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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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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府,院中。狂风拍打窗棂的声音和竹林间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深冬料峭,便是听这风声,骨子里便浸了寒意。

    屋外的刘姑姑眉心拧到了一处,看着身侧几个小厮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从齿缝中挤出了一句:“今日之事你们敢泄露半分,我回头便禀告太傅将你们个个发卖!”

    常年伺候太傅的小厮不懂刘姑姑为何这般生气,挤了眼睛笑道:“姑姑何必如此,太傅不过是带了个……”

    他话还没说完,刘姑姑便狠狠剜了他一眼,斥:“住嘴!仔细些你的皮!”经她一斥,小厮便如同耷拉了脑袋的鹌鹑。

    视线看向裴焕之的屋子,几刻前下人点的烛火都已经熄了,屋内唯剩下太傅和……

    今日太傅走时还嘱咐了晚间菜式,可菜热了三道还不见人回来。太傅一向忙碌,刘姑姑便以为太傅又被同僚拉去应酬了,也不做多想。料定他今夜是宿在外头了,但没想到戌时的时候太傅又策马疾行回来,马蹄险些将院子门都给踏破了。

    想起方才,刘姑姑便是心惊肉跳。嘎吱一声,院门大开,扬起的尘泥中还有院门的木屑。太傅胯·下是高头大马,手中攥了缰绳,身着紫色锦袍,狐裘大氅,衣袖随风扬起,连夜里的冷风都染了几分酒气。太傅堪称君子端方,院内醉酒纵马还是头一遭。若单是纵马,倒也不至于如此。

    可太傅自马上跃下时,还将狐裘大氅拎了下来,动作颇有些用力。几个小厮以为是什么金贵物件,欲上前接过,但太傅冷冷扫了他们一眼,一瞬间无人敢上前。众人这时才瞧见,太傅怀里的狐裘,裹着的——似乎是个人。

    尉都人人皆知,太傅裴敛之向来清冷持重,风花雪月四个字跟他是半点沾不上边。刘姑姑一看他怀里抱了个人,面色煞白,险些去掐自己的人中,朝中局势波谲云诡,太傅位高权重,政敌不少。那一瞬间,刘姑姑脑袋嗡嗡作响,太傅……莫不是出去杀了人,将尸体裹回来了好毁尸灭迹罢?

    当时院内的下人,几乎都和刘姑姑想的一样,更是死一样的寂静。

    可太傅只是抱着大氅,微挑了眉头,往卧房的方向走。

    一阵风过,刘姑姑已是一身冷汗,她方才回神,打算知会何管事一起来帮着毁尸灭迹时。却瞥见,大氅被风吹起一角,露出一截石榴色的衣袖,衣袖下,是女子的皓腕。纤手柔荑,指尖还泛着点淡淡的红,捏住了太傅的衣角。院中仅有的烛火,在那截皓腕上镀了一层暖黄。

    还未等几个小厮反应过来,太傅拢了拢大氅,将女子的手卷了进去。

    旁人没瞧见,可刘姑姑离得近,是瞧得清清楚楚。

    ——太傅怀中竟是抱了个女子!

    便是只瞧见了手,刘姑姑也看得出,那女子定然姿色不凡。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若是朝堂的政敌,尸体定然也不会如此娇小。透过那狐皮大氅,依稀可看到女子玲珑的身段。

    还好,是个活的。刘姑姑松了口气,这是她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但紧接着,她才连,命院中所有人管好自己的嘴。眼下人已经被太傅带到屋里了,有什么事,估怕是也是明日再说,走前,她又吩咐几个小厮备下热水。

    廊下几个小厮捂住自己的嘴,个个如鹌鹑。心里却不断腹诽,又不是带了个男人回来,怎刘姑姑这般生气。年初时刘姑姑还在因府中半个通房也没有着急,眼下太傅带了个女子回来,怎刘姑姑反倒是这个态度。

    但视线却是不住的往那屋内瞥,依照今日的章法,太傅往后…是要金屋藏娇么?

