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岌岌可危汉柳归来
自从有虞谣被爆出所怀之子并非巫谢所有之后,各种诋毁与谩骂甚嚣尘上,所有过往被刻意忽略的冷漠齐齐涌了上来,提醒着信徒他们所信仰的神一直以来都无欲无求、薄情寡义,从未真正在意过信徒。即便有虞谣是他们神明的红颜知己,然而巫谢常年在外练兵,冷待有虞谣,两人感情或许本就没有众人所以为的那么深厚,那么一直以来的神仙眷侣又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还是说,这一场感情,从头到尾都是欺骗?
心死如灰的信徒选择远离,愤恨失望的信徒选择攻讦,倒向敌人阵营,拉拢犹豫不定的其他信徒。
有虞谣的信徒大部分脱离而去,一个小部落的圣女不值得他们爱太久——更别说还怀孕了,生父不知是何人——其他尊贵亲近的神更值得他们推崇,比如“四大神兽”,他们可以经常见到神,神还会让手底下豢养的巫师为他们祈福。
有乐支舞支的小神开始作乐谱曲,编排舞蹈,在各个地方举行演歌会、演舞会。齐宴楼宫流出各种音乐话本,逸闻轶事画贴,信徒们纷纷买来阅看,在坊市里捧腹大笑,叹为观止。
巫咸国中却平静得异常,灵山十巫依然存在于少数人的视野中,而作为风口浪尖上的巫谢,从始至终未曾出面表态。没有人见过他,他对有虞谣怀孕一事究竟是何态度,也无从得知。
信徒们见不到巫谢,便把所有矛头指向了伯苏部落,指名道姓伯苏部落风气不正,竟然培养出这么一个不知廉耻、不守妇道的圣女,恐怕不是圣女,而是心机深重的欲女——当初在九嶷山祭舜大典上的公然一吻是不是早已算计好,为得就是要攀上巫谢这位第一神巫,并以此胁迫巫谢?
自此,有虞谣被批判成一个蛇蝎心毒的狠女子……各种阴谋论席卷了伯苏部落,伯苏部落在巫咸国的地位一瞬从云端跌进了泥里,岌岌可危。
所有人都别想好过!满脸都是戾气的信徒们如是想,也如是付诸于行动——他们叫嚣着要赶走所有伯苏部落的人,伯苏部落不配继续待在神圣而干净的巫咸国中。
姒乐将自己关在黑暗中,司屋人又一次为公子宵明传话,他恍若未闻,蜷缩在黑暗中,如一个伤痕累累的孩子,再也提不起任何气力去站起来。
“膨膨膨!膨膨膨!”
“姒乐!姒乐!姒乐!”
“膨膨膨!膨膨膨!”
……
乌云笼罩了整座巫咸国,大雨滂沱,泥泞遍地,远离巫咸国千里之外的云层之中,一名卷发男子正骑着一匹独角马飞驰而过,面色苍白而焦灼。
肋生双翼的仙马片刻未歇,一头扎进乌云沉沉中,以最快的速度奔驰。
信徒们躲在坊市里嘈嘈私语,议论不断,噼里啪啦的雨声打在头顶的幕布上。三座连在一起的帐铺里空无一人,叶烛萤在白星城中疾奔,衣袍溅满了雨水,一片污浊。
王宫中,公子宵明拉着公子藏谈着国事,姿态看上去潇洒而闲适,袖中手却紧紧揪了起来,似乎十分紧张。
猎艳堡中,暗红的琉璃灯挥洒着晕沉的光,红袍奴隶们被赶到了外头,却仍兴奋地交头接耳,为方才在台上所目睹的香艳景色而蠢蠢欲动,心花怒放。
施虐的贵人们被毫不客气地斥责,中断的□□让他们十分恼怒,然而那满脸阴鸷的家伙十分疯狂,他背后的人将来是巫咸国的国君,恼怒之下只能唾骂几口,不甘不愿地走了。
台上一片狼藉可怖,气氛降到了冰点,暗红色的光倾洒在台面上,极冷与极热的惨烈对比,无人说话。
一片死寂。
终于……“我记得我提醒过你……”秉夏缓缓开口,“癝巴部落的下场你很清楚,我本以为……你回去之后,会好好谋划一下要怎么拒绝巫咸国……”
“你们就非要做到这种地步,用这种方法来抗争么……”他轻讽一声,“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伯霖仰躺在台面上,眸光死寂,一言不发。
秉夏在他身旁蹲下,“你还留在巫咸国做什么?你做出这种事,竟然还敢回来?”
