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 49 章
少帝君察觉那一剑来势非凡,还未回头,就已经金剑回摆,往后一挡!
然后他才拧眉回首,想要看看这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偷袭他的,会是何方神圣。
但就在少帝君回身的瞬间,身边一阵清风掠过,而他也看清楚,身后有一道影子,正飘然远去,仿佛是要逃走的架势。
少帝君惊怒:“什么人!给我站住!”因为身份的缘故,从未有人敢当面挑衅不敬,当即金剑一晃,便要追上!
不料才一闪身,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还没有给云螭补上最后一剑。
他总算是等到这个机会,岂能轻易错过,虽然说云螭已经是个伤重不治之态,但除非是他亲手将云螭给处决了,否则总是无法安心的。
少帝君止步回头,却见云螭在地上,欲起不能起的样子,极狼狈凄惨。
“呵,等我先收拾了你,再去找那敢犯天威的贼徒,横竖跑不了!”少帝君冷笑着逼近,见云螭奄奄一息,两只赤瞳却还愤愤地看着自己,少帝君道:“早就该杀了你,以儆效尤……不过现在也不晚……”
金剑一晃,向着云螭的胸口直直地刺下,锋利的剑刃没入,鲜血从云螭的胸口如泉似的奔涌而出,把身下的地面都染湿了。
少帝君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笑意,手上竟将金剑一转,想让他更加痛苦些。
云螭果然疼的惨呼了声,口中血沫涌出。
他徒劳地挣扎了一会儿,最终缓缓躺下,失去了气息。
少帝君把金剑抽了出来,看着剑身上缓慢流下的鲜血,再看看死的甚是惨烈的云螭,狠狠踢了两下,云螭已然死透了,紧闭双眼,尸体仿佛都开始僵硬。
“哈,区区一条野龙,也敢跟本君争锋,现在又如何!”少帝君长长地吁了口气,志得意满,哈哈大笑起来。
“帝君,帝君……”不知何处传来呼唤的声音。
少帝君将金剑一收,心中突然有些许恍惚,他皱皱眉:“怎么?”
那声音隔着很远,带些畏惧,又焦急地:“帝君……您好生看看……”
断断续续,少帝君并不明白何意,心中焦躁:“看什么!”他动了怒,身上金光浮动,就在此刻,那股异样之感更加重了。
少帝君毕竟是天庭正神,察觉这一丝不妥,急忙凝神调息,他手拈法诀,在眼前轻轻地抹过。
护体金光震出,当少帝君再睁开双眼的时候,大惊失色,眼前空空如也,原本在地上的云螭的尸首,已然不见踪影!
而身畔,只剩下一丝似有若无的无法形容的淡淡香气。
“这是、怎么回事?”少帝君匪夷所思。
正此刻,天庭神官自空中缓缓降落,行礼道:“参见少帝君。”
“方才是你叫本君?”少帝君问道。
神官道:“正是小神。”
少帝君狐疑不定,终于问道:“那个、那妖龙的尸首呢?”
神官略一踌躇,谨慎地道:“方才帝君奋起神威,这才破了那蜃云之气,所以……”
少帝君的眼睛瞪大,惊怒交加:“你说什么,蜃云珠吗?你的意思是,方才本君中了蜃云珠的迷幻之力?”
神官道:“正是如此。”
“那……妖龙呢!”少帝君踏前一步,怒意外溢,衣袖微微向后鼓荡。
神威之下,神官几乎忍不住要退后,声音都带了几分颤:“方才帝君正欲斩杀孽龙,不料,有一道影子突然来到……帝君正欲追的时候,那孽龙却消失了踪影,小神正欲提醒,谁知帝君竟……”
少帝君窒息,他突然明白了。
当时那从身后袭来的剑气,并不是为他,而是围魏救赵,声东击西。
也就在那一刻,他应该是中了蜃云之气。那施出剑气之人,明明救走了云螭,他却还以为云螭就在面前,并且因为蜃云珠之力诱惑而生出幻觉,这才“如愿以偿”地把云螭杀了!
