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这就是你说的骑大马?”江莲嫌弃地看着四肢着地的池离言。
是不是有什么大病?特地把她叫来前山剑场就为这个?
“对啊,你没玩过?”池离言回头看她,“很好玩的,小时候我师弟师妹们都喜欢这么玩。”
嚯,转头就不是说她老的那个人了,小伙子还有两幅面孔呢哈。
江莲在他屁股上踹一脚,“起来吧,不想玩。”
池离言拍拍衣袍上沾染到的灰,真是个让人阴晴不定的女人。
然而转念一想,也许她想玩点别的什么?
于是蹲到她面前,指指自己肩膀,“要不你坐到我肩上来,我小时候就喜欢这么坐在师父肩膀上。总觉得伸手就能摸到天,能抓到天边的星星。”
江莲只觉得这种行为极其幼稚,“那你的星星呢?”
见他没答,又随口一句:“你师父待你不错?”
“对啊,我师父对我特别好。”池离言谈及其师父时倒是来了兴致,两只眼睛都在放光,“对我来说,师父当真跟我的父亲一样。他从不曾嫌弃我拿不起剑,也不曾怪罪我贪玩,他说年少就该如此。”
年少?江莲笑笑,“我对人类幼崽没兴趣。”
她抬起头,“我是神仙,对你来说遥不可及的天,我随便就能上去。你心心念念的星,我早就摘得不想摘了。省省吧。”
她还真是一点都不浪漫,活脱脱一个鸡汤粉碎者,池离言想。
“可做仙,就真的什么烦恼也没有吗?”
“有。”江莲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楚,池离言揉揉眼睛,以为是他的错觉。
然而她接下来的话,让他相信这也许是真的,“有时候杀的东西多了,自己也记不清。有时候我会想,天理就当真如此吗?我最讨厌的是人,明明命比纸薄,却总有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傲骨,觉得自己心比天高。”
“还有,活得久,就要看着万千繁华终得落幕,瞧着历史长河惊鸿一瞥完重归黯淡无光。独自度过星辰流转,似水流年,到最后,什么都丢了,只剩手里这一条烂命。”
池离言不懂。
对于才活过二十多年的他来说,她的话太过深奥。
又或者,他永远都达不到那个境界,他还年轻。
因为他渴望活着,尚且对生命有一种敬畏,所以他不懂江莲口中的烂命是什么。
活着就行了呀,在乎那么多干嘛呢?
师父从小就教育他,活着最重要。只要活着,就有很多有趣的事情可以看,还有许多新奇的东西可以玩。
也许能找到一朵不知道名字的花,也许能路过一座直入云霄的山。
还有,灯火阑珊处站着的,注定遇到的人。
见他半天不吭声,江莲问:“你喜欢活着?”
“废话,谁还喜欢死着?也是没这个机会体验。”池离言几乎是没有思考的,话出口又有点后悔。
难道她的意思是,这些都没兴趣,还是对杀他的兴趣更大些?
他立刻在脑子里脑补一出生死大戏:
他,是年纪轻轻的正经修士。
她,是年过万载的反派神仙。
她总是想强取豪夺他的性命,这让他很是苦恼。
就是说,他逃,她追,他们都插翅难飞。
快想想,还有什么是能让自己保命且让她感兴趣的事情?
江莲伸手覆上他的背,“你咋出这么多汗?”
池离言擦把汗,“害,热。你不懂,年轻人都这样,年轻气盛,年轻气盛。”
说完,他觉得他好像又不小心在雷区蹦了个迪。
没想到的是,背上的冰凉感稍微稍纵即逝,继而是更大面积的寒意。
江莲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走两步。”
她居然没生气?
池离言不敢怠慢,背起她绕着剑场走。反正猜也猜不明白,逆来顺受丢人吗?
不丢人,习惯就好。毕竟他打小就能习惯别人对他的恶意,相比之下这都小事。
说来也是奇怪,江莲不喜欢别人靠她太近。但对池离言一次又一次超乎界线的无意识试探却讨厌不起来。
她轻轻闭上眼睛,感受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
这份美好在池离言张嘴说话的时候被打破,“这速度如何?”
