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化童仙药大胆宵小
夜色仍在继续,斗兽场最后一盏琉璃灯终于熄灭,血腥被清理得一干二净——不论是谁的。
姒乐坐在地上,凝视着深渊。
白尸抱着他的小腿在酣睡——他闹了太久,折腾得他精疲力尽。
任何人都没有来,谁都不会去安慰谁,这没有任何意义,然而今夜每幢小屋里的动静不同以往,分外激烈——所有人都在发狂,也许还包括饕餮,他又在黑暗中潜藏,咬断每一个企图索要小屋的外来之客的脖子。
他终于可以打开木门,走了出去,在左右相互撞击的甬道壁之间,逼仄的道上前行。
他走出斗兽场的栏门,来到了猎艳堡外,门口的红袍奴隶们都很兴奋,说今夜有一个补充猎艳会,保管尽兴。
他们认出了姒乐,爽快地放了行。
姒乐飘进去,径直来到秉夏的房门前,以那种特定的节奏敲响了房门,门果然应声而开。
不只一个人在房里,除了秉夏——他一袭盛装,脸色煞白,姒乐这才注意到他瘦弱得可怕,再也不是那个仗势欺人随意打骂他的那个人了。
秉夏一见到他,脸色就变了,死死地瞪着他,眼神中有复杂至极且急切的话语。
姒乐心中沉了沉,怎么回事?
“秉夏,这人是谁?”一个男人道,“你的同伴?”
第二个男人走近姒乐,扭头询问秉夏:“既然如此,给他也喝一下吧。”
男人拍拍手,一个奴仆端近来一个托盘。
秉夏僵在了原地,像被人定住了一般。
姒乐觉得他变得很奇怪,似乎年轻了许多,也没有白日所见的那般高了。
然而下一刻,几个五大三粗的人一下扑了上来,揪住了姒乐的手脚,一个男人扣着他的下巴,将一个长颈豆往他嘴里灌。
姒乐剧烈地挣扎起来,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他一进来秉夏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他在说:逃!!!
不知名的液体被咽了进去,那些人仍然压制住他的手脚,紧紧不放。
姒乐腹痛如烧灼了一般,绞痛抽搐了起来,四肢百骸传来噼里啪啦的骨脆声,他疼得双目涣散,神智尽失……
“姒乐!!!”谁突然一声暴喝,姒乐猛地清醒了一点,想要爬起身来,却骇然地发现自己的手脚变短了,视野一下矮了许多,他在秉夏的眼珠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样——顶多七八岁的孩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秉夏不知何时蹲在他面前,正抱着他,颤抖地在他耳边低声道:“他们给你吃了化童药,几个时辰后就会恢复,不要担心,你现在听我的,我让你跑你就跑。”
姒乐心神剧颤,他从来没听过秉夏以这种语气对他说话,哆嗦的,恐惧的,惊慌的……完全没有了以往的强势与骄傲。
他这时才发现,秉夏也吃了化童药,眼下至多十四岁的模样,他惊骇不已,一把抓住秉夏,“你怎么办?!”
秉夏很快回道:“我没事的,有公子藏在他们不会太过分的。但是你不行,你必须逃,听到没?!你必须逃!”
紧接着,秉夏就开始跟那些人交涉,双方争执了起来。秉夏声音冷厉,寸步不让,握着双拳,咄咄逼人地不停威胁,姒乐听到了谢大人,仓河屺,还有宵明的名字,甚至还有巫罗与有虞谣的名字——秉夏在竭尽所能地庇护他,试图通过那些人来震慑这些不怀好意的人。
他们争执了很久,对方不甘心极了,终于黑着脸,似乎加了什么条件在秉夏身上,最后极为勉强地点了头。
他们一点头,秉夏就冲回他身边,抱起他就急匆匆往外走,一路在甬道里疾奔。眼看就快到了出口,一个男人挡在了他们面前。秉夏脸色大变,唰地冷汗就淌了下来。
姒乐隐约记得这人也在强行喂他吃化童药的行列里,但刚才秉夏同他们交涉的时候这人并不在,那眼下……姒乐抓紧了拳头,与秉夏对视一眼。
“怎么,你们要走?”那男人站在出口的必经之路上,不怀好意地问道。
秉夏深深地看了一眼姒乐,将他放在了地上。姒乐紧紧握着秉夏的手不放,秉夏微不可闻地摇了摇头。
“我带他去趟盥洗室。”秉夏对那男人道。
男人很不爽地道:“什么嘛,你们是不是想逃?!”
男人向他们逼近,伸手要去抓姒乐。秉夏倏地发作,一拳砸向男人面门,再猛地一扫男人下盘,一手狠狠推了姒乐一把,喝道:“逃!!!”
姒乐咬着牙关,二话不说就开始往前冲。
后面发生了什么他已无暇顾及,他必须逃出这里!是他错了!被抽掉的福气怎么可能没有作用!他不该来这,他给所有人带来了厄运,是他把身边的人卷入了灾祸之中!!
姒乐咬牙切齿地狠狠扇了自己几巴掌,一边努力朝门口奔去。
身后传来重重的脚步声,这种脚步声,一定是那个男人追来了!
姒乐一双脚奔得飞快,该死!这副孩童的身躯,远没有他十七岁的身躯好用,该死!该死!该死!!
他已听到了耳后的破空声,以及秉夏的凄厉的嘶吼:“滚——!!!”
