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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争锋相斗嚣张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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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姒乐的状况很糟糕。

    他高烧不退,浑身颤抖地陷在厚厚的被褥中的样子,敛去了他故作的所有坚强与固执,当只鳞片爪收起来,袒露出来的只有一腔血淋淋的、柔软的心。

    伯霖在伯叔的帮助下,把姒乐的衣服脱掉,在他身上发现了经年的累累伤痕。

    他原本以为这是一个完美的祭品,可是触目可及的溃肿腐烂的鞭伤、陈年旧痕,就这样袒露在面前,他才意识到,这段日子姒乐是在怎样的一种极端处境与偏执之上,才能视身体的苦痛如无物,与他整日嬉闹玩耍、拉扯来往。

    “公子,你……”伯叔见伯霖眼泪掉得凶,忍不住劝慰道,“姒乐公子会好的,您别担心。”

    伯霖摇着头退到一边,泪水从眼眶中溢出,他垂着脑袋看着自己脚踝上的脚箍,双手捂着脸哽咽,辩解道:“我只是……我只是……”

    “公子……”

    “姒乐那么难过,我却……一点都没发现……”伯霖压抑着啜泣声,蹲了下来,手掌撑在地上,“伯叔,你要让人治好他。他这样的人,不该死的。”

    伯叔给姒乐小心地擦洗着伤口,闻言严肃道:“公子放心,姒乐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那你先看着他,我……”伯霖再也待不下去了,他断断续续地说,“我先出去……你照顾他……”

    伯叔沉声应道:“您也半宿没休息了,先回屋躺会儿。”

    伯霖浑浑噩噩地出去了。

    此后,年轻乐巫送来《将星》的曲谱和词本时,伯霖迟迟未接,在对方逐渐疑惑的眼神中,这才踟蹰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已入学礼支一脉,不久将搬入寝楼,我想带个人和我一同住。”

    年轻乐巫把曲谱和词本递给他,以指抚平袖口青红的滚边,淡然道:“学宫寝舍二人一间,你同礼师伯夷说一声,把另一个床位空出来即可。”

    伯霖知道这便是对方的承诺了,连忙弯腰行礼:“多谢乐巫大人开恩。”

    “不必。”年轻乐巫照例托住他的手,极浅地笑了一下,“还望好生操办祭舜大典,谢大人将于六月下旬赶赴九嶷山,与尔族圣女相见。”

    说完便了无踪影地消失了。

    伯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怀里捧着曲谱词本,双手交握搓了搓,朝自己的屋子缓缓行去。

    大病过后,姒乐愈发的沉默与冷漠,终日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里,趴在栏杆上,凝望着山壁下的深渊。

    他约莫长高了一些,看上去已有十二岁该有的身量了,脸色仍是不正常的白,那是他多年不见阳光留下的痕迹。

    客院里的行装物事都收拾得差不多,伯霖在自己的屋子里折腾了老半天,才把自己带来的、搜刮来的零零碎碎的物件打包好了。

    此行伯苏部落里加上他共来了十四个人,前几日已经先行回去了一批,会把这边的消息带给部落。

    等他与姒乐搬到寝楼后,伯叔便也要带领剩下的人离开了。这是丰沮山学宫的规矩,入了学便不能再留下仆人随从伺候,只能自力更生,寝楼里更是只有学生与弟子居住,从来没有外人。

    教学礼支一脉学生课程的是礼师伯夷,原来那龙大人只是掌管接待宾客、朝贡一事,真正的礼师是伯夷。他已去找过礼师伯夷,把要与姒乐一起住的事和他说了,对方没有异议,应是那位乐巫大人先替他们打过招呼。

    事情总算没有那么糟糕。

    ——

    姒乐扒在栏杆上,盯着山壁上一株翘出来的崖柏发呆。

    他的心里很空,空荡荡的,落不到实处,也使不上力气,但夜晚越发的难熬,过去不曾在意的许许多多的记忆一到黑夜,就纷纷钻进他的梦里,不堪其扰。

    醒来后,却茫然地想不起来究竟做了什么梦,只残留着一点破碎的、不忍久视的画面。那些画面,以往在夏后部落里,经常发生在他身上,再正常不过。

    他很奇怪又困惑,自己怎么会梦到这些,明明之前都没有过。

    伯霖过来了,又用那种安静而担忧的目光看着他。

    他觉得烦躁,不想去看对方。

    “我给你的留雕竹,还留着么?”伯霖在他一旁坐下,问道。

    姒乐从腰上拽下那个荷包,扔给他。

    “别,你留着吧,我只是问一下。山上的蛇还是很多,留着总没坏处。”伯霖摇摇头,把荷包又挂回了他腰间。

    “等搬进寝楼后,我带你去书楼吧,里面有很多书,不只有祭祀典籍。你会喜欢的。”伯霖顺着他的目光也去看那丛崖柏。

    姒乐扭过头盯着他。

    伯霖也侧目看他。

    不知看到了什么,伯霖微微眯眼,凝了他半晌,忽然道:“姒乐,你想不想把这个遮掉。”