“闭上嘴,走你的路。”
“好嘞。”
江莲屏息凝神,其实以她的修为,不睁眼也能感受到万物的灵气,可她偏偏用体内其他地方的修为封印住眼周,让自己变成一个真正的瞎子。
“我喜欢听戏。倘若有机会,我们去梨园看一场霸王别姬。”
‘嗯。’池离言在心里答着,谨记她让他闭上嘴的命令。
不过这句话怎么听着不像对他说的呢?
“永远别相信任何人,这个世界上所有东西,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哪怕一句两个字的话,都可能有一个字是假的。”
‘那对于只说一个字的呢?该信几个?’池离言险些问出声,觉得江莲今天莫名其妙的。
“也别相信我,别揣摩我。有时候我说要杀你,并不是实际意义上的杀你。但有时候我说不杀你,才是真的要杀你。不管我如何说,你都在死亡的路上周而复始,换个角度想,你同时也在复活的路上循环往复,你由此获得了永生,这何尝不是对你真心的祝福。[1]”
池离言忍不住停下脚步,“那您倒是直说,到底杀不杀我?我不想要永生和祝福,我这人没理想,就想得过且过。”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江莲从他背上跳下,“对,还有,以后不许带别人来前山剑场。困了,睡觉。”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池离言站在原地重复一遍,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
他这应该是,活下来了吧?
毕竟他又不姓伯,他信佛。
那些话的确不是对池离言说的。
至于究竟对谁所说,只有江莲自己知道。
有时情绪到了,总要找个宣泄口。
她回到住所,将茶杯里的茶水倒个干净,把茶叶一片一片放在纸上吸干。
“如果是单数,我就不该把贪生怕死的池离言跟仙君搞混。如果是双数,算了不可能是双数。”
她伸出指尖,轻轻掠过茶叶根。
茶叶根残留的水渍沾染到她指尖上,就着点点烛火,江莲仔细地开始数。
“一,二,三”
“二十八。”
双数。
她不信邪,又数一遍,还是二十八。
她噘着嘴,故意把一片茶叶扔到地上。
怎料窗户未关严实,夜风顺着窗棂钻进,悄悄地趁她不注意时掠过另一片。
所以,江莲这次数,是二十六。
怎么数都是双数,还当真是奇了怪。
她觉得有些好笑。
在这世上,万事都要胜她的意,偏偏对于风的玩笑,对于茶的调皮,她没有办法。
本是想随自己的心思找个答案的事情,可没顺着心思来。
池离言与仙君是两个极端。
一个胆小苟命为重,一个宁可散尽自己的修为永世不得超生也要救人间。
明明人间疾苦与否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怎么总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认错呢?真奇怪。
她走到窗边,本想把窗户掩上,却无意间瞥到外头的柳树。
树干笔直屹立在那儿,枝叶却被吹掉几片,在风里翩然起舞。
树欲静而风不止。
比起活物,她更喜欢这些死物。
不仅因为她与它们隶属一个类别,还有许许多多比起人更能触动到她的地方。
比如天灾,比如人祸。
那些死物知道吗?当然是知道的。
可有用吗?自然也是没用的。
它们从来不渴望谁来救,更没谁会来救它们。
所以,什么都不用做就好。呆在原地,等它们的命运来临。
生便生,死便死,都是命数。
“柳树啊柳树,我问你个问题。”江莲倚靠在窗边,这次她换了个问题。
“你告诉我,他们像不像?”
“如果你的柳枝继续飘,那就不像。如果停下来”
看似在问柳,实则在问风。
话音一落,不止是柳,原本随风摆动的草也跟着停下。
“咣当”一声,江莲黑着脸,一把拍落支着窗户的叉竿。
就真是邪门给邪门他妈拜年,邪门到家了。
此邪门之地不宜久留,两日后她一定连夜卷铺盖走。
里边的视线一隔绝,外面的风立刻又继续吹。
江莲不知道的是,她是天道,万事的确都要胜她的意。
它们什么都知道,可它们无法言说。
所以她问东,它们不敢答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