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岚语
暗香跪在那里已是一副惊惶失措的模样,看样子她方才所言是句句如实,暗香这丫头,还是最不会撒谎,如今我已没必要再吓她,便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罢了,只此一次,暗香,日后可不许再犯了。”
“暗香定谨记夫人教诲~”
萧霁的腿伤不是已经快好了吗,又为何会突然昏倒?
不过这次确实怨我。
我急着去见兮儿,只知会了暗香一声,让她别忘了去找萧霁的贴身护卫,我想着有他的护卫在萧霁应是没什么事。
没想到萧霁身边竟一刻也离不得人。
应是中间耽搁,护卫到后院晚了些,萧霁这才会昏倒在湖边。
我赶到萧霁房间时他人已经醒了。
眼下萧霁正虚弱的躺在床上。
唇色尽褪,眉头微蹙,额头仍冒着几颗大的汗珠,苍白的俊容似笼罩着一股灰败之气,病容惨淡,没了昔日的半分光彩。
若非他方才经历了一番生死折磨,丢了半条命,恐不会如此严重。
我寻机询问了大夫。
大夫却说萧霁只是偶感风寒,无甚大碍。
看萧霁整个人的状态尚处于极大的痛苦之中,怎么可能只是感染风寒这么简单?
大夫敢这样糊弄我,无非是提前听了萧霁的吩咐。
既然他不想让我知道他现在的情况,我又何必自讨没趣,非要去管他干嘛。
我的出现无异于多此一举。
于他而言,在他心里,我的关心本就微不足道,一文不值吧。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
与我成亲本就非他本愿,阴差阳错成了同我和亲的人选,他人心不甘情不愿之事我又如何去奢求真心以待?
大夫离开,我于屋外又站了一会儿。
暗香重新撑开伞,拥着我便回去了。
外边的雪越下越大,就像风吹起的梨花瓣,洋洋洒洒飘落而下,飞檐,绿瓦,青石台,松软的雪花一层摞起了一层,深阔庭院一片茫茫,很快,天地银装素裹,就连走廊的扶栏上都浮了一层白。
听心小院坐落在将军府的西南方位,院子还算大,每个房间也都通透敞亮,池亭水榭桥廊雅斋一应俱全,确实是个适合修身养性的风水佳处。
初到将军府之时萧霁便把我安置在了这个院子里。
但我听人说,他原先是不允许任何人进这个院子的,就算偶尔清扫,也都是他一人过来亲力而为的。
自小院建成他就让人在门外落了一把锁。
一直以来,除了他,还无人敢涉足。
听心,一切从心,睹物思人。
将军府的宅院并不小,且屋宇众多。
他如此看重听心小院,又为何突然允许我住下呢?
我犹记得,成婚那晚,萧霁喝的酩酊大醉,当他晃晃悠悠的身影走到我身前,隔着大红的双面鸳鸯绣盖头,我逐渐变得紧张慌乱起来,不过那时我与他是见过面的,和亲路上遇袭,我也在大漠被他救下,后由他亲自领队把我完好无损的护送到雍国来,再后来就是那日大婚夜,他挺拔俊逸的身影停在了床前,一身鲜艳的红,恰好装进我满眼,他一直原地站着,未置一词,就连呼吸都隐藏得那么薄弱,明亮的火烛下,他的影子打在地上,也被拖得长长的,就这样在我眼底虚晃,可他却迟迟没有掀盖头,想必是和我一样为难,那晚坐的太久腿都麻了,我实在坐不住,便独自掀了盖头。
对上他目光的一刹,我再次看到了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有惊,有喜,还有莫大的遗憾和失望,却又转瞬即逝,终难再捕捉。
新婚之夜他未曾留宿,却是在书房睡了一晚,这倒正好顺我意。
今日还发生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门帘落下复起,丫鬟通传,府外有个姑娘等着要见我。
她自称是我的一位故人,并让小丫鬟向我复述了一句话。
说,“山林有雾,云雾呈岚……”
听完她说,我便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这句话明明是我与岚语的暗语,亦是我对她名字的释义。
这世间除我与她,应是无人能晓。
莫非岚语还活着吗?
