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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渎神之议是你该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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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阎魔城在白星城内,是地处城西不广为人知的一片街市,俗称鬼街,居住在那里的都是地下的鬼灵。

    巫咸国专门拓了这一块地方来安顿他们,一来放在都城里看管方便,二来可以彰显巫咸国的大国风度——对待任何生灵都一视同仁、包容接纳的态度。

    也确实有许多方国或部落的人为这样的大国气度所折服,纷纷以入巫咸国为荣,造就了巫咸国每年朝贡不绝的繁华景象——当然主要还是为了买卖盐石。

    然而,一向爽快的汉柳难得犹豫了起来,“别吧,那里都是鬼,没什么好玩的。”

    姒乐瞥了他一眼,“神和鬼玩不起来?”

    汉柳咋舌,“也不是,就,那里味道不好闻,神都不太喜欢。”

    “没什么。”姒乐道,“玩玩而已。”

    “姒乐,”汉柳觑着他,道,“你别是有什么别的想法吧?”

    他这样的警惕让姒乐想笑,他的确笑了一声,道:“看看罢了,毕竟没见过。”

    汉柳转向伯霖,“你也想去?”

    伯霖神色淡然,“也没什么去不得的。真不喜欢,我们离开就是。”

    “你们两个现在都这么虎的吗?”汉柳把头发往后捋,“有我当年风范了。”

    想了想,也不犹豫了,汉柳把掌一合,道:“那等伯霖休沐了,我们再去。”

    姒乐与伯霖自颔首不言。

    夜逐渐深了,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映出一片月色与雪色交加的白。

    姒乐卸下耳饰,在窗边发了会儿呆,那六角形的窗框一如既往地像一只眼睛,透过它寄入自己隐晦的思绪。

    看着看着,他垂下眼,信徒们都叫他青鬼、红鬼,那他和鬼会有什么区别么?真想知道。

    若自己是鬼,因而仰望神明,似乎就更说得通了。

    仓河屺,谢大人。

    他在心中低低呼唤。

    无声的话语转过几个弧度来回,像一条蛇逐渐缠绞住一座山峰,蛇身猛然收缩,心事一瞬迸裂而死。

    ……

    在等待伯霖休沐的日子里,姒乐和汉柳照常摆摊,汉柳若去齐宴楼宫跳舞,姒乐便会跟去看。他现下正跟着汉柳学一些简单的舞步,学的不多,一般是在宝源山上做活歇息的空档,在那颗如意宝树底下,大概着跳一曲。

    那颗树长得很好,白鹿和九色鹿时常会在树底下游逛。

    汉柳在齐宴楼宫很受欢迎,每次升平台下都挤满了人,姒乐曾有过疑问:“汉柳,你不是被宵明弄得不能进齐宴楼宫么?”

    汉柳道:“一开始是。后来是有人怕我闹事,巫谢看到了不高兴,就不让我进。”

    姒乐想了想,汉柳确实是在谢大人辞官离开之后才开始出入齐宴楼宫。

    既然如此,他也就不多问了。

    又是一日摆摊,这天他们要去白星城中的坊市,柔紫姜的大信徒——江紫门仍然不肯放弃,时不时来挑衅一些无关紧要的。比如找人来谩骂他,骂姒乐心黑、不讲理、人不厚道,以及之所以从不敢以真容示人乃是面目丑陋或毁容所致。

    姒乐每回就面无表情地听他们骂,无所谓,只要他们不冒犯到谢大人头上,什么都可以。

    倒是汉柳偶尔忍不住想去揍他们。

    那些人估摸也清楚姒乐的忌讳,不敢真的牵扯到巫谢身上,而每当汉柳发怒时,他们又极其擅长察言观色,见状不好就立即一撒腿跑远了——直把汉柳气得骂他们乌龟孙子,有贼心没贼胆。

    雪与雾,风与冰霜齐齐降临巫咸国,阴冷弥漫了整座城池,路边积雪被铲除,看不到不该看的。三坊七市的黑市依然热闹如春,丝竹声响彻苍穹,酒香飘满天地。

    王公贵族自始自终不露于人前,他无法看到谢大人,也无法去见一见谢大人出没过的地方。宫墙高垣横亘在他们中间,又或许不止是宫墙高垣,他们之间足足隔有一座深渊。

    他知道汉柳与伯霖期望他能见到谢大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仿佛成了一种妄想,而同时又滋生了另一种妄想——他想去谢大人去过的所有的地方,想见他见过的所有的人,想知道他在王宫中住在哪,会做什么,那幅《九嶷将星图》会被藏于王宫中的哪一处角落……

