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到来
序
周男：“淼儿，你为什么叫高淼呢？”
高淼：“哦，我命里缺水。”
周男：“嗯嗯，这样啊。”
一小阵沉默。
周男：“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叫周男呢？”
高淼：“……”
周男：“因为我是男的，我姓周，所以叫周男。”
高淼：“……”
第一章到来
公交车开了有快一个半小时了。
车上刚好坐满人，不用谁站起来让座什么的。
车上坐着的人大多歪七八扭地睡着了，随着车身颠簸半醒不醒地动动嘴，要不就顺着拐弯的势从这边歪到那边，半道伸出一只手来。早上出发的时候还挺凉快，十点半就热起来了，从车窗外吹进来的风都是被太阳晒得进来躲阴凉的。
周男在公交上睡不着觉，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这一点也不熟悉的没有一点亲切感的地方。
车子慢慢停下来，从屁股后面冒出来长长一口气，在临近大中午听见这声响，就像站在四周都是飞尘的地方打了个喷嚏，让人感觉喉咙干涩，没有气力，周男感慨了一下这多少不利于环境友好型社会的建立，看向窗外，一个三四线的小县城。
几个着急起身的大妈因为停车的惯性，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周男四年级的时候来过稷县，上了半年就转走了，因为他妈换工作，他就得跟着一起去。
好在这回周女士在换工作前早早通知了他，具体情况是这样的——
在某天晚上，周女士难得回家还做了顿晚饭，饭桌上母子两个吃得很高兴。
周女士：“周男。”
周女士放下筷子，怪郑重地叫了一声自己的儿子。
周男叼了一块排骨在啃着，听到这句，不紧不慢地松开了嘴，回了句：“嗯？”
周女士：“我换了个活，你中考完咱们去稷县，你在那上高中，你四年级的时候我们去过稷县，你记得吧。”
周男垂下眼看着碗里的饭：“记得。”
“那行，中考志愿就填实验高中吧。”
“好。”
周女士发了几秒呆，拿起桌上的烟盒取出来一根抽了起来，周男不动声色地看着灰烬掉落在桌上，低头继续扒拉碗里的饭。
“他们又找你了？”
周女士笑了一声：“没，别瞎想。吃完把碗洗了去。”
从回忆里回过神，司机师傅已经帮忙把车后面放着的行李提溜出来了，周男接过那个大黑皮箱子，看到侧面擦出来的几道白印子，掏出湿巾擦了擦。
公交师傅看见他这动作，傻乐着还带点不好意思地说了句：“哎呀，小姑娘，不好意思啊，车子晃里晃荡的，给你箱子弄脏了。”
周男反应了三四五六七八秒吧，才指了指自己：“叔，我是男的。”
大叔也反应了一二三四秒吧：“嗨呀，看你，现在小姑娘都打扮得帅，这哪能分清楚呢。”大叔看了看眼前这个穿着白色短袖灰色运动长裤还长得白白净净的人，并不觉得自己把一个留着板寸头身高一米八的男生看成姑娘有多了不起，不过这人一开口说话，浑身的气质就跟刚刚站在那儿时不一样了，借着说话的空挡细看，眉峰伶俐，眉毛长且浓，皮肤很白，捏着湿巾擦箱子的手上透着青筋，带着一股狠劲，刚他看自己那一眼都，愣是让人在大太阳天里打了一个激灵。
这样的人，一看就是娇贵人家的男娃，讲究。
周男也不打算在这个阳光明媚——何止明媚简直是快要热死人的天里，闻着这里干燥还弥漫着公交车尾气的空气，跟一个大叔探讨自己哪里像女生。
他抬眼看了看这天，大太阳很刺眼，有太阳都照不穿的灰尘飘在周围。
周男摸了摸自己被晒得烫手的短寸头，还有点扎手，他把帽子扣在头顶，帽檐往下拉了拉，挡住半张脸，拎着箱子往周女士发给自己的地址走，
