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唯有明珠愿入景怀
北镇抚司的昭狱里,抓满了前朝的贪官污吏,他们压榨百姓,搜刮百姓手中所剩无几的钱财纳做己用,还到处逼迫百姓为他们做白工。
那时整个大周陷入了一个混乱不堪的时代,民不聊生,到处都是乌云惨淡的一幕。
所以萧青云才决定一路北上清君侧,结束这个惨无人道的乱世。
都说乱世出英雄,裴景便是那乱世里出的第一个英雄。
此时刑房的紫木椅上坐着一个身姿卓越的男子,他的坐姿慵懒,半阖的眼,充满了压迫力,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均匀,指腹正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案,发出细微的有节奏的声响。
“指挥使,已经上了两遍刑了,这个张大人还是不肯交代赃物藏在何处。”陆鸣弯下腰行礼,用手指着桌案前已经昏过去的前朝贪官。
只见那贪官浑身上下都是被鞭子鞭打的痕迹,穿着一身本该为民除害的官服却干着不是人干的事,细看之下,隐隐还有血肉被翻出来,模糊一片,整个刑房里充斥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拿桶盐水来,将他泼醒。”毫无波澜的语气轻轻落下,硬是让刑房里的氛围一度低沉。
陆鸣盯着裴景的脸,想到这一年来,裴景带着锦衣卫抄了无数人的家,送了无数人上路,唯独除了这个张大人,裴景始终留着他的一条命,只反反复复地折磨他。
其实锦衣卫一早就搜到了藏赃物的位置,也一早就清算好,奏折都送到天子面前足足有三个月了。
陆鸣接过下面人送来的盐水,直接往张大人的鞭伤上淋,淋完一手将桶扔到一旁,双手快速堵上了自己的耳朵。
“啊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喊叫声瞬间响起,伴随着“裴景你不得好死”“裴景你杀了我”“杀了我”的脏语灌入耳中。
这种情景在北镇抚司的刑房里,几乎每天都会上演一遍。
张大人从嚣张跋扈到如今苟延残喘,也不过是几月之间。
裴景始终表现地很平静,似乎完全不受血腥气和刺耳的声音影响。
“呵~”
一声充满嘲讽的嗤笑声,忽地从裴景的喉间溢出,他极为恶劣地扬起来嘴角:“我不杀你。”又残忍地道:“继续。”
裴景鲜有耐性地一遍又一遍地让陆鸣重复,用带着倒钩的鞭子鞭打张大人,又用盐水将他淋醒,重复到第六次的时候,张大人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的地步,他像一滩烂泥一样摊在地上,嘴里不停地求饶:“求求你,直接杀了我吧!”
裴景倏地用力起身,紫木椅被他拉的在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他站在逆着光的位置,腰间的封带将他的身形勒得宽肩窄腰,笔直的后背,修长的双腿,被烛火拉长的影子像是会吞噬万物的巨兽,一步一步地逼近张大人。
他一脚将张大人踹了个翻身,一旁的陆鸣惊地大气都不敢出,他从未见过裴景亲自动手的这副模样。
裴景虽身居锦衣卫指挥使,掌管北镇抚司,直达天听,可裴景对谁都是一副设定好的有礼君子模样,极少在人前动怒。
很多时候都是轻飘飘地一笑带过。
“京都外的刺杀,伤了明珠公主的那一次,是谁指使的。”
裴景的眼尾艳红如血,眼眶里的戾气重地让刑房的温度急剧下降,出口时的语气却平静地令人难以置信。
陆鸣不由自主地打了冷颤,他就知道,除了明珠公主,哦不,现在是永安长公主了,除了她的事,还有谁能让裴景如此疯魔,撕掉温润如玉的面具。
想起永安公主遇刺那天,他和其他锦衣卫到时,天子双眼通红地抱着快没气息的永安公主,满地的狼藉和尸体,鸦雀无声的氛围压抑地他气都不敢用力喘,还是太子说快去找大夫,永安公主要等不及王府的大夫赶来了。
等到天子一家走了,裴景极为反常的没有跟着去,而是一个人提着绣春刀就往相反方向追去。
他只记得裴景回来时,那满身的血迹和腥气浓郁地令人窒息,手上的绣春刀也不见了。
第二天锦衣卫回报,说那群刺客全部身首异处,无一人生存,就连尸体都被砍地七零八碎的,漂在河面上,护城河直接就被染成了血色,血腥气环绕在河的四周,足足一月才散去。
当时的护城河,无人敢前去窥探一眼。
当天裴景回来时只有他碰见了,那个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能坐上指挥使位置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一个翩翩有礼的君子呢。
张大人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嘴巴一张一合的始终没说出口。
裴景见状,不紧不慢地掸了掸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踱步回到紫木椅上,身子往后仰了仰,气定神闲地开了口:“是前朝天子吧。”
接着不等张大人开口,像是自己说给自己听一样:“无妨,待我找到他,再好好会一会他。”
前朝天子虽荒诞,但这金蝉脱壳玩的倒是有一手。
陆鸣不知道接下来张大人是生还是死,踌躇着上前两步问道:“指挥使,那这张大人?”