    话音刚落,一只手就摸上了他的唇边,点了点那两粒红痣。

    两颊一边一个,夏后部落把他培养成祭品,总该有个理由吧?站在他们那愚昧而野蛮的立场去想,几乎是毫不费力就把根源找了出来。

    姒乐没有立即拍开他的手,直直地看着伯霖,半天都没回应。

    就在伯霖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姒乐一掌拍开他的手,垂下眼睛,古怪地笑了笑,“好啊。”

    他当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长老每每祭祀之前都会特地关照那处。

    伯霖听了,脸上渐浮起温和的笑来,他坦然自若地收回手,把手套往上拉了拉,笑道:“那我来帮你。”

    伯苏部落擅药,对各种草药都了解一些,部落里也种植了不少稀奇的药,对遮住这痣他很有把握。

    姒乐看着他的笑,一言不发地撇开了头。

    丰沮山上的学宫闻名于世,早年有灵山十巫,巫师地位水涨船高。对于各国来说,国运与国祚生生相息,国运不顺,则国祚绵延不长久。巫师能够祈福请命,为国祚带来福气,在各方国部落中,有着举重若轻的作用。

    不过,不是所有人都有资质学巫,凡进入学宫欲拜入巫支一脉的学生,都要进行引灵考核,尝试聚天地灵气入自己身体修炼。引灵失败意味着对天地灵力五感迟钝,不适于学巫,也不能进入巫支。

    因巫师之道主要在于卜筮一道,对天地灵力迟钝,则是对天道运势迟钝。灵力不修,无法感应天地运行的规则,则卜筮不准、不灵验,也就何谈为一国之运祈福请命,逢凶化吉?

    当然,也不全是所有巫师都能做到此一地步,巫师修炼一途,分天、地、玄、黄、人五阶,寻常人一般止于人阶——只能感应到灵气,却无法为己身所用——仅够侍奉医药炼丹。

    入了黄阶,才是真正开始与天地灵力打交道,至于此上,则各有奥妙进境,不必多言。

    寝楼就坐落在丰沮山学宫的背侧,中间隔了一座广场,不远处是书楼,三峰之间连一座“十丈廊城”,也就是姒乐初至学宫之日所经过的那座长廊。

    姒乐跟着伯霖住进了寝楼第二十三层,一座轩阁的大小,分内外二室,以重屏隔开,外室桌案、置物架一应俱全,内室相对摆了两张床榻,脚凳绣桌小巧精致。

    伯叔为二人收拾齐整后,谆谆叮嘱了好半天,这才与两人告别,留下一句“九嶷山祭舜大典再见”后,便在伯霖的注视下离开了丰沮山,回了伯苏部落。

    第二十三层寝舍里,伯霖无言地站在置物架前,伸手拨弄了一下那座桐木磬石架,听着清脆的叮响声。

    片刻后,他拿起六管金芦笙吹了起来。

    “呜——噶——呜——呜——”

    微妙难言的乐声回荡在寝舍中,姒乐绷紧了身体,紧紧地盯着伯霖的背影。

    吹至畅快了,伯霖这才放下六管金芦笙,转身笑道:“姒乐,我教你个好玩的。”

    他上前来拉姒乐,“来,会不会跳芦笙舞,我教你。”

    姒乐“噌”的一下蹦远了。

    伯霖:“……”

    伯霖动了动腰,腰间挂着的一共八个小铜铃叮当作响,伸脚四处踏了两下,像一只鸟半天啄不到背后的羽毛,十分别扭。

    姒乐:“?”

    伯霖像也料到自己的舞姿不行,不好意思地停住,自个儿寻了个摇椅躺下,失笑道:“算了,我不行。”

    姒乐:“……”

    学宫的楼殿一层又一层,每间学殿里头都安置了六角台面,不同班支的学殿规制风格又各有不同。

    伯霖在礼支学殿上课的时候,姒乐便在外头等着,他沿着回廊慢慢走着,坐在一块石台上百无聊赖地晃着脚。

    路过的学生弟子都认出他了,有凑上来打招呼的:“嘿,小祭品,又来了啊?”

    “这回找到你的神没啊?”

    “今日没穿裙子咯?”

