何非要入这臭名远昭的北镇抚司。
可是入北镇抚司是裴景思来想去后,选的最容易上位的道路。
他若想爬上那位极人臣的位置,要是走科举,那不知道得要多少年月日,唯有北镇抚司,只要心狠手辣,就可以快速成长到他想要的结果。
后来的日子里,袁生也很是抬举他,对他处处优待。
不过短短半年的时间,裴景便从最低级的锦衣卫混到了袁生的心腹,成为他的左右手,接触到更多的达官贵人。
那些人,人前人后一个模样,明明就恨极了袁生这个奸臣,却又偏偏要在他面前俯首称臣,当真是可笑的很。
裴景的兜里,也开始有了不少别人进献的金银财宝。
那些钱财来的,快到裴景想象不到。
唯有一样,他从不曾接受过,便是女人。
北镇抚司的后院里,有许多空置的房间,很多犯事的家族都会偷偷将族中女眷送上锦衣卫的床榻之上,祈求一夜缠绵后,锦衣卫能保一个是一个。
裴景的床榻上也曾出现过许多容貌美丽的女眷,只可惜他心里装着人,连容貌美丽都是从旁人处听来的,他不曾见过。
每每有那种时候,他都是在北镇抚司的角落里,独自一人坐到天明。
少年突生邪念的想,若那床榻之上的人是萧明珠,他还能如此淡定吗,答案显然是不能的。
北镇抚司的日子不算难挨,甚至可以说比正常的升迁要来的容易轻松的多。
只是可惜啊,身为锦衣卫要想往上爬,脚底下踩的便是曾一起共事的人的尸体,官场就是修罗场,你若是想要生,旁人就得死。
善良这种东西,他裴景在踏入北镇抚司的大门时就已经舍弃了。
怀中的萧明珠轻嘤了一声,打破了裴景的回忆。
裴景眼神复杂地看着她的睡颜,萧明珠是他仅存的一点良知了。
他只希望她一辈子都不要知道他深埋的过往,希望他裴景在她心中还是那个能出口成章,恪守礼仪的君子。
他将萧明珠抱得更紧了,呢喃的声音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我只有你了,永安。
只要萧明珠一天还在,裴景的最后一丝善良便会存在。
萧明珠这一睡,就睡到了傍晚,裴景陪着她时自己也放轻松了身体,轻阖了双眼歇息。
等到萧明珠悠悠转醒的时候,裴景第一时间就睁开了双眼看向她,他双指惯势地捏了捏眉心,眼神清明中透着些疲倦。
轻嘤一声的萧明珠,似乎还未曾完全醒过来,用头发蹭着裴景的胸膛,看上去懒懒的。
裴景轻笑出声:“天都要黑了,小猪。”
听到裴景的话萧明珠这才看向窗外,似乎有些诧异:“怎得这么快就天黑了。”
语气中还像藏了几分懊悔,本该两人好好聊天谈心,再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的,净被她睡过去了,什么时候不能睡,非要裴景来的时候睡,这下好了,生生浪费了一个午后。
“打盆温水过来。”裴景朝殿外道了句。
翡翠守在殿外,立马回道:“是。”
自从萧明珠不再装智力低下后,翡翠是完全不敢胡乱与萧明珠交谈了,萧明珠也知道,只是她生来尊贵,这等小事也实在无需过多琢磨。
要是不喜欢,再换一个不就得了。
翡翠将打好的温水送进殿里放到一旁,撩高衣袖时被裴景制止了:“下去吧。”
只见裴景抱着萧明珠动作稍显迟钝,好一会儿才将手帕拧好,萧明珠道:“要不我下来?”
话说完,脸上就被盖上一块暖呼呼的手帕,裴景还隔着手帕揉了揉她的脸颊:“可舒服?”
手帕随着萧明珠点头一上一下的:“舒服。”
萧明珠突然起了作弄裴景的心思,她将盖在她脸上的手帕一下反盖到了裴景的脸上,还坏笑地问:“香不香?”
翡翠在一旁看着萧明珠大胆的举止倒抽了一口冷气,指挥使的大名京都无人不知,她正想上前一步,却被萧明珠冷冷地瞥了一眼,她立刻停在原地随后低下头。
海棠花香一下袭击他的嗅觉,还带着令人沉醉的女儿香,毫无疑问,裴景僵了一瞬,而后一本正经地回道:“不及永安香。”
萧明珠害羞地靠回到裴景的胸膛上,娇羞地浅笑着:“油嘴滑舌。”
骨节分明的大手将手帕从脸上取下,身体朝后仰了仰,手帕在半空中划成一道线,准确地落入了盆水,水溢出了些许,又正好碰不到萧明珠。
“传膳吧,陪永安用了膳我再走。”
听到裴景等会儿就要走的萧明珠,肉眼可见的低落了起来。
她心里不想裴景走,想裴景能一直陪着她,又深知裴景作为指挥使,平日里忙的是连用膳的时间都没有,但裴景还特意抽时间来看她,她内心天人交战。
也不知是为什么,却又为自己的自私感到可耻。
她是身无要事,今日去正德殿找父皇,明日去东宫找哥哥,想做什么都可以,可裴景不同。
一番挣扎后,萧明珠抿着嘴角违心道:“阿景忙,不用特意来陪我的,阿景有空要好好休息。”
是个人都能听出她语气里低落和不舍。
裴景尝试打开她的心房:“难道永安不想要我陪吗?”裴景望着连绵的大雨,语气透出淡淡的可怜:“可是我很想来见永安,若是永安不想…”
“不是不是!我想的我想的!”