此想法一度加深,直到它在我心中逐渐从怀疑转换成另一种可能,我坚定着这份可能,着急跑了出去。
暗香在我身后追着跑,她边跑边喊着“鞋,鞋……”
我听清后低头看了眼脚下,路面全是白花花的积雪,顿觉一股凛冽的寒气从脚底蹿了上来,自己竟忘了穿鞋,而如今,外面已是一派冰天雪地的景象。
我与岚语的感情并不算很深,但她却不能因我而死。
见到岚语的那一刻,悬在我心里许久的那颗石头终于放下了。
我与岚语相认之后,本打算不声不响瞒过其他人,分别时再给她一笔银两,助她脱离苦海,离开我,抛却曾经身份的束缚,去过些安逸的生活,为了自己而活,这大概也是她最渴望的吧。
可她却拒绝了。
她一心想留在我身边。
她说,她生是乌月人,这辈子都是,临行前父王曾授命与她,她要一直伴我身侧,陪着我,保护我,她亦说这是她活着的价值。
想留便留吧。
岚语留下我还是很开心的。
若真一别,就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如此一来,倒是不必再担心这些。
更何况,她一个弱女子,天地茫茫何处为家?
最终,岚语留在了将军府,我便让她和暗香一起贴身伺候。
虽说我私招一个侍女进府无需征得萧霁的同意,不过,此事还是去告诉他一声比较好,要不然凭他爱找事的性子,让他知道了,他肯定又会来找我麻烦。
到那时不知又要头疼多久。
萧霁现在住的房间是下人们打扫好新腾出来的。
几日前还是个空屋子,可如今这么一经收拾,倒还挺像模像样,屋内的陈设也算齐全,看起来格外干净整洁,又宽敞又明亮。
猛地一进来,竟有一种错觉。
总感觉它比我的房间还要大上很多。
于门外轻抖了抖身上的雪,揭帘而入。
一进到他屋里,云雾缭绕,丝丝缕缕,青绿色纱幔微摇晃,恍然若仙境。
一股炭火香从炉中冉冉升起。
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其间夹杂着浓烈的药草味,一阵裹着一阵直冲心脾肺。
我的喉咙也跟着顿生苦涩。
若换做不知情者,怕是会误以为刚才有人将药罐子给打翻了一地呢。
谁料,我略过纱帐往里走,只见地上一片狼藉,还真是药罐子被打翻了,床前,瓷碗碎片和药渣洒落一地。
而萧霁则是整个上半身都脱离了床榻,勾着头趴在地上,朝床底下左看右看,脸都快贴地了都没发觉,也不知他在找什么重要的东西。
“萧将军,找什么呢?你如今行动不便,不如让我来帮你巡视一番吧?”
我承认这样说是故意为之,谁让他总是那么自以为是,次次都惹我生气。
萧霁闻声慢慢抬起了头,重新退回床上,倚坐着,依然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平静,淡然。
看来他一早就察觉到我来了。
“我……没找什么。”
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生分疏离。
我把岚语的事情告诉了他,他嗯了一声,没多问也没多说,我就当他是默许了。
我看他气色似乎比中午好了很多。
待仆人进屋收拾完地面退下后,便下意识多问了一嘴,
“萧霁,你的病好些了吗?”
“严不严重?”
“霁无事,谢夫人关怀。”
萧霁说完又侧了侧身,只留给我半张脸。
他揽着被褥一脚,被褥下露出上身单薄里衣,许是在床上躺了太长时间的缘故,白衣领口散落开,现出一大片光洁的皮肤,颈白如玉,锁骨分明清晰,引人不自觉侧目,骨节修长的手裸在外面,发鬓间却是湿润。
俊毅的眉,清冷孤傲的目,皆万般凉如水,那高挺的鼻梁,嫩软薄唇,唇色淡白,应是和他人一样,像这冬雪一般,也冰冰凉凉的……
一瞬间浮想联翩。
意识到自己不堪的思绪后,我立刻转移了目光。
此刻,窗外的雪已停,暮色也悄然而至。
“今日,夙兮公主来府中可是与夫人说了些什么吗?”
他这样问。
“没什么,公主她只是在宫中待着太过无聊罢了。”
萧霁未语。
他显然是不信我说的。
“虞府的事……夫人还是莫要牵扯进去。”
看来他已经猜到了,倒不如和盘托出自己对虞怀安一事的看法,正好借此时机询问些他的见解。
“既已入局,我已无法袖手旁观。”
“萧霁,在雍国,就属丞相府和敬宁候府地位根基深厚,而今虞府出了这样的事,敬宁候府怕是不会轻易躲过那位的猜忌,你,可有想过敬宁候府,抑或将军府日后的退路吗?”
语罢,我留意到他长密的睫毛微颤,应是对我此番话有所触动吧。
“苏礼这个人你应该认识吧?”
只见他顿了顿,说道,
“他是陛下新提拔的户部侍郎,于朝中刚任职不久,连日业绩斐然,自是耳熟。”
“鉴于此人,你,仅仅只是有所耳闻吗?”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