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噩梦有几层（下）
“嗬！嗬！嗬！嗬！嗬！”
炙热的空气被吸进肺里，填充了肺泡，却填不平恐惧的沟壑。
——依旧是……梦吗？
再一次被冷汗洗礼全身的孟星，变得极度怀疑起人生来。
——我特么到底……是睡着还是醒着？
——是在现实，还是梦里？
孟星小心地撑开眼皮，车库那盏老旧白炽灯的熟悉光线，熟门熟路地映入眼帘。
一切都没变。
车库，单人床，平躺。
不变的冷汗淋漓，不变的心跳加速。
心脏鼓动出震耳欲聋的声响，让孟星几乎丧失了听觉。
这回他不敢再挪动身子，微微阖上眼皮，静静地聆听着脑壳里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
随着心跳的舒缓，孟星的听觉也渐渐恢复。
“嗞…嗞…嗞…”
耳边传来一阵奇特的声音，像是……煎制食物的声响。
与此同时，鼻端也闻到一股淡淡的焦香。
有点腥，有点咸，貌似……铁锈的味道。
孟星稍稍昂头，透过微微打开的眼缝，他看到清璃姐熟悉的苗条背影站在角落的炉灶旁。
身姿略向前倾，头颅低垂，似乎在聚精会神地处理着身前的食材。
前面三个梦境的一幕幕在孟星的脑海里如墨汁般晕开，现如今，是梦？是真？
他不敢再和少女搭话。
孟星轻轻转头，发现车库的卷帘门大开着，干脆一咬牙，腰部用力，悄无声息的坐起身来。
他光着脚，无声地踩在地板上，慢慢地朝卷帘门挪去。
逃！
逃！
逃！
“嗞…嗞…嗞…”
突然，一阵焦臭味自地上直冲鼻端。
孟星猛地低头，惊恐的发现，方才还冰冷的地板瞬间变为烧的发红的烙铁，自己赤裸的脚掌顿时被烫得皮焦肉烂，死死地与地板黏连在一块。
钻心的疼痛，从脚板底直窜脑门！
“啊～～～”
惨叫刚蹦出喉咙，就被一股不可言喻之力猛然掐断！
“你要去哪？吃了饭再走啊！”
忽然，正在备餐的清璃姐，像是没听到那声惨叫般，平淡如水地说着。
被神秘之力掐着咽喉的孟星无言以对，现在的他别说回话了，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你要去哪？吃了饭再走啊！”
清璃姐微微侧脸，声音带上一丝急迫。
神秘之力将孟星的脖颈缓缓扭转，让他的脸庞对上清璃姐的背影。
“你要去哪？吃了饭再走啊！”
得不到孟星回答的清璃姐，变得更急了，脸已转过一半，声音也高了好几度。
孟星憋得满头大汗，青筋直冒。
清璃姐突然挺直腰杆，脖颈咔的一声，突破常理地一百八十度旋转过来……
姐弟两人终于彼此面对面。
只见清璃姐清秀苍白的脸庞上，七道血流自七窍汨汨而下……
脑后炉灶上的平底锅中，暗红的血液在沸腾冒泡，滋滋作响。
“你要去哪？吃了饭再走啊！”
由恐惧编织的血丝爬满双眼，宣泄的呐喊却被无形之力摁在胸中，孟星感觉自己马上就要爆裂开来！
“咔…咔…咔…”
得不到回应的清璃姐，头颅继续扭动，最终麻花一般脖颈，在突破骨骼肌肉的承受度后，猝然断裂！
“咕噜咕噜……嗞啦嗞啦……”
头颅带着血线，一路滚到孟星脚下，脸庞朝上，怔愣地睁着双目。
七窍中的渗出的血流愈发浓郁。
而那股神秘的无形之力，将孟星的脖颈缓缓压弯。
姐弟俩再度对上眼。
“你要去哪？吃了饭再走啊！”
这回，少女模糊的声线不再急迫，反而透出缱绻的温柔。
从七窍中渗出的血水被烫红的地板炙烤着，化作股股腥咸蒸汽，笼罩孟星全身。
此时此刻，压抑在他身上，使他动弹不得的那股神秘之力，突然消失无踪。
积聚良久的苦痛与恐惧，还有胃部痉挛不止的呕吐感，终于冲破大闸！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平躺在床上的孟星，缓缓睁开双眼！
眼神中仅剩一片木然。
那是情绪被压抑到极致的表现。
而若细心观察，就会发现，这股平静仅是一件轻薄的纱衣，里面裹挟的，是无边的恐惧与癫狂。
离崩溃仅有一步之遥。
“梦……醒了……梦……醒了……”
喃喃自语的孟星，没有再小心翼翼，因肌肉记忆而颤抖不止的身躯，被木然的大脑强行支配着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朝卷帘门走去。
这次车库里，除了孟星再无他人。
