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玄蝉纳洪渊
喀,喀,喀。
经轮运转,奇寒陡生。
仙桃蚺碧目圆瞪,净是恐惧神色,然而此刻,这条毒界百年元老,首次想要撤开毒牙,甩开蛇身而逃时,竟已是绝命时刻。
只因它敏锐地感觉到,自从毒牙刺入徐厌体内,忽然这只瘦弱的猎物身体之中,全无半分相抗力道,反而倒似生起一股急速回旋的风暴,将自己积蓄了数百年的精元所在,尽数吸了过去。
仙桃蚺等凝仙七毒圣物,乃是血饲的绝品奇毒,但素日里,也取山间奇珍药材喂养,故而寸皮寸金,煞是珍贵,绝非寻常自然之物可比拟。
也正因如此,七毒圣物早生出灵性,知进退、懂吉凶。
仙桃蚺已然觉察出,自己欲要缠杀的猎物,与过去几百年间的活物,均自不同。
反倒自己,此刻成了他体内那股吸摄之力的掌中万物。
但无论如何,仙桃蚺忽觉一股奇寒侵入体内,蛇本是冷血之物,更兼体无穴位,故而本不惧怕什么寒气,但眼下徐厌体内忽然生就的寒气,却迥然不同。
仙桃蚺体内蛇血,似是受了吸引一般,裹挟着自身元气毒质,一股脑儿地顺着蛇嘴利牙,丁点不剩地淌入徐厌体内。
叶小鸾看得吃惊,却见仙桃蚺忽然浑身剧颤,紧接着蛇尾摆动,似是想要解除缠缚之势,但左右摇动半晌,只见身躯只剩僵硬,也不知是被什么力道慑住,决然动不得半分。
反倒是徐厌,一开始满面通红,一股黑气顺着脖颈处蔓延了满脸,望着紫红骇人,但不过稍瞬之间,这小子竟脸色转而化作霞色,红润无比,甚至还将双目微微闭起,好似享受至极的模样。
若是给凝仙祖师惠青昙瞧见,自己当初花了毕生心血疼爱饲养的毒物,如今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手中,成了万物,怕是要给气得打破轮回活过来不可!
但叶小鸾却始终不知,徐厌自从套上这玄蝉经轮之后,究竟多了多少异样之处。
旁人处之必死之境,他临身而存活。
旁人触之必死之毒,他甘之如饴。
没等她多想几个呼吸,只见那仙桃蚺再不挣扎,蛇身忽地一阵瘫软,原先高高扬起的蛇尾,也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只是奇怪得很,按理说,一条大蛇,足有数百斤沉重,蛇尾如铁杵一般粗细,落地竟没发出半点动静,连烟尘也不曾扬起半分,倒似纸糊的一样。
徐厌闭着眼睛,横在仙桃蚺裹缠之下,动也不动,脸色红得好似关公。
但他胸膛微微起伏,显然并未死去。
反倒是那条此前凶绝一时的毒蚺,此刻浑身倒似面条一般瘫软,蛇信外吐,蛇目翻白,显然已是结束了数百年的恶命。
叶小鸾曾听闻,七毒圣物任何一种,毒质入体,均是顷刻间夺取性命化为脓水的强度,却从不曾听闻,还有人被仙桃蚺咬了一口,竟还安安稳稳,得了个全须全影儿的下场。
叶小鸾缓缓地走上前去,忽然却听得徐厌身上,传来一阵金属异响。
喀,喀,喀。
她心头一惊,这才看到,徐厌裸露出来的左臂上,玄蝉经轮上的细轨,正在急速旋转。
她正待上前,忽然却感觉一只枯手,猛地拉住了自己。
回身一看,却见正是那个老奸商,探着那颗又小又圆的脑袋,鼠目聚光,一脸贪相地盯着徐厌:“小姑娘,这可不兴上去打扰!你看看,你看看呐,这小子,哦不,这小宝贝,可是百年,啊呸,千年都不出的一个奇奇奇货可居!”
这老奸商此前稍稍显露身手,便已隔空打穴之术,破了花贼儿红雾,显然颇有暗器运毒之妙,但曲鸣珂方才现身,这老小子便一声不吭地溜得没了影子。
叶小鸾自然对他满心瞧不上,她如今思忖着,管你什么功夫高超的前辈高人,若是你方才就在这里,这臭小子哪里还至于被这条大蛇欺辱?
