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兰因絮果
“鸾儿,看那边。”
李凤鸾抬头望去。天光渐暗,越过墙檐,不远处的高楼一层层亮起。
朦胧的烛火一圈圈盘延向夜空,如游龙乍起,金鳞流光。
待她走近,才发现这高耸入云的楼阁外圈竟是用琉璃砖所建。在烛火和月光的映照下,墙面波光粼粼,正应了那句月华如练。
门上蓝色牌匾,上书三个金色大字,“摘星阁。”
楼阁内,仰头看去,一层层木楼梯横在半空,错落有致。
“萧子裕,这看着可是有十几层,真是人力能及之处?”
声音回荡在楼阁内,李凤鸾改口道:“听起来,应是不止十几层。”
萧子裕回道:“摘星阁高三十三丈,是岐京最高的楼阁。”
两道回声混在一起,渐小,渐消散。
寒冬腊月,李凤鸾却不觉得冷。她记不清走了几层楼梯了,呼出的热气熏热了脸颊,额上隐有些出汗的架势。
萧子裕在平台上停步,回身道:“连一半都未到,就没力气了?”
李凤鸾撑在扶手上,缓了两口气,“偏子目落天山境,恨愚不生承风翅。”
萧子裕轻呵一声,往下走了两阶,笑道:“我背你。”
李凤鸾抬眸扫了一眼萧子裕,垂首回道:“不用,我自己能行。”
“背着总比扛着舒服些,你自己选。”萧子裕背对着她蹲下,动作上可没有言语间选择的余地。
“萧子裕,你是不是故意的。”李凤鸾趴在他肩头,问得咬牙切齿。
萧子裕背着她,一步一个台阶,走得平稳。
“我小时候很喜欢来摘星阁爬楼梯。”
“刚开始,我走不到最顶层。”
“一次,两次,三次。”
“拼尽全力,爬到最高点。”
“仰星辰,瞰众生。”
“那一刻,就好像自己拼命得到一切之后的释然。”
“后来,这些楼梯爬起来不费力了。”
“也可能是我长大了,所以,不用再拼尽全力了。”
“鸾儿,我花了很久才明白这个道理。”
“摘星阁,永远都碰不到星星。”
李凤鸾侧枕在他肩头的脑袋转向内侧,这个角度,她只能看见他的睫毛轻轻在颤。
楼阁内回声消散,她轻声道:“无论是拼尽全力,还是游刃有余。这世间,总有些东西,是我们得不到的。”
“是。”萧子裕轻呵了一口气,“那你觉得,是可望不可及更遗憾,还是未曾相知更可悲?”
就像这些他走过数百遍的台阶。
拼尽全力后的一无所有,和从未踏足,哪个更遗憾?
李凤鸾仰头看向半空交错的楼梯,所剩无几。
她回道:“兰因不问絮果。”
他重复道:“兰因不问絮果。”
这是那个求圆满的她口中说出的话。
萧子裕微微侧首,余光略过她的眉目。
“萧子裕,他教会我一个道理。人生得失间,所得必有失,所失必有得。若兰因算得,絮果算失,一得一失,看似一场空。可得之失,总比未得幸一分。换言之,得失相称,又何须锱铢必较?”
萧子裕问道:“那我于你而言,算得还是失?”
李凤鸾许久未答,萧子裕也未再问。
外廊上,二人并肩站在风中,她望着远处的万家灯火,他侧目看着她。
零星雪花落下,李凤鸾伸手接住,“下雪了。”
雪花落在掌心,化成一点水珠,她轻轻握住,“冬日大雪,兰因絮果。春日百花,兰因絮果。夏日白冰,兰心絮果。秋日落叶,兰因絮果。人与人之间,相遇、相识、相知、相离,兰因絮果。”
“萧子裕,你于我而言,算得。”
萧子裕唇边噙着笑意,“鸾儿,你变了。”
李凤鸾偏头看向他,二人对视,她道:“其实,那个赌约对你并不公平。”
萧子裕勾唇道:“是吗?可我觉得我能赢。”
李凤鸾环视一圈,目光又落回远方。
萧子裕不知从何处拿出一盏孔明灯。孔明灯下系着红签,他将行囊笔递给她,“写个愿望吧。”
萧子裕见她接过笔,闭上眼道:“我不看,你随意写。”
李凤鸾看他真闭着眼,笑了笑,落笔写下一句,“壮志不失少年心。”
她温声道:“萧子裕,愿你日后都能得年少时至此处的释然。愿你千帆过尽,仍记初至此处的喜悦。愿你得失间,总赢一子。”
萧子裕睁开眼,扫了眼红签上的字迹,饶有深意的目光落在她眸中。
他松开孔明灯,她的视线随着红签飘向空中。
他转眸看着飘远的孔明灯,轻声道:“鸾儿,芳辰万喜,万相宜。”
北风中的那点幽黄灯火忽暗忽明,小小孔明灯一直飘荡在星辰间,未落。
李凤鸾笑着说:“说起来,一整年了,我都不知道你的生辰。”
萧子裕有一瞬分神,很快便回道:“我许久不过生辰,不记得了。”
李凤鸾瞥了一眼他,只是点点头,再未多言。
每个人都有不愿意让旁人触及的伤口。她知道这富丽堂皇的四方城中,那纵横交错的阴阳道上,每一步都是刀尖火海。可他们身上的伤疤,不是值得炫耀的东西。
阴暗中滋生的东西,总是见不得光。
所以,她第一次遇见陈鸣和,也是她第一次在阴暗处看见了光。
如果说陆峥是浮萍,那陈鸣和于她而言,是一切不可得之物的象征。
那萧子裕呢……
她在心中问自己,“是迫于无奈的委曲求全吗?”
日后,她一定要问他一句,“陈鸣和,到底什么才算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