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新生
为了活着，只能压着心底的惧怕，继续做活。他们生长在这片土地上，又死在这片土地上，一辈又一辈，离不开，也不愿离。
葛县长为了手中的权利，主动向日本人献媚。他不仅帮着日本人欺压中国百姓，搜刮民财，甚至欺上瞒下的排除异己，启用了很多九馕饭袋。如今的县衙已经成了民众谈之色变之地。
随着日本人的侵略，县城里及周边也悄悄兴起了一股新的势力。
作为日本人的狗腿子，葛县长也在积极的执行日本人下的命令。将原来的保卫团改名为警备保安联队部，葛县长兼任联队队长。他们把守着城门，巡逻街道，清查一切觉得可疑人员。
这葫芦县城，城里城外来回进出做小买卖的人很多。他们时不时的“严查”，让这些小商贩很是头疼，生意都要做不下去了。
孟春因为三丫的骤然离世，消沉了一段时间。直到给三丫烧完头七纸才觉得好受点。
孟宗陪着他到县城打理了几天铺子。他四处观察着，县城虽然在日本人的占领下，但还好也没大乱，就想回石门去，继续学艺当厨子。
做了决定后，他很快和家里辞行，返回了祥记饭庄。
饭庄的老板正因为缺人而烦心，宋师傅的好几个徒弟都不干了，厨房少了厨子，怎么开工？正愁着就见孟宗进了门，他还以为孟宗这么长时间不回来，就不会再回来了呢！此时见了他心里踏实了不少，这小子可是个能干的！于是高兴的直咧嘴笑，“太好了，太好了！你回来的正是时候啊！快去见见宋师傅，他要是知道你回来了，肯定更高兴！”
宋师傅果然见了他也直拍他的肩膀，“好小子！算师父没白疼你！以后跟在我后面做二厨！”
“好，谢谢师父！”孟宗没想到自己这次回来竟然直接就能干二厨，还可以跟在师父身边。这也就意味着，师父要把真本事交给他了！
孟春开的铁货铺，除了偶尔应付盘查，需要出点血，生意虽然不如之前，但还算过的去。只是他现在有些抗拒回家了，大家似乎都在体谅他，尽量的不去打扰他。大家也都尽量不去提三丫的名字，怕惹他伤心。可家人越是这样，他越是难受，自己仿佛和他们隔着一层。
孟春望着铺对面光秃秃的大树枝丫发呆，见时间不早了，索性早早的关了铺门，找个小店喝两口。
晃荡着走到一个小饭馆门口，抬脚想进去，可想到今天没怎么开张的铺子，叹了口气就想转身回去。
为了抄近路，就拐进了一个巷子。走进去他就有些后悔了，这个巷子里竟然有好些人伸长了脖子在一家门口站着，看样子就知道是在看热闹。
孟春只能硬着头皮往前，想从这些大娘身边穿过去。
“听听听听，这是又要打架了！”
“啧啧啧，要我说也是，这男人可真是废物，连媳妇都打不过。”
“他媳妇可不是一般的女人，那是李俊杰家的闺女，那可是从小在外面野着长大的！他当然打不过了！”
孟春在听到“李俊杰闺女”这个词后，就再也走不动了。他站在人群里盯着紧紧关着的大门，不动声色的去听取关于她的消息。
“陈家真是惨啊！全家死的就剩下他俩。他之前可不这样动不动就生气，脾气很好的！”
“是啊，她媳妇也不容易，怀着孩子呢就被日本人那什么，最后孩子也没保住！”
“啊？我怎么听说是她生孩子呢，日本人这才没杀她，但她的孩子生出来还是死了？”
“反正是个可怜人。哎，你听你听，听见里面说什么没有？”
孟春黑着脸听着里边传来的打砸东西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一句:“不用你可怜！”“你给我滚！”“要你有什么用？”
又过了一会儿，里面安静了下来，没了动静。
“散了吧，散了吧，今天的闹完了！”
“嗯，回了回了，也该做饭去了！”
