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章 茶水
清晨,太阳升起,将祠堂照的通亮。
守在门口的仆人打着哈欠,不时进祠堂看看两位少爷的状态。
“延潮,休息一下吧,这书几时抄完都是一样的。”
林方海看着林延潮面色苍白,小手依旧不断动着,心疼道。
“不抄完书,不准吃饭,这是大伯的原话。”
“咱们都抄了一晚上了,你怎能意气用事?”
林延潮抬起头,见方海眼珠子里含着血丝,脸上疲惫不堪。
自己都这样了,还关心着别人。
他看着方海很是复杂道:
“方海,要不咱们假装晕倒吧?再这样下去,事后我们肯定会大病一场的,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
林方海听到此话目瞪口呆,刚刚延潮还在义正言辞的拒绝呢,现在转头就想了个更绝的主意。
“怎能如此……如此自欺欺人呢?延潮,大丈夫行事当光明磊落,即使处于逆境,也当屈身守分,以待天时。这是你以前跟我讲的,我至今都还记得。”
林延潮沉默不语。
哒哒哒……
有人来了,是大伯的书童关忠,他手里端着两杯茶的样子。
“大少爷、二少爷,这是夫人送来提神的茶水。”
关忠将盘子放下,笑道,
“趁热喝吧,这是夫人专门为少爷们准备的。”
林延潮眼神直直的盯着茶水,这叫茶水吗?除了上面飘着几片茶叶,里面浓稠的很,怕是早上熬的粥吧!
待关忠走后,林延潮怕方海脑子进水了,不愿喝,连忙道:
“方海,这天时现在不就到了?咱们抄了一夜书了,水也没沾几滴,喝完粥……碗茶水,养好精神,才能更好的抄书嘛。”
林方海吞了吞口水道:
“你喝吧,我肚子上顶着书,不饿。”
“你怎能这般迂腐!这是你娘亲为你准备的,父母之赐,怎能推辞?再说了,孝经有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要是你身上饿少了一点肉,岂不是有违孝道?”
林延潮见方海脸色有些犹豫,心里一横,
“方海,你不吃,我也不吃!”
“延潮,你怎么能……”
“是你先不讲道理的!”林延潮打断道。
就在林延潮与林方海吹鼻子瞪眼的时候,突然,祠堂外走来一在夏天还穿着儒袍的老人。
“王先生,这里是林家的祠堂可不能乱闯啊!”
“滚开!”
王靖一脚将阻拦他的下人踹开,下人们也不敢反抗,就堵着门不让进去。
不过王靖年岁虽高,但老当益壮,三五两下的就将门口的四个下人踹倒在地。
几个下人被踹倒后,非常敬业的趴在地上“痛苦”哀嚎。
王靖料理完下人们后,看见祠堂里林延潮和林方海两人跪坐在地上,地面散乱着纸张,满满当当的写着字。
“先生!”
林延潮刚想站起身,突然感觉双腿无力,要不是林方海扶了一下他,差点跌倒了。
王靖看着两位学生,脸色苍白的不像话,眼珠子还冒着血丝,很显然他俩抄了一晚上的书了。
“方海,延潮,你们……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王靖走到两人身前,注意到地上放着的、还冒着热气的粥,一动不动的放在盘子上。
看上去,他俩都没有吃的打算。
相比于林方海,林延潮显得更加憔悴,身上穿着的衣服随意的穿着,连胸口的肌肤都露了出来,成何体统!
“延潮,还记得你刚来学堂时,我怎么跟你说的吗?读书人就要有读书人的样子,哪怕再着急,也得先把衣冠整理好!”
王靖蹲下身子,帮着林延潮整理衣服,突然,他上衣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是一本书。
“延潮,你放书在你衣服里干什么?”
王靖翻了翻,是《童蒙训》,蛮厚实的。
林延潮瞥了一眼林方海,他没什么反应,林延潮只好实话实说道:
“顶饿,把书顶在肚子那,肚子就不会饿了。”
“你怎能如此糊涂!哪里有这般道理,饿了就是饿了,就该吃东西!”