    上有乌云顶,下有阎魔城,乌云顶是谢大人未来的坦途,阎魔城却是谢大人可以触及的下限——另一个世界。

    灵山十巫以侍鬼神为己任,谢大人面对地狱里的恶鬼时,又会是怎样一副面貌?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么?若谢大人连作恶滔天的恶鬼都能包容接受,那有朝一日他们相见,谢大人是否也会有那么一点愿意……承认自己是他的信徒呢?

    “大信徒!”谁在喊他,姒乐倏地回过神来,向那人望去。

    “已经结束了。”那人坐在空地的第一排,也是谢大人的信徒——每日放幕都不会错过,不论姒乐是在白星城还是在齐宴楼宫外围的坊市。

    姒乐收起留影珠,妥帖放入怀中。冰凉的寒意贴着薄薄的蚕丝衣渗了过来,他微微颤了一下。谢大人总能叫他神思清醒,又神思昏沉。

    那信徒还没走,留影珠应该早就放完了,是他看过无数遍的第一颗《将星》——谢大人在三年前的祭舜大典上与有虞谣第一次演唱——那时他不懂,如今他还是不懂,他甚至走了神……

    心又寂然了一瞬,姒乐站起身。信徒基本都走光了,他们总是能很好地处理神明与自身的关系。似乎只有他,只有他一直沉陷进去,愈来愈深,渐渐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

    书楼中那本关于信徒话语的辑册,越来越厚,快赶上夹着它的尘封的厚书——摆摊之后,信徒都聚拢在他面前,他可以轻而易举地窃听并记录。

    那个信徒还没走,一直在与他搭话:“大信徒,有时候想找你真的很难呢。”

    也许夜深人静,会让一个人稍微敞开心防,尤其是面前这个人与他爱着同一位神明。姒乐站在桌案后,问他:“为何要找我?”

    “最近闹事的人很多呢……”那信徒很苦恼地道,“你不在的时候,我们都打了好几场了。”

    姒乐拧起眉头,“又有人抢地?”

    “不不,”那信徒摇头,面上有明晃晃的为难之色,像是不确定要不要说。姒乐安静地看着他。

    那信徒到底深吐一口气,还是说了:“就,有虞谣,谢大人的红颜知己,她眼下信徒众多,也摆了不少摊,有一些摊的留影珠都是她和谢大人一起的……额……”顿了顿,那信徒抬头觑了他一眼,“你懂吧,就,有人很好这一口。”

    姒乐一怔:“……”

    那信徒又继续说了下去:“我和身边一些朋友都不太高兴,既然喜欢谢大人,又何必再掺上别人?虽然谢大人和她……但就是不大乐意,觉得很不舒坦。我和一些人就同那摊子的主人提了下,他们不听,还指桑骂槐,挺难听的,就打了起来。”

    “指桑骂槐……”姒乐蹙眉道,“骂的谁?骂了什么?”

    “无非就是觉得有虞谣也很厉害,谢大人……沾了她的光什么的……”那信徒越说越尴尬,脸都气红了,“也不想想,到底是谁借了谁的势?”

    姒乐沉默了。

    那信徒断断续续地又补充了一些细节,最后才突然想起最初的目的来,“……大信徒,我们认为这不是办法,也许你出面表个态会比较好。”

    “为何……”姒乐缓缓道,“你们不喜欢这样,可毕竟她是谢大人的红颜知己。”

    他道:“我以为会有很多人爱屋及乌。”

    “可谁会喜欢渎神的人啊?”那信徒不假思索道,“尤其是,渎的还是我们的神。”

    姒乐心微震,眼神暗了暗,是吧,就是这样的,谁会容许渎神的人?不偏执专爱一人,就无资格做那人的信徒。

    可是,有虞谣是谢大人自己愿意,难道他还能违背他的意愿么?