他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有生以来,哪里曾受过这种捉弄。
“是什么人!”少帝君盯着神官问道。
神官把头更低了几分:“帝君恕罪,那来者身法过于快,小神并未看清。”
其实还有一个缘故,神官担心少帝君的安危,所以不敢离开,因此那人虽救走了云螭,他却仍是未敢紧追。
而且又担心蜃云珠之力会影响到自己,因而只是远远地提醒少帝君。
他知道少帝君甚是爱惜颜面,怕说穿了后反而惹得对方动怒,所以不敢细说。
但就算他已经尽力掠过,少帝君仍是怒火满腔,无处宣泄,一把将神官揪起来:“无能废物!一个半死的人都看不住!”
神官不敢跟他直视,拼命垂着眼帘,感觉少帝君的怒火呼呼喷面而来,雷霆之怒,令人战栗。
可最后少帝君还是将他松开了,呵斥:“滚回去,不管是找值日功曹还是什么,给我查出来是什么人敢在本君眼皮子底下装神弄鬼!”
神官如蒙大赦,垂首后退几步:“是。”
在少帝君回身的那瞬间,云螭感觉,有一只很熟悉的柔软的手一把揪住了他。
他身不由己,像是一样物件,或者是一只纸鸢,被那只手掠走,飘飘荡荡,不知要往何处去。
云螭想弄明白这人是谁,但却只嗅到点很淡的直入人心的降真香的气息。
他的心怦然一动,甚至来不及多想一寸,就仿佛给这点儿香气彻底安抚似的,很快失去了意识。
紫皇山。
经过上次的一场混战,原先紫皇山上的群妖死的死,逃的逃,几乎都已经消散殆尽了。
但就算如此,紫皇山周围的百姓仍是不敢擅入,生恐遇到什么不测,故而这紫皇山地界,反而比先前越发的清净了。
意识混沌中,云螭浑身无力,就好像骨骼都给寸寸敲碎。
好大一会儿,他才听见仿佛是啾啾鸟鸣的响声,他想开眼睛看看自己到底是生是死,身在何处,可是连眼皮眨动的力气都不复存在。
在令人恐惧的无能为力之中,他嗅到了一点类似果木的沁香。
慢慢地,云螭想起自己跟少帝君对峙之时,那最后一刻的经历。
他的眼珠急促地开始转动,迫不及待地想睁开眼睛看看身边是否有人,而那人,到底是谁。
经过这么多惨事,云螭不敢也不想让自己再有过多的期望,因为他清楚,他心里越是渴盼,等发现事实不如自己所想的时候,那失望的痛楚,恐怕会让他立死当场。
呼吸急促起来,就仿佛濒死的人在拼命挣扎,直到有一只手轻轻地在他的额头上抚落。
眼睑底下的眼珠一停,他好像是不自觉地连呼吸都停住了,而只是用浑身上下仅存无几的五感试着去探查。
那手很是温柔,像是一片带着温度的羽毛,又像是软的沁香的玉,云螭起初还想弄明白到底是谁,但是这种被轻轻抚摸的感觉太叫人受用了,甚至……不像是只抚过了他的肉身,而是连那孤冷的战栗的魂魄,一起安抚妥帖了。
他好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猫,在那温柔之极的手底下,就这么,乖乖地归于驯顺。
再度醒来,不知过了多久。
耳畔是唧唧喳喳的说话声音,只听是男子的声音道:“都好几日了,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我是个好的?”
另一个女子道:“我并没怀疑你,毕竟你是……但是你等闲不要靠近妖皇大哥。”
“我又不会害他,我毕竟跟……许诺过……”
“嘘!我是怕妖皇大哥万一醒了,不晓得是什么情形,若是伤了你,岂不不妥?”
“嘿嘿,原来妹子是担心我呀。”
云螭似懂非懂,却抵不过身体的倦怠,便昏昏沉沉重又睡去。
又一阵子,云螭这次终于能够睁眼。
长睫掩映中,云螭朦胧看到身侧有一道婀娜的影子。
心之所向,他几乎是丝毫没犹豫地,脱口叫道:“师父!”
