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事变
葛县长的任职大会过后，县里的公职人员也跟着进行了一次大换血。
陈士杰也越发觉得自己的处境艰难。他不得不放下之前所谓的清高，也尝试着去巴结讨好领导。好在家里还有些银钱，爹也支持他去谋个前程。
就在士杰终于能放下面子，和同事能相处融洽，并且通过不断的请客送礼终于得到部长的“赏识”，承诺他将他引荐给县长之际，天突然变了。
北平、天津竟然被日本人占领了。这一消息给了陈士杰很大的冲击。若连北平，天津这些城市都守不住，那华北不是危险了吗？那，那石门不也就不远了？那他现在做的这一切都又算什么呢？
整个县衙都沉寂了下来，连葛县长也断了出去应酬的心思，一心关注在政事上面。
孟春看了最新的报纸后，眉头一直皱着，就没松开过。这宋哲元怎么回事？他不是冀察晋的军委主席吗？他不是一直主张抗日吗？怎么还会让日军这么轻易的就占领了北平、天津了呢？也不知道孟秋现在在什么地方，他可一定要平安啊！
大人物之间的博弈，百姓不懂。他们基本上一辈子都没离开过故土家乡，外面什么样子，他们都不清楚。虽然知道日本人要和中国开战，可只要没打到眼前，也只能祈祷别打过来，别打过来……
九月，孟春将铺子交给爹打理，他则回家来收粮食。
忙忙碌碌了十来天终于将地里的粮食全收了回来。瞅着晒了一院子的玉米、高粱、大黄米，孟秋觉得再苦再累都值得。
看着身旁能干的媳妇，可爱的儿子，他觉得这样的日子挺好。
边休息边和老周头商量着地的问题。老周头的意思是不种了，让地歇一季，明年开春再种。虽然孟春心里有些焦虑，但还是决定听老周头的。
三丫是做惯了农活的，也跟着丈夫下了地。老二，老三不在家，她这个做大嫂的难免要辛苦些，照顾着些两个弟妹。好在婆婆是个明事理的，把她的辛劳都看在了眼里，从不因为自己嘴笨不说话而苛待于她，私下里还偷偷给她塞过钱，送过东西。
让三丫觉得心里很是温暖，多做些就多做些吧，只要这个家好，她也就好。
兰花带着秀兰给一家子人做吃食，也很是累人，尤其家里男人多，吃的也多。但和大嫂比，她还是略有些心虚，再累也不好说出来。至于三弟妹，那就是个没心没肺的，眼里也没活，总得她使唤着才去干这干那才行。她要是不张口啊，这位祖宗就跟个孩子似的，围着她叽叽喳喳的等投喂！
周世同从县城回来，带来了一个消息:如今日本人离石门越来越近，好些人都打算离开了。其中就包括孟秋的师傅闫师傅一家。
孟春得知后，顿了下，“那我明天去看望他老人家一下，也代孟秋去送送他师傅。”
话音未落，孟忠便急着道:“我也去！我也去！”
“你去做什么？家里这么多活等着呢！”
孟忠撇着嘴，不乐意:“就一会儿，我回来补上还不行吗？大哥，你就让我去吧！我已经好久都没去县城了！”
孟春想了想，家里的锄头，镰刀好多都不能用了，还有一些其他要添置的，既然孟忠想去，那就让他顺便带回来吧！
闫师傅年纪大了，自打听到日本打过来的消息之后，就越发想要回乡。他的徒弟，朋友知道师傅要走，都纷纷前来送别。
孟春到的时候，正赶上又一批来看望他的人，好巧不巧的就见着了不想见的李俊杰。
问候了闫师傅几句，互相寒暄了一阵，又代孟秋送了礼，便匆匆离开了。
“哎——哥！你着什么急啊！等等我！”孟忠还想着再玩会儿，见着大哥走了，只能恋恋不舍的放下手中的长棍追了出去。
李俊杰也很是尴尬，他如今虽说在警局混的一般，但有妻有子，日子过得很是不错。可和女儿之间却越来越疏离，对女儿的关心也越来越少。如今见着这周孟春，才恍然惊觉，自过年拜年那一遭，他已经好久没见过闺女了！
