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深渊中赴往另一人
姒乐知道,此刻与他同处深渊的,还有另一个人。
那人逼他入牛斗之墟,曾打过他许多次,是别人的禁脔,此刻也许就在一堡之隔的猎艳台上,遭受着非人的侮辱,而这侮辱是那位将他视为禁脔的人亲手给予的。
姒乐不知道,为何一个人的禁脔会被别人享用,可他知道,那人同样在深渊里沉浮,不,那人一直在往下坠。
被司屋人抽掉的福气似乎没有给他的生活带来多大变化,手指上的伤很快好转,日子又恢复了令人窒息的沉闷与静寂。
姒乐继续去黑市为红娘描花面赚取报酬,投怀送抱的人依然不少,他心如止水,不起丝毫波动,然而黑市里,他想要的那颗留影珠,再也没有被拍卖的动静,也许此生就这样错过,不得聆听。
《东楼墨》曾让他心惊胆颤,几乎以为去到另一个世界,曾在雨师妾国海里所见到的幻境不时浮现,怀里冻死的尸体硬如冷铁,在无数个夜晚将他冻醒。
人总着迷于让自己心惊胆颤的事物,一回惊,二回喜,三回意犹未尽,留恋不舍。
错失第二颗《东楼墨》让他痛苦,可也无计可施,只能按捺,等待下一颗的到来。
然而那夜在阎魔城无意听来的话语同样让他担忧烦躁,似乎触及到了神明的另一面,而那一面,也许掩盖着血淋淋的真相以及……一个多年前曾在仓河屺绝望嘶吼的男孩。
可他即便想要得知,却无处得知,扑朔迷离的事情随着岁月增长不休,同时消散殆尽,没有多少人能够知道——事实早已不那么重要。
白尸突然消失了一次,回来的时候带来一个留影珠,是巫咸国十六公子灵龟豢养巫师攫取福气,并试图对坊市里开着三座帐铺的叶烛萤下手,好让他运势下移,趁机收割信徒——却被公子宵明发现,狠狠训了一顿。
留影珠里最后的画面停留在一座深幽的宫殿里,灌木丛中摆放着一把摇椅,曾有一面之缘的巫彭侍立在一人身旁,谈及药草诸事,似乎国君有新的旨意……
姒乐从声音听出了另一人是咸相,曾与谢大人在仓河屺上交谈。
谈到国君新旨意那里,一片熟悉的红色蛇绣衣角飘过,紧接着画面戛然而止,留影珠落在地上滴溜溜地转。
姒乐捡起留影珠,发了会呆。
是谢大人。
白尸在他身前雀跃地跳动,似乎在邀功。姒乐回过神,拍了拍他的脑袋。
腕上垂下来的红绳拂过白尸的小脸,白尸动了动鼻子,打了个喷嚏。
姒乐怔住,眸光暗了一瞬,心里有些情绪在起伏。
三年前,他决定以身换第三颗《星辰》的留影珠,被那酒娘带到猎艳堡,那个是掮客的男人将他带到一个玉面童子面前,童子见了他很高兴,只说自己将是他见过的最完美的□□。童子身边没有其他人,遂从猎艳堡里选了个男奴出来,用来在台上挑逗他之用,就是这个时候他们遇见了秉夏一行人,还有那个古铜色皮肤的高大男人——进白星城之前,他刚在齐宴楼宫外撞见他们。
短短时间内,遇见两次,秉夏的脸毫不意外地黑了,用一双阴沉的眼睛盯着他看,最后秉夏提出他也要在台上欣赏这一场猎艳会——也许他想要亲眼看着纠缠他的人受辱,以一种幸灾乐祸的姿态——但若不按他的要求来,或让他不爽了,他随时会发火暴走。
玉面童子本不想答应,但见秉夏身边的高大男人一言不发,似乎并未有阻止的念头,遂只好妥协答应了——他并不想错过这千载难逢的□□。
他们将他的四肢和脖颈用红绸绑缚,那个男奴锲而不舍地挑逗他,伸展开他的四肢,摆出各种姿势,甚至试图当众……不过没能继续下去——秉夏在台上吐了,打断了他们,强抢了他们的留影珠……然后汉柳挣脱束缚跳上了台,将他带走。
姒乐回想着这些过往的事,一只手慢慢揪紧了脖颈上的红绳——这确实是好东西,这能彻底捆缚住他。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一旦受制于这种东西,就会失去反抗能力——现在用来压制发狂的兽念。
秉夏……秉夏……
姒乐霍然站起身,朝外走去。
离开斗兽场,掠过鹜奇堡,就是耸立在面前的猎艳堡。
倒扣的碗一般的堡垒,乌黑的石砖铺就,当中有一方暗红色的高台。他曾去过两次。
猎艳堡入口处,身穿红袍的奴隶们见到姒乐,从他的白衣白裤认出了他来自于斗兽场,遂心照不宣地给了他个揶揄的眼神,叮嘱了句:“兄弟,好好玩啊。”旋即十分爽快地就放行了。
然而姒乐才走进去没几步,就听到他们在窃窃私语:“看吧,都说斗兽场里的是一群疯子,牛斗之墟里最低级的东西,可你看,这看着不是挺正常吗?还晓得来找乐子。”
另一人道:“也不算正常,你看他的脸,哪个正常人会画成那样?”
“好看就行了,计较那么多,兴许是他们斗兽场的情趣咧……”
一人压低了声音:“可不,我听说斗兽场里那群人都自己内部解决的……”
“嚯……”一人惊吓住,“这天天见的,下得去手?”