萧明珠急急忙打断了裴景,她恨不得把裴景拴在身上,到哪都带上他。
她看不得裴景委屈的样子,她双手将裴景的大手牢牢牵住:“只是阿景每日要在裴府、北镇抚司和明珠宫来回奔波,着实劳累,我只是不想阿景那么累。”
说完她就低下了头,假装没事地捏着裴景的手指玩弄。
“没有永安的时候,很累,但是有了永安,只要能见到永安,我的一身疲惫便都好了。”
裴景将头靠在萧明珠的肩膀上,呢喃般的声音传入萧明珠耳边,似情话绵绵,让她紧抿的唇角逐渐绽开。
与萧明珠一起歇息的那一会儿,胜过他独自一人在裴府冷冰冰的房间里睡一夜。
“所以,永安不必有负担,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心甘情愿落入你萧明珠的手中,随你如何便如何。
裴景甚至都没有说,行尸走肉的这一年他有多痛苦,多难熬,有多少次想要就此结束此生算了。
他看见萧明珠,他只说能如愿以偿他有多欢喜。
他裴景,向来看不得萧明珠有一丁点难过的,尽管他千疮百孔,他还是想用最好的一面来见她。
他这条命,原本就该是没了的,是萧明珠赋予了他生存的意义。
在他病倒在破落的裴府,无人问津的时候,是萧明珠不顾流言蜚语闯入裴府,贴身照顾他这位命克双亲的不祥之人。
在他被众人嘲笑的时候,是萧明珠挺身而出说出那句:自古英雄不问出处,诸位可有裴景的才识?
年幼的背影一次又一次坚定的站在他面前,替他撑腰,替他质问,还会回头安慰他:阿景在我眼里,就是最好的。
同萧明珠的付出相比,如今这些累,算得了什么,他恨不得日日都那么累,那便能日日都与她在一起了。
“公主,指挥使,晚膳来了。”
翡翠的声音将思绪飘零的裴景拉了回来,他将萧明珠放置在一旁的椅子上,接过翡翠手中的吃食,朝翡翠身后招了招手。
宫女们便从殿外一个跟一个进来,手里提着大小不一的食盒,而裴景接过的食盒里,是一盏热乎乎的牛乳茶,表面还放了玫瑰花瓣点缀。
在宫女摆放吃食的过程中,裴景将牛乳茶递给萧明珠,牛乳茶的香气勾起了两人的食欲,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一声,两人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先喝一口牛乳茶润润。”
殿外忽然响起小允子焦急万分的声音:“公主!北镇抚司的陆鸣大人说有急事找裴指挥使,希望裴指挥使速速回北镇抚司一趟。”
裴景倒是淡定,扶着牛乳茶的手丝毫不差,回了句:“嗯。”
他抱歉地看向萧明珠:“抱歉,不能陪永安用膳了,北镇抚司有急事,我必须得回去一趟。”
裴令边说边盘算着,这北镇抚司的指挥使,他该想想还要不要继续当下去了,这种被人打扰的感觉,还真是让他十分的不痛快!
裴景说完便撩袍稍作整理,随即大步朝外走去。
转眼间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雨幕之中,萧明珠见雨势磅礴,连忙唤来小允子将簑衣送去给裴景,谁道裴景竟没影了。
君离一进殿内便看见萧明珠提不起精神的样子,道:“怎么了公主?”
“阿景有事走了,淋着雨走的。”萧明珠无力地说。
“没事的公主,裴指挥使知道公主担心,临走前特意让臣来陪公主用膳,就怕公主想多了。”
君离不带情绪的表述,倒像是定心丸一样,让萧明珠不安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这北镇抚司怎么那么多事啊。”
萧明珠有些恼火,诺大的北镇抚司都没有人了吗,怎么凡事都要裴景亲自去处理啊。
君离瞧着萧明珠恼怒的样子,眼里不禁带了点笑意:“北镇抚司等于裴指挥使,公主说忙不忙?”
“更何况北镇抚司可直达天听,这么重要的位置却只有裴指挥使一人能坐稳,公主你说,裴指挥使能力如何,又有谁能与他比肩?”
向来能直达天听的位置都不会由一人来坐,就是怕有的人凭自己的喜恶去扰乱朝政。
偏偏北镇抚司是个例外,例外到很多事天子甚至都不过问,随裴景处置。
裴景也不负天子的信任,事事妥当,亲力亲为,让弹劾他的人最后都无话可说。
萧明珠听着君离的话,突然就想通了,能者多劳。
只是她更希望裴景可以活的轻松些:“阿景自然是极好的,从前在学堂时,阿景就已经很出色了,能文能武。”
“若不是因着他家世穷苦,双亲不在,无人帮扶,那时便会有许多媒人上门,何至于现在功成之时,才有那么多媒人上门。”
要知道一开始会上裴府门的人,几乎都是带着恶意而去的,都是为了羞辱裴景。
就因为他凭借自己的能力一步一步走到旁人走不到的位置,动了许多人的利益,而裴景又只听令于天子,油盐不进,自然是为难他的人更多了。
这种见风使舵的事,她身处于皇家之中,见得听得都太多了。
从前她还觉得没什么,听完便算了,后来那个人换成了裴景,她便只觉得心疼他。
今日你登高,便有无数人为你赞颂,明日你跌重,那些为你赞颂的人就会反过来捅你一刀。
那一身不折不扣的文人风骨,在大势下,又有几个人抵挡得住诱惑坚守本心。
不过是他们都不肯承认自己的内心与自己的举止已经分道扬镳了。
“那公主,喜欢裴指挥使什么?”
君离只知道两人情深,却不知情从何来。
萧明珠的思绪有些神游,君离以为她不会回答了,准备替她布菜,耳边却传来了很轻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