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011
后半夜下了一阵小雨，早上墙头还有些湿。
队里派下了今天的活计，胡二女拉着一头黄牛到河滩放牛，平日这都不是她的活，可最近队里忙着搞学习。
下过雨后的河水浑浊看不到底，自从上次柳树墩里发现那个解放军骨头，胡二女再也不敢靠近河水了，河岸边的柳树从她也很少过去，看了看河滩上的水洼，她决定还是把牛迁到草地上去吧。
村里有一片专供牲畜草料的十亩草地，长的大多都是苜蓿草，最适合牛羊了，胡二女当下就把黄牛拉到了草地。
草地里的草长势很好，野蒿子都到她膝盖了，扫把草有腰那么高，挂满了一串串像是榆钱样的种子，虽然长的像，可是这东西不能吃，等到秋天整个发黄发褐，风一吹就散了。
胡二女找了个地方把蹶子钉下。让牛在绳子长度范围内自由的吃草，她则蹲在一边几棵榆树底下仰头看天。
自从定下亲以后胡二女变得沉默了，人们很少在她脸上看到从前扬起的嘴角，滴溜溜转的圆眼睛带着笑了。
从前她一双大脚走在村子里，右边一条长辫子绕过后脖颈从左边胸前垂下，黑色或是蓝色的头绳总是有一寸长跟着发梢瓢啊飘，弯起的手臂上不是挎着筐子就是挽着锄头，有时候肩头还扛着铁锹，场面干活的时候还会有连枷。
虽然是不到十五岁的少女，可胡二女干活俨然已经是大人了，路上遇到人总会先打招呼，嘴角总是弯弯的带着笑，不大的圆眼睛闪着光，有时候嘴里还哼着歌，尤其是她带着弟弟胡小壮的时候总是唱着三月三打鬼子的调子。
如今她的身板依然挺直，脚步依然稳健，干活依然麻利，可总是低着头再也看不到弯起的嘴角和带笑的眼睛了。
她虽然还是那个她，却已经不是那个她了。
“哞。。。”长长的一声牛叫，看天的胡二女回头看到牛旁边站了一个人。
三娃纠结的看着胡二女，后者看向他的眼神里平静淡然，虽然曾经她从不曾答应和他好，可自小一起长大的他们又怎会看不懂。
胡二女拿着铁锹追打过他，也挥舞着镰刀撵了他二里地。
“二女。。。”三娃低低叫一声。
“你干啥来了？”胡二女起身，她已经尽量远离大家了，三娃还是找了过来。
三娃快走几步来到榆树下，榆钱散落后叶子爬满了枝头，给树下遮挡了阳光。
“二女。。。”三娃定定的看着胡二女。
“干啥？”
“。。。”三娃不说话，可眼睛里的感情都要溢出来了，胡二女扭开头去。
三娃搓搓衣角，碰到鼓鼓的，他才想起来，从兜里掏出三个土黄色不是圆也不是方的表面坑坑洼洼的东西。
“给你。”三娃摊开手掌。
“这是啥？”胡二女拿起一个，粗糙的皮，一头圆，另一头说尖不尖，说圆不圆，是她没见过的东西。
“花生，可好吃了，吃吧。”三娃的姑姑嫁了南边外省，据说这是当地种的，前些日子捎来的。
“哦。”胡二女放在嘴里就咬，“呸。。呸。。。”咬在嘴里就像干草。
“不是，皮不能吃，你看，吃里头这个。”三娃拿起一颗，捏开外头那层，里头是两颗紫红色像红豆一样，两个指头一搓，紫红色是一层薄薄外皮，吹掉薄皮，露出一个圆滚滚的白白颗粒。
“吃吧。”三娃放到胡二女面前。
“啊，是这样。。。”胡二女捏起一颗放到嘴里。
“好吃吧。”
“嗯。”
“给。”三娃把剩下剥开的花生递给胡二女。
“俺不吃了，尝一下行了，你留着吃吧。”胡二女摆摆手，她知道这种稀罕物件肯定极少，吃了一颗后就不再吃了。
“二女，你要是和俺定亲多好。”三娃把花生放在胡二女手里。
胡二女不说话，她自己不能做主的事情说了也没用。
“二女，俺知道你不想嫁给那个人，你家大壮说的对，咱俩好了你爹就不能让你嫁了。”三娃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
胡二女摇摇头，她想不想嫁一点都不重要。
“俺说真的，俺稀罕你，真的稀罕你。”阳光从树叶间隙照射下来，照在三娃的脸上，手臂上，还有眼睛里。
胡二女看到三娃的眼睛里有细碎的光，她被那光吸引。
“二女，俺从小就稀罕你，俺想娶你。”
“俺知道。”
“二女，和俺好吧，好了你就只能嫁给俺了。”三娃的声音带着蛊惑，胡二女一动不动，直到三娃的一只手放在她的腰上。
“你干啥？”突然有些慌乱。
“二女，俺们好了你爹就不能让你嫁别人了。”三娃越发靠前，两人距离拉近，胡二女都能从三娃黑亮的双眼中看到自己惊恐的双眸。
“啊。”胡二女惊叫一声跳起来。
“三娃，你疯了？”胡二女的脸红的滴血，她是真的被吓到了。
三娃鼻子里的馨香没有了，他愣神了一秒钟，“二女，跟俺好吧。”他再次拉扯胡二女。
“你放开俺。”胡二女第一次见到三娃这个样子，惊吓中被三娃推倒在地，长得茂密的草地在她倒下的时候喷出绿色的汁液，染在白花布的衫子上，还有露出的一截手臂上。
“二女，嫁给俺。俺稀罕你。”三娃像是中了魔咒一样，只会说这一句。
胡二女惊慌失措，她毕竟没有十七岁少年的力气大，慌乱中一巴掌打在三娃脸上，响亮的巴掌声惊起了河滩上跳脚的几只家雀儿，吃草的黄牛抬起头，看了看草地里的两人，发出长长的一声“哞。。。”
胡二女把扯开的领口扣好，整了整乱了的头发，坐在树下看着河水一言不发，三娃懊恼的低着头，他刚才也不知道怎么了，感觉不受控制一样。
“二女，俺。。。”想说对不起。
“俺家三个男娃，只有俺一个女子，俺爹身子不好，俺妈死的早，家里穷。”胡二女眼睛盯着河面，缓缓开口。
“俺大哥二十七了还没说亲，俺爹愁的睡不着觉。”
“说了多少人家，不是看不上俺家就是俺家拿不出彩礼，俺家只有俺值点钱了。”她低下头。
“可是，二女，你不想嫁给他。”
“俺想不想有啥关系，只要能让俺哥娶个媳妇让俺干啥都行。”再次抬头，胡二女用手背摸了一下脸。
“三娃，俺知道你啥意思，俺知道你会对俺好。”扭头看着三娃，眼前这个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他们还有村里其他孩子一起下河摸鱼，上树掏鸟，那些小时候调皮的事情都是一起干的。
“俺爹养俺这么大，俺不能老想着自己，俺得为俺哥想，俺姓胡。”胡二女近乎催眠的说着，这些话也是定亲哪天夜里胡贵和她说的。
“女子生来就是要嫁人的，俺嫁了，人家才会把女子给俺哥当媳妇。俺不能让俺哥打光棍。”
“三娃，俺愿不愿意没啥用，俺哥愿意，俺爹愿意，李家愿意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