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失控
高一开学好像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听说不久之后要开一次运动会,——当然高三连看的份也没有——高一的要在那之前排练出一场团体操表演。
表演就在院子里举行,基本上所有的高一都有参加,已经练了有两星期了。
“吼!哈!”
齐声喊的时候,阵势还不小,起码牵动了高三的好奇心,在高一的看来,高三的学生仿佛永远住在三楼,和他们很远,是他们遥不可及的人。
现在的高三,他们高一时候似乎也是这么想的。
“请所有老师到楼下进行彩排。”
听说明天的运动会会有县里领导来检查,学校蛮重视,还提前一天彩排,让老师们都去,高三的好像也因为有领导检查,明天得在开幕式上露面,不过学校到底还是没舍得让高三下来俩小时彩排,只是叫走了老师们。
“下面请欣赏,高一团体操表演。”
主持人站在台上,对着话筒说。
高一要彩排一次,连音乐一起放,正好下课铃打了,高三的终于能出教室门看。
“吼!”
“哈!”
下面太热闹了,热闹得让人太羡慕,热闹得让高三静不下心去待在教室,走廊上的位置占满了,学生们趴在栏杆上,趴在趴在栏杆上的人的身上,朝下面吆喝。
看到了的吆喝,没看见到也跟着哟呵,好容易有一件题海之外的事情摆在他们眼前,怎么能不关注呢。
他们是高三,他们是该全心学习,可没有这样诱惑人的啊,为什么要给一个快要渴死的人递上水,为什么要在高三的眼皮子底下排练节目,怪他们么,那就怪吧,所有人,对于高三学生,都不讲理了么。
叫喊的,吹口哨的,隔着老远的栏杆呼应着其他班和自己相熟的人。
班主任不在,他们几乎要翻了天,每天天的坐在教室,压抑住本性的人好像被误以为成没有脾气了,他们放心地把一群高三生留在教室,然后在他们耳边进行自己的狂欢,假装他们都是聋子。
冯主任在下面看到了,吆喝着:“高三的,回去!”
没有人理他,法不责众的道理上了三年的老油条们怎么能不懂呢,只要没有人回去,就不会有人受到惩罚。
他们像看跳梁小丑的表演一般看着下面急得跳脚的领导。
胡虎主任拿过主持人的喇叭,当着全校的面朝上面吆喝:“所有高三学生,迅速回教室自习,所有高三学生,立刻回教室自习!”
居高临下给人力量。
没有人理他,他们仍站在教室外面呼吸,即使下面的表演已经戛然而止。
领导气不过,只好让高三的老师们上去管自己班的学生。
冯主任有些担心,他毕竟是刚上任两年的年级主任,许多老师都比他年纪大,资历深,何况是带高三的一些老师,他征求意见似的看向身边的老师们——
“主任,你这样,孩子们会起逆反心理的。”
“我同意王老师的观点,最近高三确实逼得有点紧。就参加个彩排吧,当是放松了,你这样强把他们按回教室,不太好的。”
“这……”
胡虎主任已经要上去抓典型,杀鸡儆猴了,他刚从三楼楼梯口拐过去,就被站在他眼前的人吓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上去,面临的是这样的场面。
“你们——”斥责的话还没说完就自己噎了回去。
不知道多少个学生就站在楼梯口拐角处等着他,见他上来他们也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四散逃开,反而就静静盯着他,他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眼神,但让他恐惧,让一向处理学生问题游刃有余的政教主任感到恐惧,他的潜意识告诉他,一定不要去惹恼他们。
正在犹豫不决时,下面传来了冯主任的声音:“请所有高三同学下楼,进行入场彩排。”
他站在那里,看他们排成不规则的几列下楼,没有多开心,但表情是轻松的,他们似乎在害怕下去之后等待着他们的到底是什么,又一边告诉自己没关系,眼前的甜头就先吃了,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后来,他们发现自己想多了,他们就是参加了一个高一时候参加过的入场彩排,他们没有排列过队形,就按照跑操队伍站了,体委带着每个班跑过大操场主席台的时候,偷偷抹眼泪的可不少。
你说这一个破运动会的开幕式有多好呢?难道就好到他们甚至要跟校领导杠起来也要参加吗?不是啊,他们只是,只是觉得,自己不想做一台机器,无眠无休,甚至连笑的机会都找不到,他们只是想做一些和学习无关的事,哪怕只有五分钟,他们只是听够了鸡汤,只是做够了卷子想要抬头看一眼,他们之中有很多人很久没有碰过篮球了不是么。
彩排结束之后,高三的队伍带回,他们没有丝毫眷恋,说走就走,回了教室继续自习,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声=生过。
班长在讲台上坐着维持纪律。
高淼回到教室,看了看下面的同学们,有人在发呆,有人眼眶红红的。
高三哭太正常了,有时候走在路上走着走着眼泪就扑簌簌地往下掉,他们就抬手抹去,和往常一样,照常去食堂买饭。有的时候,教室里会莫名其妙传来擤鼻涕的声音,不知道谁为什么哭了,可能是一道数学题做不出来,可能是语文默写有没有拿到全分,可能是地理老师今天说了他一句“要赶紧补”,可能是打电话的时候爸妈问了一句“上次班里排第几”……
高淼常出了一口气,她告诉大家:“数学第一张写完的直接就放到讲桌上,再领第二张。”
因为教室里格外安静,所以她的声音大家听得很清楚。
“老师不会说我们的,老孟最好了,大家坚持,加油,很快了,很快就熬出头了。”
“嗯。”
“加油!”
“加油啊大家!”
“就是,别丧气,打起精神来。”
一句句的鼓励相互传递,他们拿起笔,接着算,不就是高考吗,考就是了,少年,或许会被什么事情压弯,但永远不会被一件事情打败。
老孟回来没有多说什么,算是默许了今天高三学生的行为。
他懂他们的痛苦,却也只是自己以为的懂得,没有切身经历过,或者说已经经历过的人都没有资格去评判,每一届和每一届的情况不一样,一年比一年难熬。、
稷县有个精神病院,里面有专门为高中生开设的科室,那里见证过很多年轻生命的破败,见证过很多家庭的四散。
为人师表太难了,平心而论,他放在自己孩子身上的时间远不如和班里这群孩子在一起的时间长,管着五十四个人,哪里只是教书那么简单。这是一份良心活,百年如一日地影响着一个灵魂的成长。
等他们走过这一截,回过头来看,提起孟老师,不过一句“噢,那是我们高中班主任”,但他知道,那句话里有他三年的心血,终究只是陪他们走过这最难熬一截路的人,但谁说只有一生的朋友才是朋友呢,一生有一生的细水长流,一程有一程的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