要说这一次稷县给周男留下的第一印象，不是淳朴的民风，也不是特色的美食，而是——连绵不绝的传单，从公交站往他妈租的公寓走，一路他接了有七八张传单，卖房的、卖车的、壮阳的、招租的、补课的乱七八糟，我们周男在某方面还怪有仁慈之心的，尤其是当送你传单的还是爷爷奶奶那么大年纪的人的时候。
周男下车的时候正赶上快饭点，街上人、自行车、摩托车、小汽车挤成一片，喇叭声在饭香里传到人耳朵。
稷县县城中心的十字路口有一家卖早饭午饭晚饭和夜宵的摊位，城管来了就能跑的那种，用红色三轮车拉着，三轮车座椅边上吊了个喇叭，里头循环放着一听就知道是某位正宗稷县人亲自录的台词：“新鲜的热豆浆，八宝粥，米皮，卤面，盖饭——“
就周男被堵在十字路口那的一会会，这台词已经循环了好几遍，并且是在耳朵里从左传到右，从右传到左，再出来绕着他脑袋转圈圈那种。
“姐，一杯小米绿豆粥一份卤面。”
大姐熟练地打开锅开始给他弄面，又偷偷瞄着这位顾客，声音还挺好听，不像她们，在这个地方生活了一辈子，早就被沾上油的围裙和每天都混在衣服上的饭味熏染得没了本来的面目，他说话不像是本地口音，也绝对不是那个县哪个村的口音，是一种与这个小地方格格不入的正宗的普通话味儿，一听，就知道他在这里呆不久，但也不知道他到底该去哪里。
周男闻着随着锅盖被打开而释放出来的香气，咽了咽唾沫，偷摸在心里哄着唱了几句“小肚子乖乖，不要叫喊”，果然，唱完，他更饿了。
热面还得等一小会，大姐就没事做了。
来了个小姑娘，学生头，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把车子停在旁边，人下来之后走到离摊位更近一点的地方，说：“姐姐，我要两份米皮。”
“好嘞。”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那种经历，就是，有的时候，老板觉得你应该是或者是老板想要你是他们的顾客，就会一直看着你，直到你如他们所料或如他们所愿地走到摊位面前，他们再跟你说一句：“要点啥？”
那小姑娘离摊位还有四五米的时候，大姐就看着她了，周男的面还在热着，于是也顺着大姐的目光看过去，直到人家走到这个摊位，报了自己要的东西。
小姑娘受她奶奶的教导，说一个陌生人一直看着你，一般都没有什么好心思，不是看上你了，就是看上你的钱了，她想了想自己的年纪和口袋里仅有的买两份米皮要用的一张五块和一张一块，又看了看“陌生人”的样貌打扮，觉得，可能，还有第三种可能，就比如——
“我不买房。”小姑娘轻轻地对着周男说了一句。
“啊？”周男还没反应过来，有帽檐挡着，他把头抬高了一些。
“也不壮阳。”
“嗯？”周男还没反应过来。
大姐的笑声就像喇叭里的广告词儿一样传进了周男的耳朵，在反复穿梭了两圈之后，盯着那拎着两份米皮很酷地骑着自行车离开的背影，他平生第一次有种说不出话来的憋屈，草！
周男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稷县生殖泌尿医院，祝您性福……”之类的话，觉得自己……不像是个发广告的吧，还他妈是发壮阳广告的！
大姐把他的面打包好递给他，他找了个离卤面摊最近的绿色垃圾桶把手里乱七八糟花花绿绿的广告纸团成团扔了进去，然后拉着箱子继续赶路了。
租的房子在广场对面，小区里的一套出租房，一楼。
周男拎着箱子上去，拿钥匙开了门——他就知道他妈一定不在家，毕竟从他上小学开始，周女士就已经有了“周男不是小孩了，要学着自己照顾自己”的育儿观念。
好在房子明显是被收拾过的。
周男摘下帽子，换了拖鞋，摸索到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冲了把脸，抬起头看见镜子里的人，都剪了板寸，顺带……脑子也洗一下好了，这下，短袖的衣领湿了个彻底，前胸还有水滴顺着滚下来，天太热，他只拿毛巾擦了眼睛，剩下部位就等着自然风干了。