裴景声音有些倦怠,像是一下子没有了方向:“别让他死了。”
陆鸣懂了,可以随意折磨,但要吊着他的命,他的命对裴景来说还有用。
其实百官已经为着前朝贪官的事不断上奏弹劾裴景,说他玩忽职守,明明证据确凿还留着张大人的命,不趁早将他就地格杀,惹得百官诽议。
天子也几次召见裴景,裴景只说,臣如今这般全拜他所赐,臣如何能如此仁慈地直接送他上路,天子听完后默然了许久,随后便放任了裴景的所作所为。
原本天子登基后,便会下旨将裴景封为萧明珠的驸马,两人好事将近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这一场刺杀,直接让萧明珠将对裴景的情意都忘了,只记得裴景是她哥哥的好友,待她也是极好的。
他们间的承诺像是镜花水月一样,一点就破,这让裴景怎么能不恨这些人。
裴景与萧明珠自幼相识,裴景与萧明绝是同窗,因萧明绝十分欣赏裴景的文采,两人结为好友。
裴景的父母早亡,他独自一人撑起裴家的门庭,战战兢兢数年,时常行走在刀尖之上。
唯有萧明珠,生为王府贵女却从来没有看不起他,一口一个景哥哥,更在他受伤无人照顾之际,萧明珠跟着萧明绝偷偷来到裴府,对他嘘寒问暖,体贴入微,融化了他冰雕的心。
这是裴景第一次将自己的身心全然奉上,不再算计这场感情的得失。
身为锦衣卫,如果头脑不够强大,死的就是自己,这是裴景向来提醒自己的,世人暗地里辱骂他又何妨,见了面一样恭恭敬敬地称他一句裴大人。
如今新帝登基,他更是能与当朝首辅平起平坐的裴指挥使。
这世间众生都视他裴景如洪水猛兽,唯恐避之不及,唯有明珠,愿入景怀。
张大人被拖下去之后,裴景有些颓势地起身离去,在诏狱门外,阳光普照着大地,给寒冬带来丝丝暖意,唯独他,沐浴在阳光下,浑身仍是冷的僵硬。
带刺的北风不断从衣袖灌进身体里,心脏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疼痛,让他的脸刹时间苍白了几分。
裴景从北镇抚司牵了匹马,一路骑回裴府。
如今的裴府早就不是当初那小的可怜的一进一出,门口还有小厮在值守,裴府的门匾还是天子手书,可见裴景的荣宠极盛。
从前看不起裴景的世家贵女,纷纷央求着家中派人来结亲,裴景与萧明珠的事,只有天子一家和裴景知道,所以自从裴景加官晋爵,裴府门前的媒人可是多的都数不过来。
更遑论裴景生的,原本就称得上“人间绝色”这四个字。
裴景翻身下了马,门口小厮接过缰绳,道:“公子,今日又有五家媒人前来拜访,帖子按照公子说的直接扔了。”
裴景看着篓里满满当当的帖子,来的再多,都不是他想要的,要来何用。
院中摇曳在北风中的海棠花,生意盎然,裴景用手指抵着眉心,忽然笑的有些凄凉。
他还记得萧明珠曾经说过:我最喜爱的便是海棠花,可惜不能一年四季都看见,哥哥让花匠细心照料,却还是撑不过严冬。
如今物是人非,院中的海棠皆为萧明珠所种,他请了无数个花匠日日细心照料着,为的就是一年四季都能让萧明珠能观赏到海棠,如今严冬时节,花还在盛开,人却不在了。
自从萧明珠失忆后,裴景日夜颠倒,每天都在北镇抚司埋头苦干,北镇抚司的人苦不堪言,裴景也像变了个人一样,各种天子交代下来的案件,都要立下军令状,强迫自己以极短的时间破案。
不出所料,裴景病了,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寒冬里。
“听说哥哥的好友病了,哥哥连着好几日都出宫了。”
明珠宫里炭火烧地噼里啪啦的,整个殿内暖洋洋的,有日光从小窗外折射进来,偶尔起一阵风,还带来了梅花的清香。
萧明珠身着雪色的薄宫裙,三千发丝随意散在肩上,左手拿着秀帕,右手拿着绣针,状若无意问了句,细看之下她拿着绣针的手在隐隐发抖。
翡翠听到萧明珠的问话,放下手上的剪刀,来到小案边给萧明珠添了点热水:“是啊,就是最近风头正劲的裴指挥使,听说是劳累过度以致于邪风侵体。”接着又道:“最近京都里的话可难听了,说那指挥使抄家连妇人都不放过,直接全部带回诏狱。”
萧明珠听到此,心中冷笑,为何要放过,当初刺杀那些人可曾念及她是幼女而放过她?
她自中箭醒来后,发现自己的腹部时常无端作痛,她便派人偷偷来为自己把脉,郎中说她被人下了绝子的药,此生恐怕难以有孕。
当时的她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砸的整日浑浑噩噩的,箭伤又不断地发炎流脓,身心都受到了巨大的伤害,几次三番她都想就此了却算了。
原本事成,她就要和裴景大婚了啊,父王都答应她了,可偏偏,那些人见她没死,还要来给她补上一刀全天下女子都难以承受的恶梦。
萧明珠放下帕子,抿了一口热茶,茶的余温让她跌入冰窖的体温开始回升,好半会她才眉眼弯弯地开口:“这些事永安听不懂,我就是有些想哥哥了。”
她也很想裴景,不知有没有人照顾他,以他那个脾性,哥哥带去的人恐怕很难以近身吧。
萧明珠初次见裴景的时候就看呆了,这世间居然有如此俊美的男子。
那时的她还未上学堂,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裴景的容貌,只一个劲地说好看,把萧明绝都给逗笑了,说她看见裴景就走不动路了,成日仗着自己年幼,要裴景抱着。
后来萧明珠才知道,原来裴景不是个和颜悦色的人,他的笑从来都是带着疏离的,他独有的和颜悦色都只给了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