那影子顿了一下,然后回过身来。
有那么瞬间,云螭认定了这就是上官松霞,而……在那么瞬间他下定决心,倘若这真是她的话,那么,兴许他可以原谅,那冰冷绝情的诛心一剑。
但是,就当眼前的朦胧退却,看清楚面前那张脸的时候,云螭的心慢慢地开始往下坠。
他绷着脸,直直地看着面前之人,而心中仿佛有个声音在狂笑:“痴心妄想!为什么差点儿给人杀了,还指望她能对自己有一丝慈悲?”
在云螭面前的,是撷翠公主。
见他醒了,她急忙走上前:“大哥,你总算醒了,你觉着怎么样?”
云螭把双眼闭上:“我,没死?”
撷翠公主道:“大哥说什么呢。你当然好好的。”
云螭沉默,他决定不去追究那个注定失望的疑惑,而只是说道:“豹玉郎呢?”
撷翠公主的脸上透出一点难过。
云螭抿了抿唇:“你既然知道,又何必跑到我跟前来。迟早有一日,你也会落得这样下场。”
“我不怕,”撷翠公主急忙说道:“当初我的命是大哥救下的,我不怕。”
云螭微微地叹了口气:“你不怕是你的事,我不想……”
他可不习惯儿女情长,不想因此而欠下情分。
对于豹玉郎,他原本是憎恨的,这豹子精甚是诡诈怯懦,眼睁睁看着自己结义兄弟给杀了,被挖出犀角,他居然还能无动于衷,可是……
他却竟然能在危难之时挺身而出,乃至为自己而亡。
云螭忽然间觉着,豹玉郎还不如薄情些,如旁观石犀大王遇害一样旁观自己之事就罢了。
撷翠公主看出他的感伤,忙道:“大哥,这几日我找到了帮手呢。”
“什么帮手。”云螭不以为然地。昔日同在紫皇山的群妖,此刻早风流云散了。
撷翠公主道:“你快过来,拜见妖皇大哥。”
正说着,有道高大的身形走过来,竟在榻前乖乖跪倒:“拜见大哥。”
云螭皱眉看去:确定自己并不认识,但这人显然也是妖身。
撷翠公主道:“他是个地狼。是个不错的帮手。大哥收了他吧?”
“地狼……”云螭不置可否地,同时也想起来前些日子自己朦胧中仿佛听见有人对话,看来应该就是他们二人了,于是淡淡道:“随意吧。”
那地狼甚是喜欢,从地上站起来:“早听闻妖皇大哥的名头了,只是先前没有机会加入紫皇山,没想到好饭不怕晚。”
云螭虽然已经伤的不能动,听了这话仍是忍不住嘲讽道:“哦,你这也算是慧眼独具了,人家都是在我花团锦簇的时候来拜山,你却倒好,在我山穷水尽的时候,你可真是嫌命长啊。”
地狼笑的没心没肺:“不打紧不打紧,这叫买定离手,苦尽甘来。”
云螭怀疑这地狼的脑子可能有点问题,便不再费神理会。
正此刻,鼻端闻到一点淡香,云螭歪头,却见是撷翠公主从一个锦囊里拿出了一颗浅色药丸:“大哥,把这个吃了吧。”
云螭问道:“这是什么?”