饭在茶几上放着。
周男很擅长利用时间，就比如现在，他先往嘴里塞一大口面，然后再过去插上电视电源，再找遥控器，打开电视，在这段时间里，嘴里嚼着东西，一点也不用闲着。
周女士一个月前就问过周男要不要提前过来这边适应适应新环境什么的，周男想都没想就拒绝了，适应新环境？开玩笑，不开学他哪来的新人认识，何况周女士绝对不是那种带着要上高中的宝贝儿子逛街逛游乐园快意人生的人，他提前来没什么意思。
在那边好歹还有赫赫（he)作念想，啧，也不知道那孙子考哪去了，中考完就跟他爸妈去国外玩了，到现在也没个信。
其实换个新环境对他而言也没什么好难过的，从小到大他不知道换过多少所学校了。
他就像在哪都能生存的草一样，被人连根拔起来带到这儿，带到那儿，次数越多，他的心思就越淡，在哪都没扎下跟，随风飘来飘去，懒得费心思去经营什么关系，反正迟早要散的。
周男吃着塑料盒里已经坨了的面，想着，这里的卤面倒是没有那边学校门口的好吃，他和赫赫总去吃，还有陈冀和余舒，他俩家世好，估计也是接着去市里上高中。周男看着电视里的相声，出了神。
突兀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一丢丢的伤感。
“男哥！男哥——”
周男把电话挪远了一点，等那穿越空间的一声吼走完百分之九十九的进度条，他才揉了揉耳朵：“卧槽，傻逼吧你，吼那么大声干什么。”
“你，你报稷县高中了？”
“对啊，咋了？”周男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在桌子上，蹲在沙发和茶几的空隙中间继续挑起一筷子卤面开始吃。
“我靠！哥，这，缘分呐！我老妈在全市里给我挑学校，我那点分数能上的最好的学校就是稷县实验高中了，就为让我能上个老师配备好的班，我爸计划捐一个操场！你说他是不是有病！”
周男听着这溢出屏幕的一股“我很傻但没关系我爸很有钱”的气息，憋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他撂了筷子，往沙发后面坐了坐，抬腿搭在茶几上，喝了口刚刚买的绿豆粥。
“那你啥时候过来？”周男问。
“我现在在路上了，昨天我们才回来，没来得及给你打电话，这不明天就开学了嘛。”
“挺好，又能在一块了。”
“那可不。”
周男听着电话里传来的赫赫的带点傲娇的声音，笑出了声。
那边安静了几秒，哼唧了几句。
周男先开口说：“哼唧啥呢。要叫爸爸？”
“不是！男哥，你，你咋不去市里面，你那成绩多好啊，老班前几天偷偷在群里私聊我们几个呢，哦，对，陈冀和余舒去市里了。”
周男知道自己高中要来稷县上，毕了业之后就退了之前的班群，也不再跟谁联系，就他们几个之前玩得好的还保存着。
换一个地方就要尽力忘了之前的地方和人，再拿出和适应原来的地方一样的精力去适应现在的地方。这是他摸索出来的方法，让他能尽快融入每一个地方的方法。也是让他从来没有让自己眷恋过谁的方法。
“是，是因为阿姨不让你去吗？”赫赫在那边小心翼翼地说。
“‘宁做鸡头，不做风尾’听过没？放心吧，你男哥在哪都成，在哪都能拿第一，在哪上高中都能考985。”
周男是真的狂。
“那必须，信男哥，得永生。”
“哈哈哈哈，傻逼！”
“那我等着看呢男哥，你在哪都成。”
“嗯。”
两个人闲扯了一会，赫赫挂了电话，说不上来的难受从心底泛上来，什么宁做鸡头，不做风尾，明明，他是人中龙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