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高淼
另一边。
高淼回到家，顺手把钥匙放在鞋柜上，换了拖鞋，把米皮放在餐桌上，这动作不知道做过多少遍了。
人有时候总是需要一些重复机械的活儿去把一天填满。
高淼看了一眼在厨房里炒菜的妈妈和紧闭的厨房推拉门，就进了卫生间洗手——之后呢，高淼想着，之后应该出去了，出去之后应该打开厨房门告诉妈妈自己回来了，然后呢，然后说明一下买两份米皮，花了六块钱，然后呢，要说些什么呢？她不知道了。
她只是觉得自己不想现在就出去，水龙头的水一直流着，她愣了神。听到厨房推拉门被打开的声音，她才反应过来，急忙关了水龙头就要出去——“高淼！”
“哦，妈妈，我回来了。”高淼在洗手间提高声音回答道，连忙走出去。
”妈妈，我刚刚在上厕……”
“跟你说了多少遍，回来先打招呼，这样别人会说你没有教养的。”高淼妈妈轻巧地说着，就像往常她教育高淼那样。
“你是不是还在怪妈妈不让你去市里上高中？”
“妈妈，我没……”
“行了，我知道你心高，你的分数是能上的，可是你不想你自己在那边，操心的不还是我和你爸吗？再说了，你又有病，你要去了那边能保证犯病了不给你爸打电话吗？别一天老甩脸色给我看。”
高淼也不知道自己听没听进去，这种话，这样的语气，她已经受了好几年，还算习惯吧，不习惯的话就去学着想，从一个牛角尖出来，钻到另一个死胡同，或者钻对了地方，也就学会习惯了。
“我知道妈妈，您和我爸都是为我好。我以后进门先打招呼。”
“嗯。”赵圆答应着，用手去解桌上放着的两份米皮，“来，吃吧，不是爱吃米皮吗。”
高淼脸上挂着笑接过来，抽出来两根筷子开始吃，头低下的时候才收敛。
“明天开学东西都收拾好了吗？到了学校也得好好学，不要看不上实验中学，它可是县里最好的高中。”
高淼埋头吃着，闻言嗯了一句算作回答，高淼妈妈皱了皱眉：“你这坏毛病说了多少回了，不要只嗯，只点头，你是哑巴吗？”
高淼摇摇头，赵圆就逼着问她：“是不是？嗯？说话！”
“不是。”
“你奶奶年纪大，不注重你这些小习惯，妈妈也是……”
“妈！”高淼抬起头直直地看向她，“我们不说这个，我以后会改。”
赵圆看她这样，心里还有些发怵，也没再说话。
一顿饭吃得很快，赵圆单位有事要出门，高淼收了碗筷去厨房洗。
“淼淼，我下午有事，你洗完碗抓紧时间去休息一会，下午练练字，然后看会书，听到没有？”
“好，知道了。”
赵圆站在换衣镜面前整理衣服，向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跨上包就走了。
门被关上的那一秒，厨房里传来的水流声也停下了，高淼轻轻地松了一口气，盯着泡在水池里的碗发了会呆，从里面捞出来抹布继续洗。
擦碗的时候能正对着小区楼下，这顿饭她们吃得有点晚，现在已经快三点了，小区楼底下的小孩们都开始出来玩了，大的领着小的跑，路都不会走的就被大人抱着在一边咿咿呀呀地参与。
真好，高淼想。
她很喜欢一个人待着，看一群人玩儿。
收拾完高淼就回了房间，顺手带上房间的门，即使家里没有人她也习惯性的关上卧室的门。
“嘟——嘟——嘟——”电话里响了八下就自动挂断了，眼里闪过失落。
她从小和奶奶一块生活，长到十岁才被爸妈接到县城里上学，刚开始的时候每夜哭着睡过去，头埋在被子里，哽咽也不敢出声，她也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这里，没有一点家的感觉，好像因为她们是母女，所以要共同生活，因为我是你妈妈，所以你得听我的，因为我是你女儿，所以我得听你的。
高淼的妈妈有心脏病，在她和爸妈一起住之前，所有人都告诉她，不能惹你妈生气，她身体不好。诚如他们所愿，八年来，她一直安安分分，收敛心性，从没有和爸妈顶过一次嘴，从没有忤逆过他们。
十岁那年，她从奶奶家临走的时候，奶奶摸着她的头发，告诉她：“你妈有什么不好的，你都跟奶奶说，不要一直受着，噢。”
高淼点了点头，坐上车，在后座往后看，站在巷口的人一点点远去，她只知道她要和爸妈一块生活了，和两个陌生人，一块生活了。经年之后，她才觉悟，那天，和她告别的，不只是她最爱的奶奶，十岁以前的高淼，也永远地留在了那里。
因为自那以后，她一次次压住心底的委屈，一层层套上伪装的盔甲，再也没人看见过活生生的高淼。
又不在家吗，高淼想，她看了看表，三点十分，应该是出门了吧。只是不知道下一次要什么时候再打了。她躺在床上，这会是真有点困了。
窗户是关着的，窗帘遮光挺好，房间里暗暗的，楼下传来隐隐约约的小孩子喊叫的声音，她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四点的时候闹钟震动起来，高淼伸手摸到按键压下去，夏日午后醒来捂出一后脖颈的汗。她坐起来愣了会神，拿过床头柜上的眼镜戴上，甩了甩乱糟糟的头发，下了床。
房间的布置很简单，进门右手边一个立式乳白色大衣柜，左边一个写字台，写字台正对着一张单人床，床边就是窗台。有时候高淼觉得写字台太暗了，就会搬个高脚凳子坐在窗台边，对着窗户做作业，有时候，她想试试跳下去会是什么样的感觉，但每次都被心里还存的一点惦念挽回。
这会儿，她没拉开窗帘，房子里有些黑，她打开写字桌上的台灯，拿起一本书开始看。
“淼淼？”
门被猛地推开，高淼吓了一大跳。
“爸！”
高爸打开了门，从缝里侧近来半边身子，看见坐在写字台边上的高淼，就把门打开了。
“怎么不拉窗帘呢，里面太暗了对眼睛不好。”
高淼听着爸爸的唠叨，笑了笑：“嘿嘿，我忘了，不暗的，我开了台灯。”
高淼爸爸走进房间，绕到床里侧打开窗帘，又拉开窗。
小孩子的叫喊声顺着风飘进来，当做他们说话的背景音。小孩子是最有精力去有精力的。
“睡觉了吗中午？”
“嗯，睡了，中午我和妈妈吃完饭就三点了。”
“行，出去看会电视吧，别老呆在卧室里，啊。”
高淼低下头，想起妈妈出门前的话，摸了摸书脚，垂下眼说：“不了，我想再看会书。”
“行，眼睛离远一点。”高爸摸了摸那颗小脑袋上炸起的呆毛，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高淼呼了一口气，从椅子上抬起屁股往前伸手把门往外推了推关严实，又坐回椅子上，伸了伸懒腰，往转椅背上靠了靠。
明天开学，她要带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实验高中——稷县最好的公办高中，多少稷县学子的爹妈削尖了脑袋也要把孩子送进去的学校，曹校长在每年中考完之后都不敢回家，因为家门口总会有人蹲着点来堵他为自己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外甥侄女求情托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