“谁知道呢?所以脸上画点东西看着新鲜。”
“……”
愚蠢又可怜的人啊,连神明的影子都不曾见过,便无知地将神明的象征视作欲望的标记。
姒乐立在阴影中听了会,唇角渐渐弯起一抹微妙的笑容来。
与斗兽场一般无二的形制,许许多多的厢房门镶嵌在圆拱形的墙壁上。昏红的琉璃灯烛火跳动,灯面上各色香艳的漆彩画栩栩如生,看得一般人眼红耳热。
姒乐走了一会儿,拉住一个红袍奴隶,“小兄,最近那位顶顶贵人送来的人在哪?”
红袍奴隶年纪挺大,脸上皱纹横布,闻言停住脚步,扭头打量了他一会儿,眼神里透着浑浊的算计的光,“你要玩他?”
姒乐默了会,笑道:“是。”
红袍奴隶这才露出一个彼此都懂的笑容,脸上的皱纹都活了过来,“那可是公子藏带来的人,你说想玩就想玩?”
姒乐道:“既然这许多人都让大公子不满意,何不让我试试?”
红袍奴隶摇摇头,“不是大公子不满意,得看那人满不满意。”
姒乐静了片刻,道:“那人不满意,大公子将如何?”
“那就把头别在裤腰带上,紧着点过吧。”红袍奴隶道,“怎样,你还想玩?”
姒乐弯唇,“当然。”
红袍奴隶撑起眼皮,仔细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我看你也不错,你委屈点,让那人玩玩,指不定就高兴了。”
姒乐一顿,忽而哂笑道:“那请你带我去。”
红袍奴隶看了他好一会儿,似乎对他感兴趣极了,眼中都露出一丝惋惜来,“走吧,那人前两日受了伤,眼下应是醒着的。”
姒乐默不作声地跟在他后头,走了一会儿,在一扇门前停下。红袍奴隶以一种规律的节奏敲了敲门。
门应声而开,红袍奴隶让开身体,对姒乐道:“他不会来迎的,你自己进去吧。”
姒乐一时未动,右手捏着左手腕子的红绳,“就是这样,每来一个人,都能……”
红袍奴隶脸上现出一丝古怪的笑,“怎么,你这是在……同情?”
再次以露骨的眼神上上下下梭巡了姒乐一番,红袍奴隶伸出手,要去摸姒乐的脸。姒乐二话不说踏进去,“砰”的一声拍上了门。
巨响回荡在整个房间内,无人说话,气氛莫名诡异。
红色的轻纱缀了满室,珍珠金玉串成的帘子静止不动,一座墨色纱帐的雕花大床摆放在内室,以六扇屏风遮挡,朦朦胧胧看不清人影。
琉璃灯挂在外室靠门的墙上,内室反而昏暗难言,一片暗淡。
姒乐站了许久,上前取下那盏琉璃灯,绕过屏风向内室走去。
撩开坠落而下的幔纱,一点点向床靠近,淡红色的灯晖一点点侵袭,逐渐可以看清床上的情景。
一个人背对着他面朝里侧躺着,盖着一床薄薄的丝羽被。那人身体线条蜿蜒起伏,长长的黑发流泻于床畔,有如流水落花无形勾人。
肩膀削瘦,脖颈发中依稀一抹雪白。
放在腰上的那只手衣袖撩开,露出缠了一圈绷带的小臂。
姒乐无声立着,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幕。
他将琉璃灯置于床下一旁,随后在地上坐了下来,沉默着无法开口。
不知坐了多久,床榻处传来点动静,那人似乎起身下来,走到他身后,俯视着他的头顶。
姒乐右手捏着左手腕,陷进了自己的思绪中。
一把刀横在了他脖上。
“这么不乐意,那就去死好了。”有如从九天雪地里飘出来的声音,如一把冰碴子戳进心里。
姒乐松开左手,戴着手套的手慢慢抬起,抓住了对方握刀的手臂。
随后缓缓抬头看去。
秉夏一张脸苍白,没有丝毫血色,眉目间笼罩着一层寒霜,眼皮半耷着,一瞬不瞬地睇着他。
看着看着,眉头蹙紧了,似乎一时没认出来,目光不停地扫视他唇边的红莲以及眼尾的蛇头。
“你……”秉夏眉头僵住,苍白的唇开合了一下,“姒……乐?”
然而下一瞬,他脸色蓦然阴冷了下来,刀向姒乐脖颈横去。姒乐攥着他的手臂,向后仰了一下,左手在地上一撑,趁势站起身,与秉夏对视。
“小祭品,你来这做什么?”秉夏被他攥着右手,没再挥刀,只冷目而视道。
姒乐看着眼前这终年冰冷如雪山的人,想起曾经一幕幕被他扇耳光以及凶狠对待的场景,目光有些晦暗不定。
“……”秉夏似乎无话可说,也没有半点辩解的意图,见姒乐不吭声,就抽出自己的手,一把扔掉水晶刀,背对着姒乐站着。
站了会儿,他走到一旁屏风后的案几边坐了下来,拎着圆肚壶,倒了杯茶,又从屉里取了一只寸长的青玉圆筒,拨开盖子,向茶杯里弹了弹。
没有丝毫给姒乐斟茶的意图。
姒乐一直注意着他的举动,见此情景,走近了些,目光忽然一凝,愣了一下,定定地又望了一会儿。
他迟疑道:“青虱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