“那你呢?”伯霖眼珠子移了移,看着他,“当年癝巴部落将你送入巫咸国,你什么都没做吧,就那样成为公子藏的禁脔……”
他嗤笑:“这么多年,你也就是过成了这个鬼样子。”
秉夏一动不动地听完,然后讽声道:“现在躺在这里的人是你。”
他扫视了一眼伯霖全身,“其实一直以来你也是个尤物,可惜了,你也不过如此……”
“那又如何,你会放弃癝巴部落……”伯霖撑起身子,一巴掌用力甩了过去,“我不像你,你没种。”
脸颊浮现清晰指印,秉夏身子歪了歪,坐倒在地上,刻意做出的表情终于一瞬溃散,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轰隆”一声巨响,穹顶被打破一个洞,澎湃的灵力涌了进来,嘹亮的嘶鸣声响起,汉柳骑着英招马遽然冲了进来。
汉柳一脸惶急,看到台上的两个人时却愣住了,他猛地跳了下来,落在两人面前,看了看伯霖,又看了看秉夏,“伯霖,你打他做什么?是他救了你!”
伯霖冷笑一声,“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
汉柳惊道:“你疯了?说什么胡话?”
汉柳去扶秉夏,“不说别的,冲你上回救了姒乐,这回又救了伯霖,你就是个有种的。癝巴部落的事我不好说,但你这个人是有种的!”
“走吧。”汉柳急着要带伯霖起来,“你做的事我不好说,我先送你离开,外面很乱。”
“你敢说我没种?”谁料伯霖不知被触动什么,脸色阴沉地一把甩开他的手,“那你呢?你别以为大家不知道,你跟巫罗不三不四不清不白,拉拉扯扯又算什么?!你以为你很干净?!他妈的全都陷进去了,谁都逃不掉!这一场荒谬至极、愚昧可笑的造神狂欢,你就看看最后有谁能逃得掉!!”
汉柳彻底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他娘的在说什么?我可没说你没种。”
“你写信给我……”汉柳像是大受打击,脸色十分苍白,喃喃道,“可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伯霖冷笑一声,不说话了。
汉柳气得在地上踢了一脚,骂道:“待不下去了!他娘的简直就待不下去了!这巫咸国,再也不来了!!”
一说完,他迅速招来英招马,骂骂咧咧地爬上去,用力一打马臀,眨眼间就没了人影。
伯霖狼狈地倒在地上,天上的浊雨落在他□□的皮肤上,冰凉而刺骨。
秉夏捂着脸,不可自抑地颤抖着肩膀,脸上不知是雨还是泪。
“轰隆”天上一道雷光闪过,沉闷雷鸣呼啸袭来,华丽的宫殿在雨中被拉扯地模糊了身影。
巫罗大步走在回廊上,一名侍卫急匆匆追来,单膝跪地:“大人,昆仑山送来的那匹英招马不见了!”
巫罗停住脚步,抬头望向乌沉沉的天际,面无表情静了会,然后笑道:“不见了就不见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去,别挡本大人的路,本大人还要去见国师呢!”
侍卫连忙起身给他让路。
巫罗掠过他,继续向宫殿深处行去。
“你说什么……”姒乐愣愣地看着叶烛萤——这人半个时辰前冲进来,一股脑地说了一大堆——他脑子昏沉一片,有些不能理解,“有虞谣的孩子是伯霖的?怎么可能?”
“汉柳亲口跟我说的!”叶烛萤将他提了起来,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他妈的现在躲在这里是干什么?啊,我一直敲门你都不应,你到底是躲在这里干什么啊?!”