几个爱看热闹的人散去，孟春不好多待，也跟着心事重重的离开了。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转向铺子的方向。一改之前颓丧的脸，开始主动向周围的店邻居打听陈庄发生的事。
他听来的消息和那几个大娘说的差不多，只是更为详细。孟春这才知道，原来自家的这点事和晓娟所经历的根本没法比。他在多年之后又开始心疼记挂那个曾经被他放在心上的人。
新年悄然而至，又安静离开。在日本人的统治下，连过年都变的小心翼翼，索然无味。
晓娟这段时间很是疲累，无论是身体还是心里。看着颓废的仿佛变了一个人的士杰，她想帮他，可又不知该如何帮。士杰对她很抗拒，还动不动的就要发脾气。
晓娟忍着他的坏脾气，体谅他骤然失去一切的痛苦，可这样的日子让她窒息。
士杰内心里知道晓娟是无辜的，可看着她的脸，他就好像看到那个无能的自己，让他恨，让他怨。嘴里那些像刀子一样扎人的话就会脱口而出。
“我就应该听娘的，找个官家小姐，你真是废物，什么忙都帮不了！”
“都是因为你，百灵才会被找到，百灵的死都是你造成的，你不内疚吗？”
“你还是不是女人，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哦，不对，是生出来了也护不住！你是存心想让我们陈家断根吗？”
“你长得也不错，日本人怎么偏偏就放过了你呢？”
“你是不是早就想走了，怕街坊邻居说你闲话才留在这里。”
“你脸皮怎么那么厚呢？我都这么说你了，你竟然还能面不改色？”
……
每次看到晓娟淡然的脸上因为自己的话语变得苍白，他心里就会有一种莫名的快感。这才对啊！要痛就应该一起痛才对！
陈士杰每天都窝在家里不出去，他变的害怕与外人接触。自他醒来后，他每天都不得安眠，一闭上眼睛就能梦见爹娘一身是血的质问他，“为什么没站出来，为什么不救妹妹！”
“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我受伤了，站不起来！我也挨了枪，差点死了，我尽力了，我尽力了，不怪我，不怪我！”每次被恶梦惊醒，他都要嘀嘀咕咕的絮叨一遍，之后瞪着双眼直到天亮。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伤虽然养好了，但身体却越来越差。也许不用等多久，他就能和爹娘，还有妹妹一家人团结了。可在他内心，他是不甘心的，老天好不容易活下来，难道就是为了折磨他吗？
直到除夕夜，他听见了那悠远缥缈的钟声，烦躁的心竟然奇迹般平静了下来。那个晚上，他难得的睡了个好觉。
醒来后，他想，这一定是佛祖给他的启示。他找出一身干净的长袄，带着棉帽，穿戴整齐后悄悄的出门了。
大年初一来本愿寺上香的人很多，他闻着寺里的香火味，看着寺里的佛像，心里感到了久违的平静。等着人群慢慢散去，他来到本愿寺的后院，直接找到寺里的和尚，要求见见方丈。
他没和方丈讲太多，只说了自己被噩梦缠身，不得解脱。老方丈用那双慈祥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也没有多问，只是给他念了很多听不懂的经文，但他依旧听的津津有味。
从这起，他每天都要往本愿寺跑，开始醉心于研究佛学。
晓娟每天看着他早出晚归，无视自己，最后甚至搬了出去。知道他只是搬去了本愿寺，晓娟便没再理他，心里竟感到了解脱。
新的一年，晓娟也决定放过自己，她想要走出去，于是尝试着联系了好久没有联系的同学。经过几番打听，她终于见到了之前熟悉的面容。有的已经结婚，有的已经当了妈妈，每个人的际遇不同，但同样的，她们脸上都充斥着希望与幸福。
