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高不可攀
建元七年，七月二十五。
天气日渐炎热，今日是秦国苻坚皇帝在灭燕之后于邺城举办的第一次大朝会。各地军将佐官皆赶到邺城来朝，包括邓羌、苻飞、杨安等大将。
这次朝会主要有两件事情，其一是封赏灭燕的有功之臣，其二则是商议如何处置青州水灾之事。
在邺城没有宅子的官员大多住在官署，后来官署也塞不下了，便让他们自行寻客栈入住，这些人的随扈仆从乌泱泱一大帮子人，将邺城的客栈搞的是人满为患，就连后院柴房也住有仆人。
东方的天际还只是鱼肚白，文臣武将们便纷纷出门，朝邺城皇宫的云龙门赶去。
沿街卖早食的商贩，已将热气腾腾的豆粥、蒸糕、面饼等一类五花八门的食物搬了出来，但大多皆为面食。
权翼坐在摇晃的马车上，还在思索着昨夜之事。
“到底要不要帮钟荣呢？”他始终拿不定主意。
帮助钟荣属于押宝，而将此事告知苻坚王猛，自己又能得到什么呢？恐怕最多也就是黄金赏赐，晋爵一级。
若是说出自己的猜测，无凭无据又如何使人信服？
权翼再次将钟荣的书信打开，除了河州，信中字里行间皆是为君分忧之意，用此去给苻坚看，毫无意义。
几经踌躇，听着外面商贩的吆喝声，他忍不住掀开车帘子，想看看邺城的早市。
一路看去，却大多皆是些胡人在卖早食，最终他将目光停在不远处一名汉人妇女身上，扎着两个髻的小女孩正十分乖巧的站在旁边，一双大眼睛不时好奇打量着街上驶过的马车。
“停车！”
权翼示意随扈去那妇人的摊前买一些早点来吃。
捧着竹筒装成的豆粥，掰开面饼，里面仍有热气升腾，放进嘴里品尝，可口无比。
马车继续向前，权翼却思绪万千。
如今中原之地的胡人已经越来越多，日后的汉人会不会完全被胡人同化，世上再没有大汉这个民族了？
他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昔日大汉何等霸气，雄踞万里，宵小俯首，四夷宾服。更有汉宣帝那句：凡日月所照，江海所至，皆为大汉之臣妾！
顺着车窗环顾半条街道，权翼浑身突然涌出一种无比空虚的感觉来。他自己知道，那是对于曾经无数次出现在梦中那个盛世大汉的向往……还有同情！
苻坚也好，慕容垂也罢，他们皆为五胡之人。即使表面心向汉统，但真到关键时刻汉人依旧是可以随时舍弃的外族旁系。
喝了一口还余有竹筒清香的豆粥，权翼忽然大笑起来：“……汉祚不会断绝！”
大汉的子民屠之不绝，又岂能被同化？
薛赞与姚苌藕断丝连的关系瞒不住他。“既然有心之人都在为自己谋划后路，我权翼又何妨出手一次？”
权翼高高昂起已生华发的头颅，眼中笑意凛然。
“为的不是高居宰执，福荫后代。乃为匡扶汉室，名垂青史！”
“老爷，云龙门到了。”马车外传来随扈的声音。
权翼取出火折子，将那封书信点燃扔到脚下的痰盂里。这才走出马车一甩袍袖向云龙门而去。
大殿之外，早到的文臣武将们皆在各自叙旧。
见拾级而来的权翼，一起聊天的邓羌、杨安皆笑着上前与他热络的攀谈起来。
天际的红日刚刚升起，时辰尚早。难得有聚在一起的时候，其余各成派系的诸多官将，氐人、羌人、羯族、汉人皆互相抱团，彼此拉拢关系。
此时，身穿银黑武官袍服的青年方才步入广场，到了殿下，交出佩刀与卫兵的搜身之后，他大摇大摆的跨阶而上。
是一名汉人，但对于苻秦的汉人官僚集团来说，此人甚为陌生！
不过二十一二的年岁，但袍服胸前张牙舞爪的黑豹却昭示着他已是五品将军。
越往上走，青年的样貌轮廓也逐渐清晰起来。
其人，身材挺拔而匀称，络腮的虬须已显，嘴角的短髭经过仔细修剪，与头上的豹形玉冠相得益彰，给人一种干净清爽之感。
朝阳的光辉！映照在青年的袍服上，银线的刺绣图案将道道霞光反射，竟如紫气东来
权翼不由将审视的目光多停留了片刻，但令他欣赏的并非来人面上的英武皮相，而是对方剑眉下那双眼睛。
此人双目之中的瞳孔深邃无比，神采奕奕仿佛鹰虎般锋锐。经由虹膜过滤而出的朝阳光耀，犹如紫芒，似有窥心摄魄之能！
若非在场文官皆是久居高位者，恐怕身体当场便会为之一颤。
“钟将军，汝这次平州之行出得好大彩，真是让吾羡慕不已啊！”
张蚝算是秦国中钟荣唯一有过交集的武将，其人与三国时的张飞颇为类似，自来熟且为人豪爽仗义，钟荣对他颇有好感。
“荣，尺寸之功，如何能跟张将军收复襄国比肩？”
“哈哈哈，你还是如此谦虚，改日你我二人可聚饮一番？”
张蚝粗鲁莽夫一个除了上阵厮杀什么也不会，他几步上前热情的揽住钟荣的肩膀，说话声音之大，震的几步外的文臣微微皱眉。
对于主动攀交情的张蚝，他自无不可，遂点了点头表示奉陪。
“原来此人便是钟荣！”上次邺城军议距离太远他并未看清钟荣面貌，权翼不禁再次将目光看过去。
见权翼这小老头子正盯着钟荣看，张蚝也不问缘由，只当他也想认识钟荣，直接咧开嘴嚷嚷道：“权尚书，某来给你介绍。”
“此乃我汉人中少有的豪杰，钟荣……钟将军！”
钟荣之前也未见过权翼，张蚝一声嚷这才发现面前这个官服有些宽大一直盯着自己看的五十老叟便是权翼。
他对着权翼点头示意：“早闻权尚书之名，今日一见，不虚此邺城之行了。”
“呵呵，钟将军说话还真是悦耳啊！”
权翼捋了捋胡子，也不谦虚只是意味深长的问了一句：“皇宫阶梯可高？”
钟荣笑道：“高不可攀，登上此阶荣尚需竭尽全力！”
“也请将军勿要忘了，来时的路！”
言罢，权翼甩开袍袖向内殿走去。
后方传来钟荣的声音：“尚书教诲，荣必铭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