叶烛萤扫视一圈这满地桌椅碎片的小屋,漆黑,没有一丝光亮——眼下这盏灯还是他点的。
他怒火中烧:“我找你你不见我就算了!可是宵明一听到伯霖被抓走的消息就立马告诉了我,说你在斗兽场很快就能赶过去,可是你看看你自己,你他妈的还是当初那个姒乐吗?!你简直——”
他骂不下去了,突然抹起了眼泪,“你知不知道我刚才有多急,宵明一直拖着公子藏,秉夏这才能脱身去救伯霖,本来你要是早开门,哪里会这样,伯霖他……”
叶烛萤恨声道:“那些畜牲!巫咸国的人都是畜牲!当初汉柳也是,怎么他们就这么喜欢干这种事?!”
姒乐噌地站起身,又无力跪倒了下去,喃喃道:“可是……汉柳怎么可能会来?”
叶烛萤又气又急,一拳砸在他肩膀上:“你他妈给我清醒点!你还要我说得多清楚,他们把伯霖抓进了猎艳堡……”
姒乐一把掀开他,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猎艳堡?猎艳堡!伯霖!
“姒乐!”叶烛萤叫了一声,赶紧跟了上去。
牛斗之墟内一片静寂,看不到多余的人影,尤其是猎艳堡,红袍奴隶全都不见了踪迹。
姒乐冲进猎艳堡,跨过台阶,跳到了台上。
高台之上,空无一人。只有满地的衣服碎片与红白的血迹,狼藉不堪,污浊的气息飘散在空气中,各种脚印凌乱地踩着。
还有许多大块的碎石头将台面砸出了一个大坑,姒乐抬头一看,穹顶破了一个洞。
风声灌了进来,在猎艳堡里呼啸卷过,沙石漫天,衣服碎片被刮到天上。
姒乐怔怔地抬起琉璃灯去看,是青绿色的……
他下意识退后两步,脸色煞白。
叶烛萤奔了进来,噔噔噔跑上台面,一看到眼前景象也是一愣,“都走了?”
“啊——!”
姒乐痛苦地怒吼一声,重重地跪了下来。
“姒乐!”叶烛萤一惊,赶紧上前扶住他,“你怎么了?!”
姒乐死死地捂着脑袋,泪水爬满了他的脸,彩釉斑驳糊成一片。
叶烛萤顿时恐慌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办,“姒乐……姒乐……”
他开始努力想些好的说给他听:“汉柳回来了,你别这么难过,他说是伯霖给他写信,要他带你走,可是汉柳找到我的时候,他说他身上有伤坚持不住了,要先回昆仑山……”
叶烛萤忽然抽了自己一巴掌,“汉柳肯定会再来带你走的,你别急!”
姒乐放下手,喃喃道:“汉柳怎么了……”
叶烛萤忍不住用手捂住嘴,啜泣一声,“你们,为什么会这样?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别再说了……”姒乐慢慢爬起来,像是平静下来了,可叶烛萤瞧着他分明是个勉强拼起来的壳子。
姒乐向猎艳堡外挪去,“别再说了……没用的……什么都没用了……”
叶烛萤坐在台上大哭出声,一边哭一边跺着台阶,再也没勇气跟上去了。
姒乐扶着墙回到斗兽场时,目光忽然凝住。
巫谢正站在斗兽场中央。
姒乐立住不动,凝望着台面上那个人。
巫谢似感应到什么,也转眸望了过来。
两人隔空对视。天地静止了。
这一刻两人像是达到了一种野兽之间的平等与心照不宣。
巫罗从栏门外进来,看到姒乐,直接走过来道:“你在这里。”
姒乐慢慢转头看他。
“有昆仑玉么?”巫罗道,“借我一用。”
姒乐迷茫地伸手进怀里,摸了摸,摸出昆仑玉递了过去。
巫罗迅速转身走了。
姒乐再回头向台上看去,那里空无一人。
他身子晃了晃,撑着墙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