撷翠公主道:“这是我、我用万木只精炼成的丹药,可以助你恢复本元。”
云螭道:“你不用为我费神,听我的话,尽快离去是正经。”
撷翠公主道:“大哥,我知道你心里过不去,但是……你若能恢复,才可以跟……那上神斗啊。终不成,就任人鱼肉,安分等死呢。”
这话果然刺到了云螭,他皱皱眉,试着伸手:“给我。”
撷翠公主本要喂他服下,见状只好放在他的掌心里。
云螭垂眸看着掌心的丸药,心里突然又想起在跟少帝君对阵的时候,那点似真似幻的香气:“你……”
他想问撷翠公主,当时她是怎么竟然能从少帝君手中把自己救出来的,不过转念一想,她应该是炼化了伯劳精的内丹,而且她的遁形之功原本就出色,倒也不足为奇。
又何必还想追问呢,无非是心里还有一点不切实际的可笑希冀罢了。
眼神一暗,云螭奋力抬手,自己将那颗药丸吃了。
一股清凉之意,从喉中慢慢地渗透到心底,四肢百骸的经络仿佛也都得了生机似的,云螭道:“什么时候你的炼丹功力也这么好了。”
撷翠公主仓促一笑:“大哥你一定要静心调息,千万不要想别的,可以恢复的更快。”
云螭没有回答。
清醒过来,他的脑中所想的事情也逐渐多起,除了上官松霞之外,豹玉郎,然后是……
他想起少帝君跟他提过的,东海之事。
那个混账,竟然不择手段到这种地步。
一念波动,体内的真气便随之一滞。
云螭低声道:“扶我起来。”
地狼正站在旁边伸着脖子,闻言赶紧上前,跟撷翠公主一起将他缓缓扶起。
云螭勉强盘膝,慢慢地开始吐纳调息。
深秋时分,敬天宗更是飞雪连天,不折不扣的琉璃世界。
流风堂内,青玉兽尊熏炉吐着淡淡烟气,上官松霞手扶着额角,正自出神,那本来笔直上扬的烟气忽然随之一摆。
原来是那只金丝猴,手中捧着一个犀牛角,蹦蹦窜窜地走了过来。
上官松霞垂眸:“谁叫你乱动此物了。”
金丝猴吱吱地叫了两声,把犀牛角举高了些。
上官松霞叹了声:“你也是个有点灵根的,跟了我这么久,总该有点修为了,怎么还是这样……连句话也不会说?”抱怨着,却把那犀牛角拿了过去。
垂眸向内看了眼,她突然一愣。
犀牛角中,有一点很淡的微光,不经意看的话,很容易忽略。
“这是……”上官松霞凝眸看着那点涌动的光芒,思忖了半晌,若有所悟:“原来如此。”
将犀牛角举高了些,只见外表宛若琉璃,细看却是许多云纹,散发着淡淡的珠光。
不由叹息:“倒也不能说天地不仁,却总能在不经意之间,流露出天地多情,区区的‘因果’,竟不能解释了。”
金丝小猴仰着一张白脸,两只乌黑的眼睛灵动地望着她,似懂非懂的样子。
却在此刻,只听门口有人道:“你又在说什么薄情多情,又什么因果的?”
上官松霞见状,便把犀角轻轻地拢在了袖子里。
此时,冷婉已经陪着傅东肃走了进来,又奉了两盏香茶。
上官松霞道:“没什么,一时感慨罢了。”
傅东肃道:“你若闲着无聊,大可过桥去找我说话,竟闷在这里自说自话是何意。”
上官松霞一笑:“原来是来兴师问罪的?”
傅东肃道:“这可不敢,只是你我两人,相隔一道桥而已,怎么竟也像是那天上的牛郎织女,隔着天河……”
上官松霞低头吃茶。
傅东肃望着她皓腕似雪,心中一叹,目光转动,看到桌上放着的两册书:“你的书可看完了?”
“嗯。看完了。”
“那……有何所感?”
上官松霞手中的玉杯稍微地一抖,长睫垂落,淡淡道:“许是我年纪大了,没什么意趣。”
非但是不觉着有趣,反而极为厌烦,勉强地看了几页,就推在了一边。
傅东肃笑道:“这种事,看着自然无趣。你不亲自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上官松霞眉峰微蹙,傅东肃一看就知道她不愿意听这些:“你啊……”
“我如何?”她并没有看他。
傅东肃道:“你口口声声地年纪大了,真是枉做修道人,三五百年,对于凡人而言,当然是极漫长的,但是对于修道者来说,又算得什么?何况是你我半仙之境的?若是类比起来,只如同那尘世间牙牙学语的小儿罢了!”
上官松霞从未想过这个,听了这般新奇言论,便若有所思道:“是吗?”