姒乐心一瞬冰寒到了极点,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努力平复心神,去捕捉脑后的风声,试图躲过这一拳或一掌。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咚”的一声,利器碎裂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头碰撞声,“膨”的一声,□□重重倒地的声音。
姒乐剧烈喘息着,他丝毫不敢停,只匆匆扭回头瞥了一眼。
一个熟悉的身影手里攥着一截断裂灯柄,立在黑暗中,直直地望了过来。昏暗的灯火明灭一瞬,姒乐认出了那张脸。
螭吻。
一改往常的浑噩不分、茫然四顾,螭吻那张苍白的脸上覆着嗜血暴戾的冷芒,撇开唇的时候,能看到尖锐的犬齿泛着寒光。
姒乐心头凛然,猛地收回视线,一下冲出了猎艳堡出口,往黑暗中奔去。
他怎么就能肯定,第一天索要屋子的男人,就一定是司屋人干的呢——即便他是以前的饕餮——螭吻虽然是瑞兽,可只要是兽,怎么可能没有残暴的一面——不要小看任何一只野兽!!
姒乐心在剧跳,以诡异手段缩小的四肢爆开难以忍受的巨大痛苦,他几乎一下趔趄栽倒在地,迅速爬了起来,不管不顾地闷头往前跑。要去最安全的地方!要去最安全的地方!
天空轰隆一声雷鸣,暴雨即将倾盆,姒乐满脸泪和血地奔跑在黑黢黢的巷道里,不停变换方向,警惕着随时可能出现的猎人。
他不敢再小心大意,他的福气化解不了他的灾厄,他必须发挥自己的力量,尽可能去避免潜在的危险。
当隐隐约约一闪而过的三个偌大的血字出现时,他没有丝毫犹豫,从那爪握钉槌的两只大黑狗中冲了进去。
七拐八拐,一路沿着没有灯笼的地方钻,他不知跑了多久,有时太快,辨不清事物,半边身子都撞在墙上,撞得几乎四分五裂,忍着眼前发黑想要晕眩的冲动,终于来到了一处全然漆黑、不见丁点亮光的巷子。
他心神一松,一下栽倒在地,瘫在地上奄奄一息,大口喘气,像一头濒临死亡的牛。
苍黑的天穹不时泛过几道雷光,他无力地睁着眼睛,模糊地看着那些紫黑色的电光,迷迷糊糊地想起了围在巫抵腰间的那条鞭子。
巫抵……他立即想到汉柳,控制不住地哽咽一声,蜷缩起了身子,双手颓然捂住脸。
泪水顺着指缝流了下来,他啜泣不止。
“啪嗒啪嗒……”
不知是什么声音突然响起,姒乐身子骤然绷紧,泪水止在眼眶,凝住了。
他开始忍不住地颤抖起来,又是什么……
这回又是什么……难道到现在还没有结束么……
他撑着地,扶着墙艰难地爬了起来,走一步路腿就打哆嗦,几乎站立不稳——这个孩童的身体已经快坚持不住了。
姒乐贴着粗糙的墙面,一步一步往外蹭,向拐角挪去,冷汗不停地从脸上滑落下来,他强行忍捱着巨大的痛苦。
终于摸到墙角,他抹了把狼藉一片的脸,彩釉也许已花得不忍直视,不要紧,认不出他最好——谁还能认识他,他这个七八岁的模样。
他心里甚至还能笑得出来,他想,他也许真的疯了。谁知道呢?
他扒着墙,小心谨慎地无声探出一只眼睛,“啪嗒啪嗒”的声音又响起,就在前方。
他一错不错地盯着那处。
一只手从墙上流连划过,指尖似乎捏着什么东西,正在漫不经心地扣着墙壁,一下又一下,随意极了,似乎毫不在意手里的那东西会不会坏掉。
姒乐仔细地凝着那只手,白皙修长,指节十分美丽,食指与中指懒懒地捏着一只寸长的圆筒状物事,扣在坚硬的墙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又闷又脆的响。
一只长了白生生小腿的灯笼从墙头一溜烟跑过,似乎觉得底下景象有趣极了,留下一长串“嘻嘻嘻嘻嘻嘻”的笑声。
那短短一闪即逝的刹那光亮间,姒乐呼吸猝然停止,瞳孔剧缩。
怎么会是……
谢大人?!
那一闪而过惊鸿一瞥的脸庞,白皙无暇,眼眸嘴唇耳饰,无一不是他所熟悉的、乃至他曾在无数个黑夜里所观摩过、细细揣摩模仿过的神明之容!
姒乐揪紧胸口的衣服,屏息凝望不动。
那只手从墙上离开,似乎好奇于这样它都不坏,拎到眼前握在手心把玩转动。细微的风声从指尖酝酿响起,指肤与那青玉般的质地每一次碰撞,都带来更深一层次的心悸。
然而下一瞬,姒乐压下了眉眼,黑沉无边的眼珠子直直地盯着那只手,那寸长的青玉圆筒——他曾在秉夏屋里瞧见过的,而在这更早之前,宵明特地给他看过的……
青虱盐!
宵明的话语历历在耳边,每一句都是:
如今宫里人都好这口,会成瘾,不过味道还不错……
如今宫里人都好这口,会成瘾……
如今宫里人都好这口……
宫里人……
都……
谢大人也是宫里人!
姒乐的心立即提了起来,卡在了嗓子眼,他不太确定这个东西吃了会怎么样,可宵明那无奈叹息的神情,以及秉夏喝了加有青虱盐的茶之后,异样的眼下肌肤与涣散不定的情绪……
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直觉不对,可谢大人怎么会拿着这个,他想做什么?难道谢大人见宫里人都吃这个,谢大人自己也想尝一尝?
姒乐抽离神思,继续去看对方。
谢大人指节敲了敲青玉圆筒的盖子,似乎要拨开,然后……
姒乐来不及想更多,他不会允许他的神明被这种东西困住,他如一只凶猛的豺狼般,霍然从黑夜中蹿出,一个箭步跳到那人面前,一把夺过那青玉圆筒,噌地一个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重新钻进了黑暗,眨眼间就跑得不见踪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