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再也不是少年郎
萧明珠从听到第一个字开始就已经瞬间崩溃,她动了动嘴唇,却是哑口无声。
萧明绝只能从口型中辨认出她想说的是“阿景”两个字。
萧明珠心疼得像被刀绞,眼泪更是止不住地无声滑落。
此时此刻,她多想抱一抱裴景。
此时的裴景也正记挂着萧明珠,他朝陆鸣吩咐下去,让锦衣卫蹲守在王若安的院子附近,等今夜王若安好戏开始便来唤他。
他见天色忽然昏暗起来,想着萧明珠喜欢干净,若是落了雨,路上难免弄湿鞋袜沾上泥水。
趁着大雨未至,他从马厩里牵了匹马便赶着进宫。
昨日萧明珠求了圣旨,裴景今日就如过无人之境般,一路顺畅到达明珠宫,宫门外小允子给开的门,道了安正想通传,却被裴景制停了下来。
裴景眼里含着笑,这是他第一次自由出入明珠宫,他想给萧明珠一个大大的惊喜。
他的嘴角就跟撩起的门帘一样,微微上扬,却在见到萧明珠泪流满面的样子时,倏然间急速下降,眼里的笑意骤变成实质的杀意缠绕在身侧。
他的好心情,一下没了。
究竟是谁,让他的永安哭成泪人?!
门帘被撩起的瞬间,萧明珠泪眼矇眬地看向门帘的方向,在看到是门帘后的人是裴景时,她整个人就朝裴景跑着扑过去。
裴景将她接了个满怀。
裴景低头听着怀中的哭声渐响,响得裴景的心脏一抽一抽地疼了起来。
萧明绝见裴景来了,起身离开,只在路过裴景身旁时拍了拍他的肩膀。
整个殿内只剩下相拥的两人,裴景伸手轻轻拂掉萧明珠眼尾的泪,压抑着杀意的嗓音极尽温柔:“永安,怎么了?”
萧明珠微抬双眼,裴景一身板正的飞鱼服还未曾换下,发梢还带着点雾气缭绕,一想便知道他是顶着雨赶来的。
裴景见萧明珠盯着他看,以为是雨水脏,她不喜欢,便后退了一步道:“抱歉,来的时候赶上下雨了。”
雨,是半路的时候下起来的,裴景还愁了片刻。
裴景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刚刚看见萧明珠落泪,一瞬间脑中空白,将她不喜脏都忘了。
话说到抱歉,萧明珠已经泪如泉滴,泪花不断打落在衣襟,她说话断断续续的还带着浓浓的鼻音:“不、不是,君离!君离!要身干净清爽的衣袍给阿景。”
她指着裴景湿掉的飞鱼服:“会受、受寒的。”
裴景从不知所措到满心欢喜,简单到只需要萧明珠一句话关心的话。
君离来得极快,手里拿着一套雪白色的衣袍:“公主,新的。”
萧明珠抽噎了两下,手指指着裴景:“给阿景,你带阿景去换。”
“我很快回来。”
裴景落下句话便跟着君离离开殿内。
萧明珠走入内室坐着,照着铜镜,她尝试用手帕将脸上的眼泪擦干净,结果越擦,眼泪流的越凶,最后她索性将手帕盖在脸上无声地痛哭出来。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些话,是可以让人这么疼的,那每一个字,扎的她只能无声痛哭。
她不敢放声大哭,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做出的决定导致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弥补裴景受伤的心。
天似乎被她感染,轰隆隆地雷电交加,似与她共鸣。
裴景快速地换了一身干衣袍出来,君离守在门外,他问:“可知道永安为何会哭?”