傅东肃道:“当然。何况,双修之论,又不是为了什么有趣无趣,不过是为了你我的修为有所突破而已。”
上官松霞叹了口气,把杯子放下,她看向傅东肃:“如果不是我,你应该早就破境了吧。”
傅东肃想了想,一本正经道:“如果是你,我愿意再耽搁个三五百年。”
上官松霞不由笑了:“罢了,再来个三五百年,我自己也烦了,还不如……”
那个字冲到唇边,才稍微压下。
“那……”傅东肃探手,轻轻地覆在她的手背上:“不如好好想想,若可以早一步登天门,或许……能够把在世间的诸多烦忧也都抛下了。”
他的手很大,手指很长,极为干净好看,拇指上戴着一个云纹的扳指,就算是看着,便已经赏心悦目,何况他的掌心且暖。
可不知为何,上官松霞竟仍不能习惯,她强忍着把手抽回来的冲动:“你的话,仿佛有所指。”
傅东肃哈地一笑,适时地将手撤了回去。
上官松霞松了口气,也假装喝茶,把手撤回。
傅东肃眼角瞥过,却仍不动声色:“前几日,我无意中发现你似乎元神离体……是去哪儿了吗?”
上官松霞的脸色一僵,继而道:“没什么,听闻……南华跟东华的战事,所以去看了眼。”
“你看不得那些,又何必为难自己。”傅东肃淡声道。
上官松霞的眼神中掠过一点怅惘:“我虽知道不该干涉这些,但亲眼所见……”
傅东肃道:“劝你千万别生此心,一念生,万劫至。”
“一念生,万劫至……”上官松霞低头,恍惚道:“好可怕的话。”
傅东肃却又一笑:“是了,我来,是有一件事告诉你。过两日,蓬莱仙岛上有万仙会,我想跟你同去如何?也算是散散心。”
别的去处,倒也罢了,只是这蓬莱仙岛自然非同一般,上官松霞便答应了。
傅东肃说完后,又提了两句闲话,将走的时候回头:“怎么你这屋内,竟像是有点……”
“什么?”
傅东肃笑道:“没什么,大概是我看错了,这清净大雪山,不至于有什么妖物混迹而来的。”
当冷婉送了傅东肃离开后,上官松霞抬手把犀角拿出,望着里头一点朦胧窜动的微影:“此处不宜多留,且给你找个归处吧。”
她拿着犀角走到内室,将犀角放在面前桌上,自己在榻上盘膝静坐。
双手打光明印,慢慢地,那犀角内的一团微光给引了出来。
上官松霞手指所引,微光慢慢到了跟前,她抬眸看着那点光:“去吧……下一世,好生修行,行善积德,切莫再误入邪道。”双手一指,那点光嗖地破空而去。
而在室外,傅东肃正走到天桥之上,察觉灵力波动,他负手回眸。
却见一点微光从流风堂内飞了出来,很快地消失在飞雪濛濛的天际。
傅东肃仰头看了会儿,无声地,似笑似叹,重又缓缓往回雪阁而去。
两日后,傅东肃跟上官松霞两人启程往蓬莱仙岛。
路上经过绮霞宗,傅东肃道:“要回去看看么?”
上官松霞道:“太平无事,何况我才离开不多久,不必去搅扰他们。”
傅东肃道:“这话便是见外了,你的那些徒儿们,哪个不把你当作至亲之尊看待。”
两人一乘鹤,一骑梅花鹿,那只小金丝猴却跟着傅东肃坐在鹤背上,正行间,却见底下杀气冲天。
上官松霞皱眉道:“这是怎么?”
傅东肃低头:“不用说,又是兵祸。”
上官松霞随之看下去,却见云端之下,果然仿佛有许多小小的人影,正自拼死搏杀。
傅东肃定睛看了会儿:“这次有点奇异。”
“怎么?”
“素日都是东华跟南华两派,可今日的……怎么像都是东华的人,莫非是内乱了?”
