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养生汤
“母亲刚走时，本担心那人长情会承受不住爱人的离世，会想不开，还真是讽刺，是我异想天开，没过多久儿，他就淡忘了一切，忘了母亲，忘了我才过完五岁生辰不久，好像一切的阴霾都不曾发生过，敬宁候府的后宅很快添了两位新人，是他早就私藏在外面的女人和一子，我怨他恨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他竟隐瞒了母亲这么多年，瞒着所有人，那时的他们一家三口幸福美满，候府中除了祖母我已无亲人……”
语间他冷笑一声，黑暗的夜里，隔空把我的心揪了起来，隐隐抽痛，就连他的气息，都有诉不尽的冷漠与凄凉。
“原来一个人的悲痛真的可以假装，他的爱真是个短暂又虚伪的东西~”
“我在那人眼中生性顽劣，不思进取，又不喜听他管束，便与那人素来不和，甚至一度势同水火，”
“呵~”
“你说这是不是很可笑，明明是亲父子，竟这般容不下。”
“比起候府勾心斗角的日子，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倒是算不了什么……”
萧霁说着说着笑出声来，低哑的嗓音中尽埋着苦涩的过往和自嘲的意味。
我听出他话里的凄怆，微微侧身，朝一处望去，内心也跟着焦灼。
萧霁，对不起，是我错了，勾起了你的伤心事，抱歉~
“萧霁，我来给你讲讲乌月吧。”
“我们那近乎一半的土地都是山岭草原，乌月的人民大多以放牧为生，他们日夜和牛羊为伴，若是累了，他们就会躺在松软的草地上，看着蓝天白云，见证日月星辰流转，与爱人亲人共同哼唱着乌月最古老的歌谣最广为流传的乐曲，若是渴了，人们就去喝青山水，青山是我们乌月国最高的神山，从青山上流下来的河水都是最甘甜解渴的，而且青山水还能酿酒喝，和药材果实一起，据说喝了它有美容养颜延年益寿之功呢。”
“你若想喝，我可以给王兄书信一封，让他给你也存上一坛。”
“萧霁~你要喝吗？”
这人不会听我讲着睡着了吧。
“萧霁？”
依旧无人答复。
“真睡了？！萧霁你个混蛋，大笨蛋！真过分！亏我还想着留一坛青山酒给你喝呢。”
“留什么留，让你喝也等于浪费，还不如给我的小花喝，起码它会哞哞哞叫几声，冲我摇摇头给我撒娇逗我开心，而你就只会‘嗯’‘哦’惹我生气！”
“嗯。”
暗夜沉寂，突如其来的回声差点吓得我魂飞魄散，想到方才所言，我蓦地心虚起来，萧霁应该没听到我说他坏话吧。
“！萧霁，你怎么没睡啊？”
“哦，我一直在听你讲。”
“哈哈哈……我刚才说的不是你，你千万别误会了哈~”
“……”
“萧霁，你热吗？”
“我不热。”
“我忽然有点热，是不是屋内炭火烧得太旺了？”
不愧是萧霁，我的暗示一句也没懂。
“真的好热啊，萧霁，我穿的衣服有点不方便，要不你起来去看看？”
这么说他果然就去了。
怪得很，萧霁方才已经去了一些炭火，现在炭炉内就剩一点稀疏小火星，离这么远险些看不出来，但我怎么感觉更热了，起初只是心头燥热，眼下却口干舌燥浑身灼热难耐，全身发烫，那感觉就快要将我烧着了。
“萧霁……我喝的那碗汤，好像有问题~”
黑暗中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断断续续不停在颤抖，不受控的拖着柔弱的腔调，长长的尾音，仿佛我故意而为，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羞耻。
“别点灯！”
我不能让他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我抱着我剧烈扭动并颤抖的身体，艰难蜷缩成一团。
“萧霁，别过来，别……”
然而他并未听我的。
黑暗中有一双冰凉的手直接伸到了我面前，我再抵挡不住，想也不想的就抓紧了它，至少这一刻我贴着这双手的时候我能感觉到的全是希望和安全，触到他手的一瞬间，我心里立刻舒服多了，此刻，这就够了。
萧霁似乎也发现了我身体的异常，他猛地抱起我，我忍不住往他怀里一直蹭，他的身体也凉凉的，唯胸膛滚热，还有一股让人心安的淡香。
“萧霁~我……”
我紧紧盯着他的脸，犹如神明恩赐的一张脸，遂有千言万语想宣之于口。
“其实我，”
情意迷乱间，窗户啪的一声被推开，外面凛冽的寒风直入，冰冷的空气从我头顶灌溉下，我全身顿时从头顶凉到了脚底，人也倏忽清醒过来，所有涌入的不堪的思绪也随风而逝，骤然全无。
