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泥垢
张闻拼了命的跑，可是可是好像拼尽全力也敌不过后面越来越近的脚步。跑到一处稠密的林子处，蹲下来凝望着眼前的孩子，想起兰师傅的话：“带夕儿离开！无处藏身不如从此再不藏身”
“夕儿不怕，听阿伯说”张闻牵着小少年，奔跑的脚步慌乱的不像话，“你一直往前面方向跑，天亮后能看到山下的集市。一直往东穿过越州到达茗州，去茗州找林家人，去那里！”
“阿伯”
“兰师傅说你姓金，你去了林家告诉那家主你是金瑶夕，方能保平安。”张闻十分不舍的扶了扶小少年的额头，“阿伯不能陪你走下去了，夕儿快走！不要回头！你回头就再也看不到阿伯了”说罢，只身一人往回走去。
“人在那里！快追！”脚步声逐渐往另一个方向偏离。
兰子夕清瘦的胳膊拖拽着行李，咬牙含着泪，按照张阿伯指的方向跑，再不敢回头看一眼。兰子夕不想阿伯再也不见悲伤之际，往常相处的点点滴滴浮现在眼前：
张阿伯经常给他带来从外面换回的糖糕粉，给他做竹蜻蜓，话不多的张阿伯，总是慈爱的看着这个孩童笑，自己也跟着憨乐
天终于快亮了，身后早已没有了凌乱与嘈杂。步履摇晃的少年站在山头遥望着山下密集的房屋，有的房屋微微有光亮从窗户透出。刚过卯时，那里就有人来往走动，还零星有人挑着担子形色匆匆的赶路。
这是集市吗？山下的景象让兰子夕恍然间忘记了自己现下的危险境地。只一瞬间，便回过神来，只得继续往山下走去。
到达集市，差不多已经巳时了，此时的集市变的有些吵人，也可以称之为是热闹罢。
“糖粉糕！刚出锅的糖粉糕又香又甜喽！”有人在叫卖。
兰子夕被这叫卖声吸引了过去，张阿伯以前经常给夕儿带回去的糖糕粉也是从这里换的吗？张阿伯
“去去去，小乞丐！不要耽误做生意！”卖糖粉糕的是个黑瘦的小商贩，鄙夷的驱赶着眼前这个脏乱的孩子，这小孩儿不知从哪里来的，手里拖着一个破旧的包袱，想来也是从外地逃难而来的乞丐，呵！这年头，外面世道不清气，乞丐都混到这穷乡里来了。
兰子夕一天一夜没吃上正经的饭菜了，看着热气腾腾的糖粉糕，不自觉地咽了口水。
小商贩又看了眼摊前的泥孩子，狐疑道：“你那包袱里若是有值钱的物件，倒是可以给你换上一块儿，”，这孩子那包袱里或许有什么宝贝也说不好，这年月就连卖个糕的生意也不好做。
兰子夕不太明白何为值钱的物件，里面也只不过都是些衣物罢了。
“哎呦你个不要面皮的瘦头鬼又施什么德行啦——！”女子高亢的嗓音，随着一阵浓烈的香味飘了过来。
“施德行可当不上喽！这年月自己这张嘴都顾不了啦！”糖粉糕商贩朝地上啐了一口，像是在咒骂着什么。“这他娘的世道，外面乞丐又来了！”
兰子夕回头看到一个穿着艳丽、细眼红唇的女人摇晃着走了过来，身上除了那股浓烈的香味，还有酒的味道。他记得那个味道，一种能让人高兴也能让人忧愁的水，大人们称之为酒。师傅在家心情好与不好时，都会小酌上一杯，之后会坐在院子里打盹，
“你知道我兰师傅吗？”兰子夕希望能从这股酒味儿上得到答案，主动冲那女人走了过去，仰起头询问，也不怯生。
女人看着这小孩儿突然走过来，赶忙用手帕捂住口鼻，面露嫌恶之色，下意识往后退了两部，生怕沾上了污秽。
“你这腌臜女人嫌恶乞丐，啧啧”小贩奚落着笑到。
“你这泼皮！”女人骂的泼辣，“不嫌恶的？你倒是领回去养喽！”接着继续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孩子，小小年纪丝毫不胆怯，这脸上虽然有些泥土，但是掩盖不了出色的眉眼骨像，是个好胚子！就是瘦了点女人心下有了盘算。
“小阿弟，想不想吃糖粉糕呀？”女人拿开手帕，讨好似的问兰子夕。
“你知道我兰师傅吗？你认识他吗”兰子夕再次重复了上一个问题，眼神充满期盼。
“知道知道！孩子饿坏了吧，吃了糖粉糕我就带你去呀！”可不能让他饿死了，游夫人那里可不收死人病秧子的。随手拿了一个糖粉糕塞进孩子满是泥垢的手里。
“哎呦我的糖粉糕！——你这泼赖女人！”小贩直跳脚。
“行了，今儿老娘没带碎银子，记账上明儿一块儿给！”说罢，女人朝兰子夕招手示意跟着一起走。
师傅，夕儿很想念你，夕儿已经听话来到了集市了，是不是你已经在某个地方等夕儿呢？
抱着这样的希望，兰子夕被带到了一处院子。
女人先走进屋里，朝着屋里说着什么，不时还发出笑声，不一会儿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从屋里走出来出来，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孩子。
“你跟我来。”男人声音和气质都有些阴柔，眼神冷漠，没有多余的表情，带领兰子夕往后屋去，“呆在这儿等一会儿，给你烧点水洗洗，换身干净的衣裳，去见人的话也得像样点不是。”