想到此，他不由的叹了口气，这就是嫁到大户人家的弊端。陈家深宅大院的，规矩又大，闺女肯定要被约束起来。以后想见闺女，更是要难上加难了！
看着越发成熟稳重的孟春，他这心里竟有了一丝后悔。若是晓娟嫁了他，会不会自由很多，开心很多。转念一想，他又急忙打断这个想法，晓娟若是跟了他，日子还会很辛苦呢！她如今当着大少奶奶，有人伺候着，只要将心收一收，这日子也很好啊！
拜别了闫师傅，孟春带着孟忠来到了铁货铺。老远就见爹正在招呼着一位带着孩子的女客。
走到近前，却见两人尴尬的站着，停下了讲话。
孟春换上笑脸主动招呼:“您需要什么，可以同我讲，我来给你找！”
那妇人侧过头，躲开孟春的视线，回了一句:“不用了，我先走了！”便匆匆拉着女儿要离去。
周世同想也不想的追了出去。
孟春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楞在了原地。
孟忠瞅瞅他大哥，再瞅瞅爹离去的方向，不解的问:“大哥，你看啥呢？爹也是，咋还追着人家买东西呢？”
孟春回过神来，盯了孟忠一眼，没好气的道:“胡说八道什么呢？还有事儿没事儿？没事儿了跟我进来拿些东西，一会给带家去！”
孟忠闷闷不乐的“哦！”了一声跟了上去。
将孟忠打发走，孟春沉下了脸。那个妇人虽然刻意躲开了他的视线，但他还是觉得这女人眼熟的很。再加上爹刚才紧张的态度，他不禁开始往坏处想，他爹不会又死性不改，和这女的勾搭上了吧？
孟春越想越气，咬着后槽牙恨恨的想，等爹回来了，一定要他好好给自个一个解释，若不然……这个家门他就别想进了！
这一等竟等的过了中午，孟春都已经饥肠辘辘，肚子咕噜噜叫了好几次了，爹才慢悠悠晃了过来。
周世同老远就感受到了儿子的凝视，他强装镇定才来到儿子跟前。
找了个矮凳坐下后，才开口解释:“孟春啊！如今你也成家立业了，爹也就不瞒你了！刚才你见着的是爹之前的相好，小翠！她，她如今走头无路，回来想让我帮帮她。不过你放心啊！不是你想的那种，她就是想找个安身立命之所，好把孩子给养大。”
孟春盯着他，沉声问:“小翠？叫的这么亲热！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你们私下里见过几回了？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
周世同垂下头，躲着孟春的眼神，“你或许是忘了，她就是当年那个！爹也就栽过这么一回！她当年不辞而别，跟着别人跑了。说实话，我这心里是有恨的。如今她来找我，我本不想见她！可她拉着闺女跪在我面前，哭着求我原谅，我……我实在是狠不下心……”
孟春哼笑一声，“所以你就轻易的原谅了她？”
周世同急忙解释道:“我没想和她旧情复燃，真的！儿子你相信我！她也不想和我再有瓜葛，只是她丈夫一家被日本人杀了，她无处可去，又带着个孩子，无奈之下才来找我，也是迫不得已！”
孟春听到日本人三个字，心里一紧，皱着眉头问:“她如今再哪？你把她叫过来，我想亲自问一下。”
“啊？哦！好好！你等等，你等等啊！”周世同没想到儿子这么好说话，站起身出去找人去了。
没一会儿，就带着之前的妇人和孩子过来。
看来她们母女俩就在这铺子附近躲着呢！
孟春打量这对母女，小女孩看着比妹妹大一点，正躲在妈妈的身后，手里紧紧的抓着妇人的衣摆不敢露头。
这位叫小翠的倒还镇定，只是也能看出来，她很是憔悴，一看就是好一阵没休息好了。
孟春打量了良久，才把如今眼前这位，已经有了白发的女人和记忆中的那妖妖娆娆的身影对上。
“你从哪来？家里人是怎么遭日本人害的，还有你们是怎么逃到这来的，能仔细说说吗？”孟春抱着双臂问。
小翠听了孟春的问话，身子一紧，她想到之前遇到的事，不由的开始发起抖来。