我看自己不光是中了情毒，脑子也变笨了，净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我怎么可能喜欢萧霁呢。
后来窗户一直开着，散了一阵热，萧霁又将我抱回床上。
“我去找人备些热水来，等我。”
萧霁说完穿着一身单衣跑了出去，很久才归。
我被这寒风吹得有些疲惫，昏昏欲睡，直到萧霁叫醒了我。
我来回在浴桶里泡着，几乎折腾了一整夜，起初体内还有些残存的药效，泡在热水里十分难熬，后来越泡越舒服，瘫在浴桶里根本不想爬出来，也正是有了这些热水，一觉醒来我才没着凉，其实，萧霁关键时刻还是挺靠得住的嘛。
我突然想起来，昨晚我泡澡的时候萧霁好像一直都在屋里待着，隔着屏风，我也没留意，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偷看。
他好歹也是一个光明磊落的将军，应该不会偷看女孩子洗澡的。
这两日老太君那里都没人来这送什么养生汤了，想必是萧霁到她那里说了些话，起了作用，毕竟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抱重孙这个事还真是急不得。
老侯爷的病情急转直下，突然变得更严重了。
此事惊动了皇帝，宫中即刻派了几名御医前来为老侯爷诊治。
萧霁最近食欲变差了很多，精神也不太好，他虽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心里一定很担心老侯爷的病，毕竟亲情难以割舍，更何况是骨肉亲情。
老侯爷的病我无能为力，不过其他方面还是可以努力努力的。
“暗香，随我去一趟厨房。”
我看着桌上的一大碗阳春面，顿时成就感十足。
“哇~”
“夫人，没想到您还会做面呢？这面闻着好香，暗香看着都有些馋了~”
从出锅开始，她的视线就没离开过这碗面，不过这碗面是给萧霁的。
侯府的厨房不好进，候府的人都太过死板，又爱背后嚼人舌根，若我今日再去一次，恐怕此事会传得沸沸扬扬，明日整个候府的人怕是都知道了，对此他们只会议论纷纷。
就算暗香喜欢也只能以后再做给她吃了。
“暗香乖，我改日也给你做一份哈。”
“谢谢夫人~”
小馋猫就是好哄，暗香听了瞬时乐呵呵的。
我派人去请萧霁来，人却迟迟不到，他再不来这面都要凉了。
“暗香，把这碗面倒了吧。”
天都黑了，过了这么久，面早就硬了，萧霁不来可不怪我，是他自己没福分吃。
深夜时分，我被一阵敲门声震醒，看了一眼他处，外间卧榻上空空如也，萧霁竟然还没回来。
来人是个小厮，他慌里慌张的来告知我萧霁出事了，说萧霁在外面受了伤，让我赶紧跟他出府去看他。
他的话疑点重重漏洞百出，我问什么他都答不出来，必定有鬼。
欲要喊人之际，他突然亮出一物，我认得此物，那是一枚玉指环，其上也刻着一个“明”字，同虞怀璧当初送我的那枚一模一样。
“此物你是如何得来的？”
“主人说，若夫人心生怀疑不愿跟我走，就拿出这枚玉指环给夫人看，夫人一看自会知晓，主人还说，若夫人见了玉指环仍不愿出府，就让小人代为传达一句话，主人说，‘故人一别许久未见，还望夫人珍重，改日有缘再聚。’”
“那他现在可好？”
“主人说他一切安好，勿念。”
“如今风声尚紧，现下官兵仍在临安城中搜捕要犯，告诉他切记不要随便上街走动，让他注意安全。”
“夫人放心，小人回去定会转告主人。”
“小人告辞。”
目送小厮离去，直至他的背影消失在一片竹林后，若我记得不错，那片竹林后面好像还有座废弃的院落，刚住进候府时，我偶然一次迷路到过那，我就好奇看了一眼，院外落着锁，看起来破败不堪。
两国使者都已经到了，而今都住进了使国公馆内，距离宫宴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不知到时我能否顺利见到虞贵妃，能否顺利救出虞怀安。
宫中御医一来，老侯爷的病很快就好转了很多，候府内一时间皆大欢喜。
这日我跟着萧霁到前院来，第一次见到了众人口中的老侯爷，即便经受了病魔，仍目光矍铄，许是病好了，老爷子不仅看着体格硬朗，精气神也格外足。
景初十六年，隆冬一十八日，正风和日丽，晚间，雍昊帝于雍国宫中设宴，邀群臣来往，以招待程渝乌月两国所至宾客，来使齐聚，众宾欢腾。
这一日对雍国，对程渝，乌月，乃至整个云州大地来说，都颇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