    -

    院子里狂风大作,屋内却暖如春日。直棂窗前供着座鎏金香炉,丝丝缕缕的烟雾纠缠在一起,又袅袅升起,似云一般。

    ——“良娣若不想活,我就帮你一把。”

    这场不知道何时下的雨,让宁甘棠自浑浑噩噩中抓住了几分散乱的意识。她是漂泊的浮萍,是一叶孤舟,眼前人,是江,是海,是山川。

    裴敛之,竟真的将她带回了裴府。

    “别分神。”他的眼尾染了一抹绮丽的红,连嗓音都有些沙哑,硬是有几风缱绻。

    后腰上传来疼痛,裴敛之身上的檀木气息厚重而又滚烫,继而铺天盖地的将她席卷。

    厚重的山水漆金雕花曲屏隔绝了她的视线,圈出这方寸天地,唯有彼此。

    ……

    等裴敛之披了衣裳走出卧房时,已是后半夜,冬雨也已消停。

    廊下的小厮迟迟等不到太傅叫水,已开始打盹,在听到“嘎吱”一声时,猛然惊醒。瞧见太傅那张脸轮廓流畅,眉眼深邃的脸时,更是愣了愣。他从地上爬起,“太傅,水已经备好了……”

    裴敛之拢眉,声音带着几分低沉沙哑:“送到厢房。”男人的气息灼热,眉尾还有几分未曾消减的红,夹杂了几分餍足。

    小厮应了句是,便看到裴太傅提步走向了厢房所在的方向。在他讶然之际,又听到一句“她已睡下,吩咐刘姑姑明日来侍奉。

    轻飘飘的一句,被冬夜的风裹挟,还夹杂了些自主卧中漏出的炭火暖意。这个“她”指的是谁,小厮自然清楚,听得他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

    翌日,天空刚透出鱼肚白,刘姑姑便候在了主卧门前。听了小厮禀告昨夜太傅叫水的事,刘姑姑眉头拧的更甚。太傅向来不要女侍守夜,府中的女侍也不多,因此昨日夜里守夜的也是小厮,只是这几个小厮都未经人事,竟连送水也不会。

    但听到昨夜太傅不让人打扰屋内的人时,刘姑姑竟是生生从小厮转达的话里听出了几分怜惜来,可再一听昨夜太傅都未歇在主卧时,便越是捉摸不清太傅的心思。

    刘姑姑又在门口候了许久,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吩咐侍女备了热水进去伺候。

    推开黄梨木门,暖烘烘的,屋内燃了碳火,绕过山水座屏,便见榻前落了一地的衣裳。屋内的熏香下,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石楠花气息。

    层层床帐中透出一个窈窕的身影。刘姑姑自一尺外停住脚步,福了福身,开口:“奴是裴府的奶娘,姓刘,前来侍奉娘子,娘子可要沐浴更衣?”

    宁甘棠的眼皮格外沉重,在听到这道女声的时候才渐渐恢复了几分清醒。她没想到,自己竟是睡的这般沉,一觉像是睡回了上辈子。

    触及榻的外侧,并没有余温,想来裴敛之已经走了许久。她并不失落,本就没有指望裴敛之在云雨后还与她同塌而眠,反而松了口气。

    在听到“娘子”两个字是,宁甘棠愣了愣。屋中只有她们二人,自然是喊的她。喊她姑娘显然是不大好,叫夫人又太过僭越,思来想去,倒真是称呼一声“娘子”妥帖些。

    宁甘棠挑了床帘,开口:“那便有劳姑姑了。”她尾音上挑,似莺语般娇柔,夹带着些许无力。便是这几分无力,愈发令人遐想。

    当床帘被挑起的那一刻,入目便是女子的雪肩,还有白皙纤长的颈。她云鬓散乱,当乌发自肩颈滑落时,露出上面一片红痕。本就肤如凝脂,更衬的这一片斑驳更显得触目惊心。

    刘姑姑身后几个端水的侍女,虽未经人事,但看到此情此景,再结合这一片狼藉也猜的到昨夜旖旎,一瞬间红了脸。

    但当她看清宁甘棠的眉眼,连她都是惊了一下。她猜到这女子定有张姣好昳丽的脸,却没想到竟是如此姝色。

    她一双桃花眼水雾氤氲,似笼了青山云岫,看不真切,眉眼盈盈,生来含笑,让人望一眼便心生怜爱。

    ——狐媚子。刘姑姑拧了眉头,几乎断定是宁甘棠蓄意勾引太傅。太傅那样一个矜贵的人,怎就栽倒在这样一个狐媚子石榴裙下,还将人裹在大氅里,似珍宝一般藏了回来。

    宁甘棠此刻无心去顾忌刘姑姑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当热水没过宁甘棠的身子时,她只觉得后腰处的酸疼缓了不少,舒了口气。水雾氤氲了她的眉眼,她阖上了眼。

    许久前刮骨的凛冽寒风似乎还在耳畔,那时她身体不受控制往下坠落,剧烈的失重感让她的喉咙几乎像是被棉花堵住,脑子更是一片空白。那是自重生以后,第一次这般清晰的面对死亡。

    怕么?自然是怕的。

    她睁开眼,浴桶中的水没过她的肩膀,嫣红的花瓣浮在水面,随着侍女的动作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刘姑姑在一旁,缓缓道:“娘子生的极好,不知是哪里的人?”