孟春瞧着她的反应，心里咯噔一下，他放下手臂，放缓了声音道:“我没有恶意，只是你也应该清楚，就算是这里，也不是安全之所。日本人迟早要打过来的，我也是想多了解一些情况，好多些准备。”
说完找了把凳子，示意她坐下慢慢说。
小翠坐下后，把女儿抱进了怀里，她想了好久，也张了几次口，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孟春看天也不早了，索性让爹照看着，他出去买点吃食。
街上转悠了一圈，还是选择了包子。提着包子回来后，大家坐在一起吃了起来。
也许是肚子里有了东西，小翠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少。最后在孟春的期盼下，磕磕绊绊的讲了出来。
小翠有个青梅竹马的邻居哥哥。小时候家里穷，她自打能跑能跳，就被娘指使着不停的干活。
四五岁之后就要领着弟弟妹妹出去摘野菜，捡柴火。夏天背着快和她等身高的背篓在草丛中穿梭。出来身上都要被野草叶子割出一道一道的红痕，痒得很，疼的很。天凉了也要背着大筐出去捡柴火，重重的背篓也压的她直不起腰。
邻居家的张铁蛋比她大两岁，个头却比她要高近一倍。每次遇着小翠，都不忍心的上前搭把手。
重的很的背篓，被高高壮壮的哥哥一把就能提起来，小翠见了总会星星眼的望着他。
等他们再长大一点，铁蛋哥哥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起来。他娘病死了，他爹又给他找了个后娘。刚开始还好，他这个后娘对他还不错，直到后娘又给他爹添了一个弟弟。
都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这话一点不假。他的爹把所有的爱和关注都给了新生的弟弟，忽视他忽视的厉害。他不服气，就故意和后娘对着干，后娘让往东，他偏要往西，后娘让捡鸡蛋，他偏要抓鸡。
对着干的下场，就是收获一顿打骂，开始还只是后娘一个人，后来亲爹看不下去也加入了进来。他心里更委屈，就反抗的更厉害。再后来，他就真变成了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常常连饭都吃不饱。
小翠看着听着，心里对这个帮助过她的哥哥心疼不已。尽管自己也吃不饱，还是想着法的给他留点吃的，偷偷送给他。
再大点，哥哥学会了抓兔子，掏鸟窝，捞鱼……饿的狠了，小翠甚至见过他吃老鼠。他每次找到好吃的，也都想着分一些给那个总喜欢用崇拜的目光望着自己的小丫头。
他甚至想着按村里人说的，到了娶媳妇的年纪，他就把这丫头娶回家当新娘子。
小翠也害羞的回应过，等长大了就跟着他。
谁曾想，没等他们长得足够大，小翠就被爹娘给卖了！因为哥哥要娶媳妇了，家里凑不够彩礼钱。
小翠浑浑噩噩的跟着其他几个姑娘一起，第一次做马车，摇摇晃晃的被带到了离家很远的地方。
因为长的还不错，就被挑了出来，又像商品似的转了两手，最终留在了一座妓院里。
她还算幸运，被一个妖妖娆娆的姐姐选做了丫鬟。
在这个地方吃的好穿的好，虽然要伺候服侍人，但姐姐很温柔，待她也很好。她甚至开始感谢爹娘卖了她，让她过上了现在的好日子。只是每次服侍姐姐起床的时候，她都总是蹙着峨眉，懒洋洋的一副身体不适的样子。
看着从新上了妆，着了漂亮衣裙的姐姐，她总会呆呆嘟囔一句:“好漂亮啊！好美啊！”
姐姐总会被逗的呵呵呵的笑起来，一扫之前的阴霾，换上一副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