上官松霞本没留意,给他提醒,才细看了眼,果然,竟都是东华军的服色。
两人离开此处,傅东肃道:“东华这边若是内乱,自然对南华越发有利……东华皇朝本来势大,不过,自从南华王拜了穆怀诚为相之后,战事上就一直顺风顺水,看样子,最后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啊。”
上官松霞听他提到穆怀诚,略微缄默。
傅东肃笑道:“怎么,替你的徒儿担心了?”
“他已然出世,何况早非我的徒弟,”上官松霞道:“只要别入歧途,要如何,我不管,也管不了。”
傅东肃瞧着她道:“我还听说,南华王很有意想怀诚做他们的驸马……”
上官松霞听见这句,果然留心,便回看道:“你的卜卦一流,可能算到……怀诚会如何?”
她本来问的,是穆怀诚跟谢白袅之间的姻缘、或者说是怀诚的境遇会否一帆风顺。
傅东肃笑的意味深长:“天机不可泄露。”他说了这句又补充到:“何况我算的也未必准,不过若是准的话,你一定吃惊不小……留待后观吧。”
上官松霞并不知这句何意。
南华州,丞相府。
报信的令官翻身下马,疾步入内。
进了厅内,令官跪地,面有喜色:“禀报丞相,正如丞相所料,东华密州守备王勋反了,已经率兵跟朝廷兵马开战。”
在上,穆怀诚认识一身玄色衣袍,头戴乌木冠,听了这话,他的面上毫无表情,只吩咐道:“叫人继续盯着,若是王勋走投无路,便按照先前安排行事。”
令官领命退出。
厅中原本便有两个将官,其中一人笑道:“丞相真是料事如神,怎么猜到这王勋会反呢?这王勋乃是皇亲,按理说绝不会谋反,不过密州失守,对我军可是极大便利。”
穆怀诚道:“王勋的女儿虽贵为皇妃,但皇帝听信甘露国师所言,因皇妃是至阴之人,已经将她拿去做炉鼎了,死的极为凄惨。”
两个将官脸色大变:“竟、竟有此事?可是真的?丞相从何知晓?”
穆怀诚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王勋虽然忠勇,然而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并没有跟将官们细说,比如,为何如此机密的事情,甘露真人瞒的密不透风,他又怎会知晓,京城内又怎会散播开来,又如何极快地传到了王勋耳中,如何恰到好处地迫使王勋造反。
虽然整件事情的促成,穆怀诚使了不少力,但孽,却是甘露真人跟东华皇帝所造下的,怀诚只是让这个苦果更大了些而已。
将官们虽不解其中之妙,但对于怀诚的话却是言听计从,心服口服。
众人退下后,怀诚回到桌边坐了。
在灵州那日,跟黄庭分别后,怀诚很快得到消息,上官松霞无碍,绮霞宗亦安然无恙。
但同时,穆怀诚也知道了绮霞宗危机的由来,正还是甘露真人在后推波助澜。
正那时候,南华王秘密派人前来请他回王都。
那夜,怀诚做了一个决定。
别的事情,他好像无能为力,但至少,有一件事,他可以掌握,也可以入局。
首先,他要除掉甘露真人,这个三番四次对绮霞宗出手之人,这个曾祸害上官松霞之人。
而且,他要做的光明正大,举世皆知。
所以怀诚回到了南华,接受了南华王的拜相,并亲自带兵,迎战东华。
随着战事的推移,穆怀诚的目标逐渐扩大,并且清晰。
他有一个大胆的设想,他想要的,不止是甘露真人的命,还有整个东华。
若是不能揽她入怀,或者,将东华握在手中,就仿佛也将整个绮霞宗掌握手中一般。
而上官松霞,无论如何都再也绕不开他了。
蓬莱仙岛。
今日的万仙会,来的既有四海五岳的同修之人,也有一些天上地下各色散仙之类,所以名万仙会。
但不管如何,傅东肃跟上官松霞的驾临,毫无疑问是最引人注目的。
当天际仙鹤翩飞,同梅花鹿的影子闪现之时,几乎所有人都忍不住抬头看去。
上官松霞虽离开了绮霞宗,却仍是一袭宽绰的月白道袍,头上戴一顶青玉冠,越发显得肤白若雪,气质高华。
傅东肃陪伴在侧,风流雅逸,亦叫人一见倾心。
两个人简直如同天造地设,分外养眼。
蓬莱仙岛之主亲自迎接,热络寒暄。这又是上官松霞“不熟悉”的,幸而有傅东肃在旁,她只需要含笑点头行礼而已。
傅东肃几乎打从降落就没有停歇过,上官松霞在旁,却已经有些撑不住,忽然听到雅乐声响,她趁人不备,便先行闪退。
循声而去,却见迎仙台上,有几名仙子打扮的窈窕女郎,正翩然起舞,乍一看,简直如瑶台盛会,叫人心旷神怡。
已经有许多同修在旁驻足观看,因一个个沉迷于舞乐之中,自然未曾留意旁边如何。
上官松霞立在一旁,静静地看了半晌,却有一人慢慢靠近身旁:“松霞君,久见了。”
她回头看了眼,见身旁的人,身着白衣,相貌俊秀,看样貌,并不认识。
但很快,上官松霞觉着他身上气质很是不同,定睛细看,便道:“不知是哪一位上仙?”