    刘姑姑的话,将她的思绪扯了回来,后宅的女人都是人精。刘姑姑既不问太傅为什么会带她回来,那是主子的事情,即使眼前的刘姑姑,一看便知是在裴府有些资历的。也不问太傅打算之后如何安置她,因为她也无权置喙。唯有问她来自哪里,是何许人,便能推测出之后的一二。

    宁甘棠前世在东宫如履薄冰五年,自然知晓这其中弯弯绕绕,含糊道:“……我是尉都城南人。”

    眼下,她要应付刘姑姑,不能露出蛛丝马迹。即使她是不受宠的良娣,却怎么也是太子的人。

    东宫女眷,与当朝太傅有了首尾……

    若为人所知晓,裴敛之权倾朝野,说是只手遮天也不为过,旁人自然奈何他。而等待她的,无疑是死路一条。

    想到这,她的脸色刷一下的变白,心不受控制的下坠。

    她那时,怎么,就跳下了红墙呢?

    宁甘棠的有些无措的咬了咬唇,后知后觉的恐惧没上她的心头,似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她的脖颈,让她几乎不能呼吸。

    何况,裴敛之……她知晓他今年不过二十三,便做到了一品太傅的位置。即使人人赞其君子端方,但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人,手头又怎么可能干净呢?

    她脑中想起前世的那一幕,那时她身居贵妃,无意撞见有宫女妄图勾引裴敛之。她不知殿内内发生了什么,却见裴敛之中慢条斯理的走出,身上未沾半点血迹。但血腥味,却自屋内扑面而来的蔓延,她嗅到时,险些吐出来。

    与她擦肩而过时,虚扶了她一把,唇畔笑意更甚,轻飘飘的丢下一句:“俪贵妃,当心足下。”

    上弦月如钩,殿内烛火昏黄似碎金,眼前的人紫衣绶带,面容昳丽,矜贵清冷,在她眼中却比罗刹厉鬼更加可怕几分。

    见宁甘棠神色微变,刘姑姑眉头松了几分。城南,并未有什么乐坊和秦楼楚馆,起码这姑娘是清白出身,想来应是自知身份低微。

    太傅是当朝权贵,为官者与坊间女子搅和在一起,于名声有碍。身份那样低微的,如何也进不得裴府的。但良家女子,又会被这样带入府中?

    刘姑姑心下已有分寸,借此敲打:“奴这话虽有几分僭越,但奴看着太傅长大。更知晓太傅位高权重,那样一个如皎月的人,枕边的人,自然不能有什么污点。能入的了太傅的眼,娘子自然是个聪明人。”

    这一番话,无疑是将她当成了自荐枕席的女子。便是叫她安分守己,不要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言语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还夹杂了些许轻薄。

    上辈子在东宫的日子如履薄冰,到后来成了宠冠后宫的贵妃,这些轻贱的目光,她早已看过许多,也并不放在心上。若一一计较过去,那她这两辈子,便一直活在别人目光中了。

    她心下复杂,掩住心中翻涌的情绪:“多谢姑姑指点。”

    本以为眼前的女子会委屈,羞耻,但没有想到,竟是什么反应也没有,是个沉得住气的。倒是小瞧她了,刘姑姑眼中又带了几分警惕。

    她不怕府中有狐媚子,就怕狐媚子心思玲珑。

    如今裴府尚无女眷,老夫人近来又有给太傅议亲的心思。眼前的女子最多也只能做个通房妾室,只是她生了一张好颜色,又沉得住气,往后若是心思大了,想靠着肚子往上爬,抢在正经夫人前头生下嫡子……

    这样一个人放在后院里,岂不是要搅和得乌烟瘴气?

    正当刘姑姑沉思之际,却被女子娇娇柔柔的声音打断,待她听清女子说了什么时,手中的头油和梳子险些摔在地上。

    她说——

    “劳烦姑姑,帮我熬一碗避子汤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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