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家教民工

    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情景。那是一天下午两点多的时候，他乘上途经人才大市场的小公共汽车，大概行驶了近两个小时，终于到达了人才大市场。此时已经散场，外面又在下雨，尹珂并没有看到那种热热闹闹的场面，却感到一种可怕的散场之后的冷清。二小时前这里还是人山人海，顷刻间已经门可罗雀。独自走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尹珂感到很落寞。人才大市场这个词非常恰当，在这里，求职者的身份全部隐而不显，划分为两大类：求职者和招聘者。只见求职者熙来攘往，都成了活动的商品任由用人单位挑选。当然，如果你是学理工科的，来这里也有很大的选择余地。深圳人才大市场非常火爆，除了像五一、春节这样的长假之外，每天都有大型的招聘会，至少一百多家招聘单位几百个站位现场招聘。唯一遗憾的是，这里不像很多地方，求职者都得花费五元购票进场。加大的电梯地板近10平方米大，仍然处于超负荷运转状态。人们挤进了电梯，电梯开始上升，大家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听到电梯的轮轴吃力地转动着，电梯嘎吱嘎吱地响着。这时突然想起李清照的一句词来：“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而在深圳人才大市则是：“只恐市场大电梯，载不动求职者。”

    虽然是双向选择，但是主动权还是掌握在资本家手里。许多青春的脸看起来没有血色，也许还没吃早饭。我就是这样很多次没有吃饭就来找工作的，有时是太忙了，更多的时候其实忙就是一个节约早餐费的借口。求职者单薄的身体并不具备肥佬们减肥的物质基础，清瘦的小姑娘也大可不必担心不能保持苗条身材。求职者来到这里最原始的动机就是：挣钱填饱肚子再说。对于豆蔻年华的少女，来到这里既开阔了视野，还能够减肥。这部分人又有多少讨价还价的余地呢？深圳人才大市场招聘的一般是电子、销售、培训师等人力资源，而文字工作的待聘职位很少，尹珂体会到了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无奈。不由想起高中时流行的顺口溜：“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在人才大市场转了一圈，竟然一份简历也没有投出去，出了人才大市场，看到宝安北路上许多三三两两求职的年轻人。尹珂不甘心就这样空手而归，于是又来到附近一家劳务市场。那儿已开始散场，没有买票就进去了。恰好碰到宝安区一个家教中心正在招聘全职家教。尹珂赶紧从递上一份简历，招聘老师接过去看了看，得知他做过英语教师，就将其放到一摞的简历的下面，说道：“请稍等，十分钟后进行笔试”。参加笔试的人有10多人，面试时做了一套英语试卷，老师当场判分，然后让胜出者乘车一起到学校试讲。家教中心设在宝安一个小区里，由于主要面向小学生，所以试讲的题目很简单，轻松通过。老板要求谈谈薪资期望。尹珂小心翼翼地说：“两千。”

    老板说：“七百，包吃包住。平时可以出去上课，另有收入。”

    尹珂心里咯噔了一下：以前在中学教书，一个月怎么也有一千多元，什么福利待遇都有，现在也是教书，可是狠心的老板却只给七百多元，真是不可思议。好汉不吃眼前亏，由于此时身上已经没有多少钱，尹珂决定接受这份工作。当时深圳的家教价格很高，如果在这儿好好干，先熟悉一下深圳的英语教材，就可以做好家教。于是答应了。老板叫他第二天就把行李搬去。尹珂第二天一早就把行李搬了过去。所谓的员工宿舍居然是一套阴暗潮湿的半地下室。推开房门，一股潮气迎面扑来，里面有三间卧室，一间是女老师居住，另外两间是男老师居住，每间卧室放了两张上下铺铁床，两张床之间的过道很狭窄，没有地方摆放桌子。大家看书的时候就坐到自己的床上看。这种条件怎么适合备课呢？客厅里放着一台电视，晚上有家教的就去上家教，没有家教的就坐在那里看嘻嘻哈哈地看电视，到也十分亲热。客厅一侧就是公共浴室，由于天热，不时有人进进出出。记得母亲说过，如果居住环境潮湿的话，很容易患风湿。看到这样阴暗的地下室，尹珂感到是在玩命，自己的生命被压缩到这样一个空间，觉得有种莫可名状的压抑感。他突然想起反映大萧条时期美国工人的悲惨景状的《摩登时代》，而在21世纪居然重复地走了美国人20世纪走过的老路。教室是由一个居民楼的套间改装而成，客厅是教室，而小点的卧室则变成了办公室。一些小区的孩子从小学放学回来以后，就跑到这里来继续上辅导课。很多家长成天奔忙在外，没有时间照看自己的小孩。与其说这里是教室，毋宁说这里是一个托管所，我们就是变相的保姆。在这里一个月只能拿几百元钱，这样的资金积累速度堪比蜗牛还慢，此时我想起曾经被余小姐说服参加巧记速记培训班的那个小保姆，她存那几千元钱真的不简单；而余小姐只消一番动员就迅速积累了几千元钱。辅导这些小孩子的人大多刚从大学毕业，来自甘肃、天津、兰州等地方。糟糕的是，有的辅导老师自己本来还没有弄懂的问题也在敢胡乱地“辅导”学生。这些素质很低的人是怎么来到家教中心的呢？这些天真可爱的小孩会被教成什么样子呢？那些成天在外面奔波赚钱的父母也许将来守着笔不菲的财富时，却要面对一个文化素养不足的孩子。以牺牲后代的素质培养为代价换取钞票，那么只能面对一个铁的现实：成功即是失败。看来这里不是儿童的托管所，而是流浪求职者的避难所。这个居民小区周围的商业味道很浓郁，周围还可以遇到拖拉机在奔跑，这种感觉倒是有点像在家乡一样。“我打算挣几千块钱就回家自己办个辅导班。”