裴景记忆中的萧明珠,向来都是爱笑又无忧无虑的,从认识她开始,哭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其中还不乏有她故意为了坑萧明绝的时候,装哭。
突然被问到的君离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他直白地回答:“不知,公主早晨醒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太子爷来了以后便这样了。”
裴景沿着廊下回主殿,心里想着应该是不可能的,萧明绝素来疼爱萧明珠,他是有目共睹的。
来到正殿又不见萧明珠,裴景急地四处寻找,最后靠的是隐隐约约的啜泣声,才在铜镜面前找到了正在掩面痛哭的萧明珠。
裴景的眼眶,顿时就心疼地红了,担忧布满整张脸。
“到底怎么了,和我说一下好不好?”裴景卑微恳求的语气让萧明珠的眼泪更是停不下来。
她看着半跪在地的裴景,她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她自己完全说不出声来。
裴景拥着她,耐心地哄着:“有什么事我都可以帮永安解决,永安告诉我好不好,相信我。”
不是不相信裴景,而是萧明珠突然觉得,自己好像配不上裴景对她那么好。
还记得她母妃曾经说过:阿景这个孩子,不撞南墙是不回头的性子。阿景认定了你,那这辈子都只会围绕着你,可是珠珠,你若是不能确定自己也可以这样对待阿景,就不要和阿景一起,不要给他希望。
:阿景他也算是母妃看着长大的,母妃也疼他,所以母妃希望珠珠不要因为一时的冲动或者兴起去和阿景一起。
:阿景他,实在是太苦了。他或许不懂得怎么哄你开心,你多教教他,阿景是个可以嘱托终身的人,母妃相信阿景定会照顾好我们珠珠的。
母妃,不是阿景不好,是珠珠不知道要怎么对阿景好,才是真的好。
“阿景,这一年来,你可曾怨过我忘了你?”萧明珠在裴景怀里吸了吸鼻子,闷闷地出了声。
“没有,我只觉得是不是我对你还不够好,所以你才会记得所有人,独独忘了我。”
“是不是我还不够优秀,所以不能让你记住我。”
裴景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所有人都说他称得起“人间绝色”四个字,所有人都说他才华横溢,所有人都说他权势滔天,可他从来不觉得。
他常常在夜里翻来覆去地想,如果他是那么的好,萧明珠就不会将他从她生命中抹去了。
他的出身,他的所作所为,背地里骂他的,他不是不知道,他只是害怕,害怕萧明珠听了这些话后会不喜欢他了,他不想让萧明珠知道他卑劣的一面。
他真的会疯的啊。
“我要怎么做才叫对你好一点?”
萧明珠抬起头来与裴景对视,通红的眸子里全是疼惜,她想要看到裴景的内心深处去,想知道他到底在担心什么。
裴景双手放在萧明珠的耳后,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轻阖了双眼,万般无奈又万般祈祷一样:“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会好。”
我会做个正人君子,我会做个忠臣,我会做一个凡事都挑不出一点错的夫君,只要你还在。
萧明珠都不知道自己对裴景来说有多重要,重要到他一遇上她的事,他就不能思考。
心思缜密的指挥使,在那种时候,就跟个废人无异,只敢在无人之处哀求。
裴景睁开双眼,眼里是数不清的缠绵:“现在可以告诉我怎么了吗。”
“没有,我就是觉得阿景太苦了,我没有为阿景做过什么,反而我是伤害阿景最多的人。”
萧明珠不想说下去,仅仅说了几句话,汹涌的泪意就又想冲破眼眶出来。
她张开双手,娇软地弯了弯眼睛道:“阿景,抱。”
裴景都来不及思考萧明珠的情绪变化,身体就先一步将她抱了起来。
等抱起来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笑了,他真是栽了。
什么运筹帷幄,什么算无遗漏,都是个屁。
“昨夜喝了酒早晨醒来会不会头疼?”
裴景像抱着小宝宝一样抱着萧明珠,用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关心道。
“没有,哥哥还数落了我一顿,说以后你和他不在,就不准我喝酒。”萧明珠鼓着腮帮子咬牙切齿地回道。
裴景低低笑出了声,修长的手指戳着她的腮帮子:“嗯,我也觉得永安不能在外人面前喝酒。”
如此娇羞勾人的画面可不能让人看见了,不然他可不敢保证他会不会做出点什么事情来。
外面雷雨交加,雨势越来越大,树枝都被狂风打地沙沙作响,断裂落了一地,萧明珠突然忧愁地看着毫无想停的大雨,蹙着眉头担心道:“阿景回去可又要都湿了啊。”
“为了来见永安,淋多几回都是值得的。”
裴景捏着萧明珠的鼻尖,觉得她这副为他担心的样子怎么就那么好看,语气宠溺又带笑意。
没有人能抵挡住人间绝色的宠溺,萧明珠害羞地躲进裴景的怀中,不敢与他对视。
忽然间昨夜的回忆闪过。
“那阿景早晨醒来有不舒服吗?”
