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谢温
谢温从来不明白他阿父为什么会那么喜欢那个女人。
对，他不愿意叫对方阿母，反倒是用那个女人来代替。从小到大，谢温都不怎么能见到那个女人，而书上的阿母，会陪伴自己的孩子。
百姓的阿母，也会陪伴他们。
谢温的伴读，谢温的亲长们，他们都有阿母。
可谢温的阿母却像是在云端里面一样，她很少拨开云层来看他，也更少让他看见自己的相貌，阿母喜欢什么，他倒是很清楚。
从宫道经过，会看见宫人将上贡来的东西迅速往皇后的宫中送去。
谢温没两天就会看见那些上好的瓷器被闲置在角落，无与伦比的孔雀裘穿在身上不过一日，便被丢在地上。
谢温去见她，牙牙学语，说话的时候，试图拉住她的衣摆，她却摆摆手，对旁边人说：“让他下去吧。”
她一贯这样，好像真的不爱她。
谢温十岁的时候被人下毒，奄奄一息的时候没看见她来，倒是看见了阿父，在外头雷霆大怒，发落了一帮下人。
血腥味夹杂着药草味传进来，而后是一股奇妙的香味，谢温睁开眼睛，看见女人坐在他的床边，抬起手来，生疏的给他换头上的帕子。
那仿佛只是谢温在病重时候安慰自己的一个梦一样。
梦醒来，谢温也没看见阿母。
她真的不爱他。
不过，后来弟弟谢汲也出生了，这样的待遇同样落在了他身上，他们两个，身边都围满了人，但没有阿母。
其实阿父也很少出现，他仿佛例行公事般同两个孩子说话，谢温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稍显更亲近些。
但后来谢温很快发现，那是因为他长得更像母亲。
真可笑。
他的阿父，一统天下的皇帝，百战百胜的战胜，唯一的污点，不过是那个女人，那个喜好奢侈，不无正业，疏于宫务的女人！
他有次没忍住，同自己的奶母说了这件事，奶母先是本能的附和了他几句，随后又飞快的开口道：“殿下，您不能说这样的话，会招来祸患的！”
谢温年轻气盛，恨声道：“我怎么不知道会招来什么祸患！我说了就说了！在我自己的宫里——”
奶母又道：“好孩子，那毕竟是你阿母，虽然不管你，也不怎么亲近离，但还是”
那些话渐渐的飘远了。
谢温很快就明白过来“祸患”是什么意思，太子宫里所有人都没有了，那些曾经陪他一道长大的，那些同他说过话的，乃至于奶母。
阿父的狗，那个叫秦敢的御前侍卫，还冷森森提醒谢温，“太子殿下，陛下让您督刑。”
那真是一场噩梦。
谢温思来想去，也明白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误，可为什么？为什么？
谢温不甘心，但谢汲咄咄逼人起来，朝中的臣子也咄咄逼人了起来，他们都想要谢温死！都想要太子之位，和无边无际的权势！
谢温只能低头去同那个女人认错。
她似乎已经开始生病了，脸色更加的发白，但还是美得好像画上走下来一样。
谢温记得曾经有言官上奏，认为皇后太过貌美，不利于江山社稷，恐有美色误国之嫌疑。
谢温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不然他一向英明神武的阿父，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容忍她，纵容她，就因为他讲了一句话，就要自己亲儿子去死！
谢温跪在她的脚边，颤抖着声音道：“阿母。”
那个女人淡淡笑起来，“你长高了，也长大了，该做新衣裳了。”
她不咸不淡的开口，叫谢温又退下去。
谢温从前在她身边吃了个软钉子就难过，可从东宫出事之后他就明白应该怎么嘘寒问暖。
他每三日都来，铁打不动，无论风吹日晒，还是下雨大雪。若是这是一块石头，那也应该滴水石穿了。
可那个女人还是像在云中一样。
她几乎很少去摸谢温，只有一次，仅仅一次。
那时候皇后宫已经不许皇子去了，甚至说，除了皇帝和太医之外的人都不许去了，谢温甚至不知道皇后到底怎么了。
朝中人也猜到底怎么了。
为了转移他们的注意力，阿父要求他立马成亲，选择一个太子妃，要世家贵族忙于争这个位置。
忘记皇后的事情。
谢温甚至怀疑，他母亲是不是疯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也很快选好了自己的皇后，新宰相的女儿，长得很是普通，甚至可以说是丑陋，但对上他的视线，便一下子红了脸，低下头。
对啊，没人会不爱他，毕竟他长得那么像那个女人。
这相貌如此勾人，任谁都不忍心伤害。
谢温清楚自己不爱对方，谢温更清楚，娶了她，自己会获得多少支持，同时，这女人过于貌丑，她自己心里也有数。
因为愧疚，她一定会尽心尽力给自己纳妃。
他会拥有一个区别于那个女人的贤后。
谢温感觉到人生从没有如此顺风顺水，弟弟斗不过自己，宫中增添了几个女人，获得了更多的助力，还有儿子
然后是那天，阿父眼圈发红，脸色苍白，他抱着怀中的那个女人。
他转过头来对谢温道：“上前来。”
谢温匆匆被从东宫的床榻上叫起来，赶到皇后宫中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发冠歪着，衣裳也不齐整。
听到皇帝冷声召唤，本能般往前去一步。
最后跪在皇后的榻边，那个女人伸出手来，轻轻给他捋了下头发，又替他整了整衣领口，这是这么多年，她第一次这样亲近他。
她甚至还开口同他道：“团子你长大了，真不一样了。”
然后皇帝冷声叫他滚出去。
谢温在外面惶恐不安的等着，他从来没有这么清晰的预感，但这预感，又恐怖的叫人喉咙缩紧，几乎不能呼吸。
日光渐渐的出来了。
谢汲被叫过来，撞上他，又避开他的视线进屋。
他听到谢汲痛苦的高喊了声：“阿母——”
而后是侍从们匆匆跪下，有人传声出去：“皇后薨了——”
谢温仓皇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