来者轻轻一笑:“怎么,松霞君以为我是神仙?”
上官松霞道:“难道不是?”
那人不以为忤,只挑了挑眉,道:“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阁下有什么话要说?”上官松霞再度细看,却竟看不出此人的深浅,只觉着他身上之清气,绝非修道人所有,除非是天上神仙。
可是对方仿佛又刻意地收敛神威,叫她一时摸不着底。
见她不为所动,来者微微倾身,嗅了一嗅。
上官松霞见他举止颇为轻浮,更加不喜。
不料对方道:“松霞君身上,是何熏香?”
上官松霞并不愿理会,正欲转身,对方道:“像是降真香,倒也不足为奇。可是,这降真香跟松霞君本身的清气调和,这气息,却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叫人闻过之后再也难忘。”
上官松霞拧眉:“你说什么?”
对方微微一笑,笑容里隐约透出几分锋芒:“这么快就不记得了?松霞君,那日从我身旁带走那孽龙的,就是你吧?”
上官松霞本是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此刻听了这句,瞳仁突然收缩。
她知道对方是谁了!
其实她大可以否认,毕竟对方并无证据,但这并不是她的性子,而且,以对方的手段,一旦认定,管你是不是承认,只要他愿意,一切便不在话下。
两人对视之中,傅东肃撇开众人走来:“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哦,是喜欢看歌舞?”
上官松霞原本还只有三分紧张,此刻突然升到七分。她有些防备地看着那人——少帝君,几乎担心他会立刻动起手来。
她不怕他动手,但怕傅东肃在旁,连累他人。
意外的是,少帝君竟不曾轻举妄动,反而向着上官松霞一笑,慢慢地往旁边走开。
傅东肃走到她身旁,也看了那人一眼:“那是……何人?认得的?”
上官松霞道:“不认得,只简单说了几句罢了。”
傅东肃道:“仙岛之主留了调酿的玉液酒,你随我去一块儿喝几杯。”
上官松霞看到,在迎仙台外,人丛之中,少帝君冲着她又是一笑,笑意却有些森森然。
她突然明白了他的用意。
飞快定神,上官松霞道:“你先去,我……再看一会儿就来。”
傅东肃无奈道:“早知你这么喜欢看舞乐,在流风堂的时候总也要给你安排些。”却也不忍心拂逆她的心意。
上官松霞不由也笑了,正在这时,又有人来招呼傅东肃,他只得跟那人离开,临去又叮嘱:“快些过来。”
“知道了。”上官松霞轻声回答,见傅东肃要走,忽然唤道:“东肃。”
傅东肃止步回头:“何事?”
上官松霞把千头万绪压下,终于冲着他笑了一笑:“其实,在大雪山的这段日子,我很喜欢,还没有跟你说一声多谢呢。”
傅东肃眉头一皱,好像惊奇她为何突然说这话,但却也没往别处想,便也一笑摇头道:“谁要你的‘多谢’,我只盼你……”他目光闪烁,并未说完,因为怕惹她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