他顺利地顶起闸门，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清新的空气吸入胸腔，让他失去的理智回归了些许。
死水般的双眸，终于有了一丝光泽。
逃！
赶紧逃！
不管此地是真是幻，马上逃！
孟星跑了起来。
他跑出静谧的小区，跑上无人的街道。
自己脚步声是此刻唯一的背景音乐。
然而……他不知要去往何方。
“嘭…嘭…嘭…”
蓦地，单调的皮球拍击声，挤入耳膜。
孟星转头，却见一位身穿大红毛衣，扎着孖辫的稚幼女童，正站在人行道上，用纤细的双手一下又一下地将弹起的皮球摁回地面。
似乎感受到孟星的目光，女童扭头望了过来。
一张……没有任何五官的白板脸！
“哥哥，你落东西了。”
不知从哪发出的童音，幽幽飘进耳里。
孟星心脏一紧，脚步立时加快。
女童站着不动，白板脸随着孟星身影缓缓转动，直到他消失在街道尽头。
继续低头拍打身前的皮球。
……
“嘭…嘭…嘭…”
当转过好几个街角的孟星，再次听到皮球的拍击声后，脸色微微发白。
前面不远处，那个穿大红毛衣的女童，依旧在专心地拍着皮球。
看到孟星跑来，女童扬起她的白板脸：
“哥哥，你落东西了。”
孟星呼吸不由地一窒，赶忙加快脚步匆匆跑开。
自己明明是朝着远离她的方向奔跑，为什么会回来？
……
“嘭…嘭…嘭…”
当皮球声再次响起时，孟星的脸色变得相当难看。
女童波澜不惊的声音，再一次在他脑海响起：
“哥哥，你落东西了。”
孟星停下步子，喘息着转身，背朝着女童跑远。
……
“呼！呼！呼！”
孟星弯腰撑住膝盖，眼里闪过绝望。
又一次，他回到女童身前。
女童那空无一物的白板脸上，诡异地掠过一丝戏谑：
“哥哥，你落东西了。”
“啊！”
孟星不认命地大喝一声，扭头就跑。
身后飘来单调的拍球声。
“嘭…嘭…嘭…”
……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第七次……
不管孟星如何变换路线，最终他总要回到这诡异的女童身前。
“哈！呼！哈！呼！”
体力消耗至近乎虚脱，他双膝跪地，双手撑着地面，汗水淋漓而下，啪嗒啪嗒地砸落。
“哥哥，你落东西了。”
女童抱着皮球，缓步来到孟星跟前。
后者抬头，当视线落在那张诡异的白板脸时，倏然闪过一阵恍惚。
像是众生的喜怒哀乐，都于一瞬间聚在这小小的脸庞上。
“我……落了什么？”
孟星喃喃回应，声音像是来自无底深渊，恍惚缥缈。
女童不语，只是将手里的皮球递了过来。
他木然接过，瞳孔忽然剧烈收缩。
这哪是什么皮球，分明是一颗无发头颅！
清璃姐的头颅！！！
温热的皮肤上，满是磕碰的淤青及血斑。
头颅的双眼在孟星双手摸上后，无声无息地睁开！
眸子里不见丝毫的眼白，深邃幽暗的漆黑墨色，完全地将之填充占满。
“清……清璃……清璃姐……”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孟星面容扭曲，颤抖着双手想要将它扔掉。
但两只手掌就像被焊死一般，牢牢黏在上面，纹丝不动。
头颅苍白龟裂的嘴唇缓缓翕动，如怨如泣：
“你怎么把我……落下了？”
紧接着那双幽黑的眼眸，开始融化，化作两道如墨血水，自眼眶汨汨流下。
与之对眼的孟星，顿觉双目恍若被火炙刀剖一般，剧痛直入脑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喘息。
颤栗。
睁眼。
孟星瞪大还在隐隐作痛的双目，疑惑地看着身边的一切。
逼仄昏暗的车库再无踪影，所处的是一间窗明几净的房间。
身上还盖着一张薄被，散出淡淡的阳光的味道。
方才梦里种种不合逻辑、不符常理的事，在脑中飞掠而过。
混沌如浆糊的脑海，如同被激荡的清流冲刷了一遍，变得无比清晰起来。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孟星双手抚额，放肆地笑了起来。
——做梦，我刚才真的是在做梦啊！
——假的，那些东西都是假的啊！
“啪！”
身后传来重重的拍桌声。
“我的好弟弟……”熟悉清脆的嗓音，让孟星浑身一颤，“你什么时候这么能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