她们听晓娟想要找份工作，都很积极热情的要帮她介绍。
恰逢黄岩乡要在石岩村开办一所新的小学，正缺老师。晓娟听了后十分心动，决定要去试一试。做一名教书育人的先生，是晓娟一直以来的梦想呢！
听了好友的话，晓娟认真准备了几天，到了时间收拾一番去找学校的校长。
她一路打听着，一路往北，穿过一个大沟，往石岩村出发。
她好久没做过运动了，看到村子的时候走的气喘吁吁。见到村里人，向他们打听学校的地址。
村里人听说她要找学校，都边用好奇的目光打量她，边给她指明方向。好在学校就建在路边，很好找，沿着大路一直向西就能看见。
又走了好一阵，晓娟才看见飘着旗子的小学。她满怀期待的奔向她的未来。
过程很顺利，校长一听她说失聪女子师范学院毕业的，当即就决定录用。正好这一阵正忙着收学生，人手不够，还催着她最好明天就能来。
晓娟笑着应下了，她见校长很忙，没多打扰先走了。谈拢了工作，晓娟回去的步伐都轻快了许多。她也终于有心情来欣赏沿途的风景。可惜的是现在天还冷着，四周光秃秃的，没什么看头。
可惜的是她高看了自己的身体状况。来回这么走下来，她累的连饭都不想做了。想到以后每天都要这样，她开始发愁，明天去的时候一定要记得问问校长能不能住宿。
孟春闲下来就会偷偷过来看看晓娟。从那几个爱嚼舌根的大娘嘴里得知，陈士杰不闹了，不过也看不见他的人了！没多久又听说，陈士杰好像是要出家了，现在天天住在寺庙里。
现在这个家里就剩下了晓娟一个人，和守活寡没什么两样。孟春听了更担心了，来的也就勤了些。
可没几天，他就意识到了不好，邻居看他的眼神很不对劲。里面藏着对他的好奇，眼神里闪烁着有发现八卦的兴奋。
孟春为了晓娟的名声，只好先避一避。没想到，等他再来的时候，那道门竟然锁着。正当他不知所措，胡思乱想的时候，身后悠悠的传来一个声音:“你找晓娟姐啊？”
孟春吓的一个激灵，他猛的转过身，发现原来是晓娟邻居家的一个小女孩。
他干笑一声:“啊哈，是啊！小妹妹你知道晓娟姐姐去哪了吗？”
小女孩睁着三白眼，面无表情的道:“我不知道啊叔叔！你找她有事吗？”
孟春被那句叔叔哽了一下，叫晓娟姐姐，叫自己就是叔叔，他不禁摸了摸脸，自己这么显老吗？
“没事，没事！我，我就是她的一个朋友，想看看她而已，既然她不在，我就回去了！”
“哦！”
孟春不禁有些无语，他也是傻了，跟个孩子在这解释什么。急忙摆了摆手，快步离开了。
回到家，习惯性的要到厨房吃饭，却见孟忠嗖的冲了过来。
他一把抓住大哥的袖子，来回不停的摇动，急切的道:“哥哥哥，你猜我今天看见了谁？”
孟春把快被他扯坏了的袖子抽回来，应付的问:“谁啊？”
“晓娟姐！就在那个新学校那，你猜她在那干嘛？我猜你可能猜不到！”
“谁？”孟春自动忽略了他后面的话，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的又问了一遍。
“哥！你又不好好听我说话！”孟忠委屈的撇了撇嘴，但还是又重复了一次，“我说，我在咱们村，新建的那个小学那里，见到了，晓娟姐！”
孟春听是听见了，但他理解不了啊，“她去那个学校那干嘛？她家有什么亲戚在那上学或者工作？”
一听这话，孟忠乐了，“哈，就知道你猜不中！还是我来告诉你吧！晓娟姐，她是新学校的老师！”
？？？孟春脑子里此时都是问号。他不明白，晓娟怎么能这么快就找到了工作？学校还招女老师的嘛？她知不知道自己家就在这个村里？他还担心晓娟一个女人不好生活，还想着私下里帮衬着她些，谁知道人家转身成了令人敬仰的女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