王靖想起什么,猛然回头看向林方海道,
“方海,你是不是衣服里也有本书。”
“是……”
“林子厚怎能这般对待我的学生,我必和他说道说道!”
王靖一边端起地上的两碗粥,一边骂骂咧咧道。
见状,林延潮吞了吞口水,不为所动,目光始终放在林方海那。
林方海也不将先生端在他面前的粥端起,眼神不断地往粥外面瞟。
“怎么?林子厚,不让你们吃饭?!”
见两人都没有开腔,王靖看向林方海继续道,
“方海,回答老夫!”
“爹爹说,不抄完书,不准吃饭。”
“是这样吗?”王靖转头对林延潮问道。
“嗯。”林延潮点了点头,没敢多说。
“把粥喝了!老夫命令的!”
“喝不喝?!先生的话都不听了吗!”
林方海犹豫着,一边是父亲,一边是老师,选哪个都是错的。
“天地君亲师,学生不敢违背父亲。”林方海行礼道。
“好一个天地君亲师,好一个天地君亲师!林子厚,你可生了个好儿子!”
林延潮站在旁边,屁声都不敢放一个,生怕把先生气炸了,跟大伯直接干起来。
“你呢,延潮?”
“回先生,兄弟当与桃树李树般,患难与共,同甘共苦。这事因我而起,学生怎能抛下方海。”
“好的很,都好的很!”
王靖再次被这句话堵的哑口无言,对着门外的书童道:
“陈三,把老夫的两位学生绑回学堂去,既然林子厚待儿子苛刻,待侄儿残暴,自当由老夫亲自教导!”
“你敢!王景庄!”
林平大步走来,脸色铁青道,
“方海是我儿子,潮儿是我侄子!我堂堂进士出身比不过你一个童生!”
“林子厚!你还在读书的时候,可不少屁颠屁颠的跑来问老夫学问,你这是忘了?”
“你……”
“你什么你!延潮做这事,老夫都还没说什么,你倒是替老夫教育起学生来了,还送他们来找老夫求学干嘛?林子厚!学堂的事是先生管,学堂外的事才是你这个当父亲的,当大伯的管!该管不管的,还去当什么官,别到官场上去丢咱们宜宾人的脸!”
林平被王靖喷的脸红耳赤,睁着大眼道:
“天地君亲师,亲可是排在前面,你这老师还得在我后面晃悠!”
“那你就这般对待你的儿子,你的侄儿?一整个晚上跪在地上抄书,饿的他们脸色苍白,像你读书时一个苦样,肚子上顶着一块石头抗饿?你忘了,以前你在学堂里揭不开锅时,谁早上跑十几公里远给你送吃的?你以前还暗暗发誓要报答他呢?你就这么忘了曾经许下的诺言吗?!”
“王景庄,我是在为你这个先生的尊严说话!”
正当王靖组织语言继续怼回去时,林延潮突然大声道:
“这件事都是我的不对,要罚就罚我,要骂就骂我,我别无怨言!大伯,先生,这里是祠堂,不是吵吵闹闹的地方。”
林平听后黯然,对着关忠道:
“将方海和潮儿送回去休息吧!”
正当关忠抱住虚弱的林延潮时,林平注意到地上的两碗粥,指着粥问道:
“这是谁送来的?”
“是夫人送的茶水,看样子一口还没吃呢。”关忠小心翼翼道。
林平听后,心里像是堵着什么,摆了摆手让下人端回去:
“粥不像粥,茶不像茶的,给方海和潮儿端碗热的粥送去。”
吩咐完这些,林平才对着一脸笑意的王靖道:
“这下你满意了吧?把你的进士师弟骂的不敢回嘴。”
“哪里的话,若不是子厚你心有愧疚,我一介童生哪里辩得过堂堂进士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