她向来是爱憎分明的直性儿,瞧不上也自然摆在脸上,当即一把甩开了手,冷冷说道:“前辈满眼见识,一身功夫,还是莫要盯着这可怜的臭小子了,还是留着逃命合用!”
说着,便伸手想要将徐厌拉出那仙桃蚺尸身缠缚之中。
“嗯,你去扯他,扯个高兴,他第一个儿死,你第二个儿死,回头让你二人走奈何桥,可别说见过小老儿,省得地下阴差笑话。”
叶小鸾的手在半道上停了下来。
“你知道什么就快说,别逼本姑娘对你不客气!”
老奸商捋了捋两溜鲶鱼胡须,满脸无所谓地笑道:“凝仙教的轻功不错,但你可没练到家,要是你家师父的轻功,或许追我一百年,等我停下撒尿的时候,他能看到小老儿的背影,换做是你啊,给你一千年,你也杀不了我。”
叶小鸾心念急转,看着老奸商,略略打量了几眼,忽然笑道:“曲鸣珂现已不是家师,但凝仙教轻功之高,足可争一争‘天下第一’四个字,曲鸣珂自负极甚,却也说过,之所以不敢称天下第一轻功这个名号,便是因中原武林,尚有一位前辈,凭着轻功、毒术、点穴三门暗里功夫,跻身武道七绝之一,这三道有此前辈,天下无人敢称魁首。”
老奸商微微挑了挑眉,似乎心情不错。
叶小鸾察言观色,看他神情,便已猜出大概,继续说道:“但武道七绝,修为虽各极各异,却陨落江湖已久,剑、刀、拳、掌、枪、劲,这前六位高人或隐退江湖,或成了江湖之耻,唯有这最后一位暗魁星司,邱墟邱老前辈,却全无消息,或许早已亡故了,实在可惜,试问天下学毒之人,谁不以邱老前辈为毕生敬仰?若是这位老前辈在此,他说的话,我才能听几分。”
她与徐厌行走不少时日,看徐厌这副逢场作戏的模样,最开始极是鄙夷,但随后却发现极是好用,故而此刻,也做出一副沉痛惋惜的样子,继续一步步地朝着徐厌走去。
而那老奸商,自然便是此前名动江湖的武道七绝之中最后一名,暗魁星司——邱墟,此人毒术、轻功、点穴,各均已臻至圆融汇通之境界,当年百脉会武,全然不会半分拳脚功夫的邱墟,正是凭着这三样奇绝本领,与其他六人打了个平起平坐。
只是随后,江湖之中生出许多变故,七绝相继退出江湖,不再露面,邱墟也早早归因到了这药铺之中,多年来,凭着手下医术,也不知救了多少性命。
但从来本领高强之人,便最是喜欢旁人夸赞,他听着叶小鸾口中说得精彩,心中也一阵兴奋,见叶小鸾摇着头便走向徐厌,连忙叫道:“不可不可!你便听了我的!那小子身负非凡气运,那五个铁轮子不是寻常物件,正在替他将仙桃蚺体内精华,点滴融入肉体之中,这时候,你可千万不要动手,那小子现在皮肤比仙桃蚺还要毒!”
叶小鸾一听,心中不禁狂喜,暗暗想着:“果然是邱墟,若是遇到这般前辈高人,莫说是臭小子性命得救,若是能得他一两句点拨,岂不是受用终身?”
想到此处,叶小鸾瞬间红了眼眶,一脸委屈地转过身来,说道:“前辈,你哪里知晓,自从邱老前辈亡故,天下毒术,就算绝了九成九,如今,这臭小子眼见着活不成了,晚辈既然是学毒之人,也早没了念想,若是他皮肤含有剧毒,我不妨死了,也好到阴间,再听一听邱老前辈指教!”
说着,她决绝地一转身,便将手伸了过去。
“哎呀!哎呀!”