    一个来自甘肃的小伙子很憧憬地说道。他二十多岁，瘦高个子，穿着一件陈旧的方格衬衫。他到深圳打工就是为了赚几千块钱回去圆他的梦。或者说，他是到深圳来挖他的“第一桶金”。也许这个勤劳的小伙子每天晚上就这样盘算着：先挣钱，钱买蛋，蛋生鸡，鸡下蛋……千里行，挣千元，就为点燃小人物渺小而伟大的创业梦。另一个身材小巧玲珑的女孩说道：“深圳特区报上面经常有招聘广告，周末我们就到人才市场去找工作。”

    原来，她仅仅将这里看作一个跳板。“所以，你会看到，我们家教培训中心的辅导老师走马灯似的换人。”

    这么不稳定的地方，这些孩子的功课如何得到良好的辅导呢？但是，老板这么低的工资显然留不住人。他的家教培训中心不过是一个托儿所罢了。而另外一个辅导教师已经熟悉了自己的环境，他在这里如鱼得水，平时经常跑到附近的学生家里辅导英语。“你有教学实践经验，好好干，以后可以出去找课上，一个月几千块钱是不成问题的。”

    他埋头在一堆教科书中，一边迅速地在《新概念英语》上标记重点，一边鼓励我。原来《新概念英语》就是深圳的高中教材。而在内地农村中学，很多人到了大学才开始接触这套教材。在深圳，一切围绕着一个钱字？尹珂觉得，如果仅仅为了一点钱，用得着不远万里跑这么远到深圳来。他曾经跟朋友开玩笑说，如果仅仅为了赚一点钱，那么我只消用一纸文凭换取一桩财主女儿的婚姻不就实现了？可是他觉得人之为人，生命不应该如此轻贱。富甲中国的深圳在却难以成为人们的精神家园，这也就是许多人愿意到深圳求职，却不愿意在深圳定居的原因吧。尹珂想，将来要到什么地方去呢？而其他地方就一定比深圳好吗？共处家教中心相似的处境使各位辅导教师有了共同的话语，短短的一天尹珂就跟大家熟悉起来了。快到中午12点时，一个女孩告诉他：“该吃饭了，自己带上自己的碗去吃。你还没有碗就到附近的超市买一个吧。”

    她带他来到小区的超市：“这个微波炉塑料盒不错，价格也不贵，”她说道，“还要买一支调羹，以后你可以带饭到教室的微波炉热饭吃。”

    出超市出来到了附近一座十层高的楼，没有电梯可用。女孩打开单元楼梯口的防盗门，带着他爬上了位于九楼的老板家，又打开一道防盗门，来到厨房，只见保姆已经家教教师做好饭菜。不过尹珂奇怪的是，员工吃的是廉价而粗质的菜，而老板却在旁边却摆放着大鱼大肉，正悠然自得地吃着。员工们毕恭毕敬地端着饭碗打好饭菜悄悄到客厅里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饭。老板吃完饭，抹着嘴笑眯眯地走进来，关切地问他：“新来的这个小伙，习惯这里的饭菜吧？”

    在这里尹珂已经不是先生，而是小伙子了，这使他感到有种莫名的亲切。“还好，谢谢老板关心。”

    尹珂嘴上应道，心里却骂，“当我是芦柴棒啊？”

    吃完饭，同事指着厨房提醒他：“碗就放到这里可以了。”

    尹珂想了想说：“我还是带下去吧，明天再拿上来。”

    其实，当时他已经决定第二天就离开这个家教中心。他做决定有时就是这么快，他不能再在这里耗下去，这样等于无端地浪费时间。下午、晚上他继续和其他员工辅导小区里的孩子。小小的课桌，小小的教室，那些小孩也很可爱。可是老板给的待遇太低了，他觉得很压抑，受不了这种包身工待遇，还是决意翌日早晨离开。次日，天还没有亮尹珂就起床收拾行李。这时，室友们还在睡觉。尹珂找到一个刚醒来的室友说：“家里有点事，我要回去一趟。”

    室友好像也没在意，含糊地答应了一声又倒头睡去，尹珂一溜烟走了。此时小区里十分安静，除了几个匆匆忙忙准备去上班的人外，其他人都还在酣睡之中。尹珂在小区里遇到了背着书包准备上学的孩子，热心的小朋友带着他找到了直达南山的公交车站。回到白石洲还很早。昨晚他曾打电话给原先那个房东，她说道：“那间房子还没有租出去，你继续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