“没有。”
裴景可不敢说他昨夜一夜未睡,净泡在冰冷的池水中降温了,得亏他底子好,不然今日就要带着病气来了。
“阿景常常只喝酒,不用膳,这对身体不好,哥哥说了,早晨他去找你,要不是哥哥说吃早膳,阿景是不是打算不吃?”
说到最后萧明珠的语气变得生气起来,裴景轻拍着她的背,好一顿安抚:“别生气,永安提了,我日后一定都先用膳再办案,这样可好?”
裴景的态度诚恳,萧明珠点了点头,她不是想要指责裴景做的不对,她只是想着多关心裴景一点,毕竟整个大周,也只有她的话,裴景才能认真的对待。
“要是阿景阳奉阴违,以后这明珠宫,阿景就再也进不来了。”
萧明珠这赤裸裸的威胁跟萧青云威胁他时,像极了,裴景无奈地勾了勾唇角,答应道:“好好好。”
“嗯,那阿景抱着我睡一会儿吧。”早晨醒来的时辰太早了,萧明珠待在裴景的怀中,温度正好,困意突然就来了。
“好,睡吧,我在。”
裴景看着怀里小猪似的萧明珠,一副全身心的信任他,对他不设防的样子,真真是满足到了顶点。
裴景满身的爱意都要忍不住从胸腔中溢出来,似要将这殿内的空气都逼出去,仅剩他的爱意陪着萧明珠。
萧明珠说完就睡了,不知道裴景此时满脸都是春风得意的模样。
狂风骤雨将窗边的铃铛拍打的叮铃铃响,偶尔带起萧明珠的几缕发丝,鼻间充斥着满院的海棠花香,让裴景忽地就想起从前在藩地的时候。
还记得他被学堂的武老师罚站,回府后就病倒了,萧明绝带来了王府的府医来给他看病,又留了王府的小厮照看他。
从前的他身子弱,膳食也是有一顿没一顿的。
他醒来的时候,床边却不合时宜的枕了个糯米团子,当时也是这么个雷雨天。
他和小团子萧明珠也才相识不久,不知怎的,向来不喜人近身的他居然没有排斥小团子,而是睁着眼睛看她在他的枕边酣然熟睡,口水还流了他半个枕头。
他心里疑惑她为何如此心安,他这个府里要护卫没有,要小厮也没有,要是出了什么事,他这个病秧子难道还能保护她吗。
可能就是这么一看,“萧明珠”三个字就在心底扎了根。
后来每每萧明珠出现的时候,他总是装作若无其事,其实眼神一直跟随着她,她不像那些贵女一样对他言语侮辱,也不像那些贵女一样当他瘟疫避开。
他开始想知道她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他这样不堪的人,有什么好靠近的,想着想着,他自己便先栽了。
他开始留意她的生活,想知道她喜欢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可却又发现自己囊中羞涩,她喜欢的,他一样都给不起。
所以那一年起,他决定弃文从武,入北镇抚司当锦衣卫。
北镇抚司这个地方,鱼龙混杂,悄无声息死在里边的不计其数,可万一飞鱼服加身,却又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极端的很。
他听说只要当锦衣卫,那金银财宝就会来的很快。
那一刻他就知道,他本就不是清风朗月的少年郎,他没有殷实富裕的家底,没有族人可帮衬,他唯有自己一步一步地往上爬,才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学堂里的同窗到处说他是卑劣小人,呵,也许他们说的真的没有错。
他毫不留恋地离开学堂,踏上前往北镇抚司的大门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