见人？难道真的是师傅吗？可是那浓烟大火兰子夕不敢再多想。
当兰子夕换好衣裳，拖拽着行李再次出现在院子里的时候，院子里竟然多了一辆马车。
“哎呦我的小阿弟咧！瞧瞧这模样，可真真的比园子里的小雏姑娘们还好看！”女人从屋里出来看到一身净衣的兰子夕，不敢相信这是刚才那个泥娃娃，不由得感叹自己的眼光实在毒辣，看到兰子夕，似乎想到了白花花的银子就要从他身上冒出来了。
“不过是十来岁的小子，还不得大用处，先带过去给夫人瞧瞧收不收罢。”男人面无表情的像是在泼冷水。女人有点生气，与这不知变通的冷人打交道无疑是自己找不痛快，罢了罢了！先还钱要紧，赌坊的银子明日再不还，可就要老娘去卖身了！况且那游夫人的人也不是能随意得罪的，也恰好这男人今天过来收米伢，要是今天没来，自己恐怕也得多养活十天半月的，这也都是需要银钱的，去了游夫人那里再多说点好话，尽量多求取些银钱作罢！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此时天色已暗，兰子夕从马车窗往外探出脑袋看到来往的行人，两扇高高的城门边站着几个挎着长刀、穿着打扮一样的人。
男人下车去与那为首的人低头说了什么，接着又跳上马车，然后车轮吱吱呀呀的又开始响动。
天色虽然初入墨色，城内却已是灯火阑珊，外面无数叫卖声、嬉笑声，三五成群的人们来来往往，时不时还有其他马车经过。
这是兰子夕从未见过的景色。
穿过热闹的集市，来到一处偏门，吱呀声停了，兰子夕跟着他们下了马车。
偏门走出来一个小斯，简单招呼了一声，便把这大小三人迎了进去。
穿过连接偏门的院子来到一幢热闹的高大阁楼旁，里面高朋满座，杯觥交错。阁楼上有一圈环形的走廊，走廊中间像是有几排厢房，不时有醉酒的男人和女人在走动，歌吟声和笑骂声不绝于耳。水园村没有这样的房子，也没有这样的男人女人。
“今儿个来了贵人，游夫人亲自迎了去，你们需在这偏厅等上一等。”小斯给三人倒了茶水，又向男人福了福身子，便转身离开了。
兰子夕想去方便，男人带路去茅房，包袱被女人留了下来。
茅房不远，后门拐个弯就到了。回来的路上，楼上嘈杂的笑骂声引的兰子夕不自觉的抬起头往上看，一个身着玄色劲装，佩戴长刀的清俊少年，斜倚着坐在二楼勾栏上，一条腿搭在上面，双手怀抱着，侧身向外，凌冽的双眸正盯着兰子夕发呆，姿态懒散，却在兰子夕对视之际有一丝转瞬即逝的惊慌，显然他没料到楼下的这个孩子会抬头，被发现后有些烦躁的跳下了勾栏，转眼消失在拐角处。
过了一会儿，小厮过来带着三人从后院绕到前面，进入到人色嘈杂的中厅，中厅很宽大，中间一个圆形的台子，台子四周坐着几桌食客，台子上有几个年轻女子娇笑着舞动身子，鲜艳衣纱随着动作起浮，那衣裙不像是穿在身上，而是随意搭在身上，以至于女人们每做一个动作，都会有几处白花花的肉露出来，引的醉酒的男人们伸手去捉弄。
三人被引着从边上走过去，尽量不影响到客人们寻乐的兴致。男人女人恭敬的跟随，似乎对一切都已司空见惯。
他们被带到一个房间里，里面有个身着紫色长褂的年轻妇人坐在躺椅上，面如玉盘，轻摇着团扇。
“游夫人，刘掌事带了个米伢来！”小斯毕恭毕敬的朝着前面的女人说。
“嗯。”游夫人一双杏眼看向这行人，道：“今儿就为这一个来见我，你们可得有所交代。”
“有交代有交代！”女人迫不及待的拉着兰子夕上前迎合道，“游夫人受累，您瞧瞧这皮面？”她自觉对人面相的评判向来拿捏的准。
游夫人细细打量着站在中间的兰子夕，沉默了片刻，然后微微娇笑道：“是个好面相！去随刘掌事去账房领二十两银钱吧。”
“哎！好，好！多谢游夫人大恩！”女人乐的合不拢嘴，欢天喜地地跟着刘掌事退了出去。心说游夫人第一次这么爽快，往常这个女人可不是这么好说话的，可见真是走运遇上了个好货！足足二十两！
“你叫什么名字？”游夫人起身问道。
“兰子夕。”兰子夕望着面前的女子，有些狐疑，“你什么时候带我见师傅？”
“呵呵”女人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笑声，“可惜了一副好皮囊，不够机灵，不过也好”
然后招呼了两个小厮进来。
兰子夕立即被人拎着肩臂往阁楼走去，开始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便用力反抗紧扣着他的手，试图挣脱。
“放开我！你们带我去哪里？！”兰子夕胆颤地大叫。
女人只管往前走，小斯们依然紧紧拎着他的肩臂，没人理这个小孩儿。他喊的那几声，也十分可怜的被淹没在嘈杂的笑声与吟唱声里。
兰子夕很快被拎到了一个厢房内，里面坐着一个微胖的玄色装束男人，没等游夫人开口，他就站了起来，一眼盯住了跟在后面的小孩，这孩子长的真是好看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