    弟子们都笑嘻嘻的,也不知道是哪个班支的学生,调侃他两句,就抱着书到处跑远了。撞进一间又一间的学殿中,朱红漆的大门一关,就什么都瞧不到了。

    若有若无的、悠远的乐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回荡在耳边,一时低缓,一时高昂,间或急转入一副奏,就多了叮叮咚咚的弦响。

    萧声、笛声、各种敲击声,反被另一股气势狂乱的琵琶声压制了回去。

    没多久,整曲毕罢,取而代之的是激烈的争执打斗声,随后一道身影旋风似的冲了过来,又一脚踹开舞支殿门,冲了进去。

    “宵明!你给爷爷滚出来!”

    那身影穿金又穿黑,一半金黄一半玄黑,仍像是被刀劈了,气势汹汹地闯进了舞支的学殿。

    顿时,所有的声响都停了。

    姒乐坐在石台上,晃着脚,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

    穿金黄玄黑大袍子的少年肩抗一把琵琶,一手插腰,一脚剁在门槛上,张扬地扫视着舞殿里六角台面上的所有人。

    身着轻衣赤足而立,正在排练的舞支弟子们全都停住了动作,莫名其妙地望着那个在殿门口嚣张到天上去的人。

    “宵明孙子,爷爷我今日就退出乐支了!怎么,你不是说你打赢了就让我退出乐支,你给爷爷睁大眼睛看好了,就算是你输了爷爷我也退出乐支,怎么样,高不高兴,服不服啊?!”

    汉柳背靠着门框,一脚踏在门槛上。琵琶被他当成棍使,琴屁股遥遥指着脸色铁青的宵明。

    听得动静赶来的弟子们登时哗然了。

    “退出乐支??我操,那么多人想进乐支都进不了,他说退就退?”

    那天晚上两人的对骂,的确是有宵明激将汉柳退出乐支的内容,众人不免又叹又服,为汉柳此刻草率的举动。

    “汉柳这么猛的嘛?那今日起我就是他的信徒了,谁也别和我抢!”

    “是啊——”

    “宵明!宵明!别理他!”

    “宵明才是最厉害的,汉柳才来学宫多久,就想跟宵明比?”

    “……”

    宵明赤脚站在台面上,光亮鉴人的台面映出他窈窕多情的身姿,然而一双狐狸眼却瞪出了火:“你小子到底要做什么?!”

    汉柳拖着琵琶走进学殿,在六角台面上停住,直视着宵明,得意大笑道:“你说爷爷要做什么,爷爷我要加入舞支!”

    “你放屁!”宵明指着他,广袖下露出一截玉臂,“就你也想加入舞支,再等个八百十年吧你!”

    “你不信?”汉柳丝毫不惧,环顾一圈,“就你们这程度,我今日就进给你看!”

    宵明气得狠了,冲过来就是一拳。

    汉柳灵活地避开了。

    在场的舞支弟子面面相觑。

    “宵明,汉柳刚来那会儿在考核楼,听说所有班支的考核都通过了,他想去哪就去哪……”不知是谁嘴快捏着嗓子提了句,场面一下子沸腾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汉柳得意大笑。

    越来越多的信徒们挤了进来,指指点点,你一嘴我一句,聊得好不热闹。

    宵明脸色一僵,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好,你小子,好得很,这回不让你走着瞧,我就不叫宵明!!”

    汉柳无所谓地耸耸肩:“来啊。”

    “我操,汉柳太欠抽了,这股浑劲儿!”

    “但是很俊啊!”

    “痞得很,就是个小土匪,又狂又猛!”

    “放屁!”汉柳听到了,扭头咆哮一声,“老子是神!”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俊!”女弟子捧着脸,头晕目眩。

    “操,太狂了,学宫有史以来最狂的一个神!”

    “你看,你不也承认他是神!”

    “确实很有那么一回事啊,瞧瞧他干的事,才来多久啊,就闹出这些。”

    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分外清晰,宵明扯了扯唇,冷笑一声,看也没看汉柳,抖着袖子云绦出去了。

    “嘘!”眼尖的人赶紧拉住身旁热火朝天的两个,“宵明还在呢,收敛点!”

    “宵明怎么了,不就是个神么?!”被他拉住的人很不耐烦。

    另一人附和道:“是啊,没有信徒他还是神么?怕什么,信徒换个神多正常啊!!”

    “那没有信徒他也是神啊!!”宵明的信徒很不爽地警告道,“别惹我们宵明,记住了!”

    有人似乎想起了什么,赶紧闭嘴了。

    “哟……”汉柳听到这挑眉,打量着宵明,“孙子你来头还挺大?”

    宵明停住脚步,回头阴恻恻地瞟了他一眼,“等着吧,你后悔的在后头呢!”

    他赤足踩在地上离开,像在碾碎一只不自量力的蝼蚁。

    “膨——”

    汉柳闻言不爽地猛拨琵琶,尖锐的琵琶声撕裂了人的耳膜。宵明的信徒急急忙忙捂住耳朵,怒目而视。

    汉柳以琵琶拄地,捧腹笑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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