叶小鸾只听一声叱呼响在耳际,竟是身先至,声随后,邱墟身影晃了一晃,便从身后几丈之处,来到自己身边。
邱墟那双枯手在叶小鸾左臂之下数尺之处轻轻一拂,挥动一道风劲,飘飘然地撞在叶小鸾臂弯清冷渊处,叶小鸾左臂一阵酸麻,就此放了下来,许久抬不动半分。
这道风力虽是他凭空挥动,顺手而为,但风力飘忽,有质无形,打在手肘穴位之上,分毫不差,力道拿捏亦恰到好处,若非功力深厚至极的点穴高手,绝不肯为,即便是当今江湖以暗器见长的曲鸣珂,也仍需借助厉害暗器,决然做不到邱墟这般,借风力隔空打穴的功劲。
“隔空打穴!前辈就是邱墟?”
邱墟满脸自豪,轻抚长须。
虽是心中早有预料,但得了印证,叶小鸾还是满心欢喜,连忙行了一礼,说道:“晚辈见过前辈,不知几世积累的福缘,竟能在此得见前辈!”
邱墟微微一笑,说道:“罢了,也教你知道,邱墟未死,如今我说的话,你可听得进了?”
叶小鸾笑道:“前辈毒术通神,晚辈自然全听前辈教导。”
“呵,教导谈不上,但这小子,肯为了方圆千里百姓吞下接引七神散那劳什子损阴德的玩意儿,小老儿倒是敬佩的,何况,这小子的体质,可着实不一般呐。”
邱墟那对原本就不大的贼眉鼠目,此刻更是眯成两条缝,死死地盯着徐厌,说道:“那五个铁轮,是什么来头?为何会嵌入他血肉之中?”
叶小鸾不敢扯谎,三言两语之间,便将玄蝉经轮乃是西域天竺禅宗秘传之物和盘托出,只是将中间秦老头传功之事,一语略过。
邱墟听罢,沉吟片刻,左右踱步半晌,忽然说道:“如此说来,竟是禅宗的苦行功夫了,难怪如此折磨一个孩子”
他继续说道:“若是小老儿所料不错,这玄蝉经轮妙用非凡,其中一项,便在于经轮的吸摄之力,但凡作用在这少年身上的一切伤害举动,经轮自可替他消解大部,若是这少年稍有内功基础,一击未能打死,经轮便将所吸摄之力,缓缓传入他体内,融入血脉之中,这样既不会使他短时间内,由于吸摄功力过于强横导致爆体而亡,又可令他在极快的时间内,积累自身功力。”
叶小鸾听得神奇,连忙又回身望了望徐厌,不由得暗暗想道:“这臭小子,命还真是好。”
她略略思索,立时叫道:“这便是了!此前曲鸣珂与北冥剑宗交战,臭小子误入战局,被百里尚空打了四道力掌,又被曲鸣珂以毒针刺中三才大穴,但他也不过睡了几日,便恢复如初。”
邱墟听罢,不由得满面喜色,叫道:“既然如此,小老儿总算所料不错!这孩子运势当真不俗!日后还不得当个天下第一耍耍?”
他好似发现了什么宝藏一般,也不顾一大把年纪,蹦跳着围着徐厌转了几转,眼中满是喜悦,高兴得眉飞色舞,只是他一副奸商模样,这蹦蹦跳跳的样子倒像个喜形于色的大老鼠。
“小丫头,你也是学毒的,你来看看,这少年如今倒是个什么情形?”
叶小鸾心中一凛,以邱墟的毒术修为,岂会看不出徐厌情形?此刻忽然发问,显然便是考校自己。
她当即走上前去,仔仔细细地望向徐厌。
只见不过片刻功夫,徐厌脸色上的绯红颜色便已减去不少,但脖颈脉络之间,黑气仍氤氲不散。
叶小鸾左右观瞧,缓缓说道:“小女子学艺不精,但也说来试试,依我看,臭小子如今并无性命之忧,但仙桃蚺一身精元入体,泥沙俱下,若要融会,也非朝夕之事,方才前辈说了,他皮肤此刻含有剧毒,想来是先将毒素存纳皮肤之上,再缓缓渗入脉络之中,与自身气力融合为一。”
邱墟微微挑了挑眉,说道:“不错,曲鸣珂教徒弟总算有一手,但你能不能猜一猜,若是他将仙桃蚺的毒力全然吸收,会有何助益?”
没等叶小鸾回答,邱墟便又笑道:“这自然便是仁者见仁了,我也不曾见过这般体质,但若是他有机会,将你们凝仙教的七毒圣物全数吸纳体内,又该当如何呢?”
说着,他信手一指。
只见不远处,草木枯萎,又是一阵嗡鸣响动,猛地刮起一阵阴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