    显然,刚还喋喋不休想要姒乐出面表态的那信徒也清楚这一茬,沮丧了下去,“算了,撺掇大信徒你与谢大人反着来,也太不厚道了。大信徒你别往心里去,就当我没说过吧……”

    说完,那信徒终于起身,“我先走了,明日见。”

    铺帐前只剩下了姒乐一个人——汉柳去接伯霖了,今夜他们要去阎魔城玩。

    姒乐突然想起祝冬羽,祝冬羽的神是别人的禁脔,那祝冬羽自己呢?他的痛苦果然不是没有缘由的,谁又能容忍自己的神明被亵渎。

    他想起他曾狠狠地质问祝冬羽:“不就是禁脔吗?!你就这么痛苦,他可是你的神,你到底是不是他的信徒?!”

    姒乐闭上眼,抬手抽了自己一巴掌。

    太不知所谓了。太不知所谓了。

    “不要妄图站在你身为神的立场上去揣测凡人的意图……”伯霖曾这样对汉柳说,“太不知所谓了。”

    是的,太不知所谓了,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就不要妄图去质疑任何一个信徒对待神明的忠诚与真心。

    尤其是,你自己都做不到视而不见。

    好在,谢大人外出练兵,与有虞谣已很久没有出现在一起了。

    姒乐嗤笑一声,为自己这样卑劣的庆幸与幸灾乐祸。

    内心涌起一股冲动,他忽然很想见祝冬羽,也许……也许……

    他按捺不住,尽可能快地收拾好铺帐,拉紧铺门,朝那处熟悉的街口走去。祝冬羽的法器坊就开在那里。

    幕布依然横在头顶,五光十色的琉璃灯照射在琳琅满目的法器珍宝上,熠熠生辉,有许许多多的留影珠与留音石——自从巫咸国颁布法令鼓励这两个法器的炼造,它们几乎都快泛滥成灾了。

    祝冬羽依然一身巫师黑袍,在案后盘膝打坐,双手搁在膝盖上,掐出一朵莲花,有些奇异的不伦不类。

    听到脚步声,他睁开眼,认出来人是谁时,目光明显一顿。

    姒乐走近看他,脸侧耳饰碰撞出清灵声。

    祝冬羽看着他的举动,不发一语。

    姒乐指尖冻得通红,有些僵硬,他凝视着祝冬羽身后熟悉的黑色帐布里子,抬手往案台上轻轻一搁,道:“你也在摆摊了。”

    摆摊二字几乎已成为信徒之间心照不宣的用词,祝冬羽看着姒乐,终于开口了,语气自然是冷淡的:“你来做什么?”

    他后来也按照约定,弄到了几颗巫谢的留影珠,给姒乐送去,姒乐没收——他不允许别人以施舍的态度对待他的神。

    姒乐看着那黑色帐布里子,“听说秉夏也是唱歌的。”

    “用不着你来听说。”祝冬羽眉头一皱。

    姒乐道:“我没有听过他唱。有一回,很多人跪下来哭着求他唱歌,但他没有唱。”

    祝冬羽沉滞了下去,半晌才道:“他唱歌很好听。”

    “也可能是被我破坏了,当时我想让他做我的神,”姒乐道,“……他打了我一巴掌。”

    祝冬羽似乎忍无可忍地道:“那是你该打。”

    “嗯。”姒乐并不太在意,他又看了眼祝冬羽,便转身离开了法器坊。

    他没必要求祝冬羽放秉夏的留影珠给他听,也并不是来算以前的帐。祝冬羽的状态让人有点安心,这就够了。至于更深的他真正想要问他的话,也许不问才是最好的。

    姒乐回到自己的铺帐前,汉柳与伯霖仍未出现,按理说从丰沮山上下来不至于如此之久,为何他们还没有来?

    他们约好了在这聚集,说是趁夜去阎魔城玩才最适合。毕竟鬼街在晚上更热闹。

    姒乐心念微转,毫不犹豫转身离开坊市,准备上山去找他们。

    才出坊市入口,迎面就跟人重重撞了个满怀。那人一脸慌急之色,匆匆跑来,衣服乱七八糟,被姒乐一撞,在台阶上没站稳,向后跌坐在了地上。姒乐同样一晃,扒着柱子稳住了。

    “姒乐!快!汉柳出事了!”那人来不及跟他打招呼,忙不迭大声喊道,“宵明让我来告诉你!”

    这人正是叶烛萤,姒乐将将认出他的脸,听闻此言,身子一震,反应过来后,噔噔噔下了台阶,冲到他面前,把人从地上揪了起来,“汉柳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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