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鸡才打两声鸣,江莲就被叩门的声音敲醒。
一睁眼就听见池离言在门外的声音:“江仙,恰饭啦。”
真晦气。
她忍着怒意走到门前,“叫什么叫,这不是起来了吗。”
开门却没看到外头有人。
谁大早上开这种玩笑?怒气值50。
她关好门重新坐回床上,屁股才挨到床边,那边又开始喊:“江仙,恰饭啦。”
她拿起剑冲到门前,一脚把门踹开。
还是没人。
怒气值80。
也不知道是谁活腻歪了,敢在她头上动土。
要是被她抓到
脚底突然有点软,江莲低头一看,原来是踩到一只手。
这手看上去过分眼熟。
没等她再仔细观察,那只手伸出一根指头,指指被她踹飞的门,有气无力地,“拿,拿一下。”
江莲把门掀开,底下是四仰八叉的池离言。
狼狈至极,胸前的衣襟上有点粥渍,脑门子上一道长条红印。
江莲一时连用什么形容词来描述自己的心情都想不到,拧巴着脸,“你这是自己屋睡不好,跑我这睡觉来?”
池离言叹口气,“什么啊,我是来给你送饭。”
“那饭呢?”江莲扫视一圈四周,也没找到他送的饭在哪。
难不成让她喝衣服上的粥?
怒气值100。
池离言:“饭洒了,在你第一次开门的时候。”
“可我第一次开门的时候没人。”这么点伎俩还想骗她?
睁着眼睛说瞎话,看他是寿星公上吊——活腻了。
“诶,我第一次敲门时被你拍门后面了,不信你瞧瞧那墙上还有我留下的记号。”池离言心很累,好心当成驴肝肺,还不如回去继续睡。
江莲往墙上瞥一眼,还真有。
就暂且勉强相信他这套说辞,“好歹是个修士,你不会躲?”
“我倒是想躲。”池离言坐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土,“你真是太小看自己的速度。”
作为一个修士,要随时注意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攻击,避免被无耻妖怪偷袭。池离言从来都是严于律己,遵循这项守则。
但当对手是江莲,守则就不那么有用了。
根本来不及躲闪。
尤其是第二次,他喊完立即站到门前,就为避免再被拍到墙上。
结果防不胜防,恰恰好门从正中心落下,框子砸到他额头。
江莲:给爷整笑了。
通过池离言的零星话语,她在脑子里几乎重现出他的遭遇。
他不开心,她就开心了。
画面太美,怒气值归零。
面对江莲的嘲笑,池离言敢怒不敢言。
不,他也不敢怒。
亏他还怕天气凉,把粥放在外衫里保暖。
终究是错付了。
感慨之余,他注意到江莲手里的开天,“你怎么吃个饭还拿剑?”
“哦,剑啊。”江莲擦擦笑出来的眼泪,“鸡吵到我睡觉,本是要去杀鸡的。”
池离言咽咽口水,起身离开,“那您睡吧,臣退了。”
“等等,还真有点饿。”江莲拎着他脖领,像拎小鸡似的把他拎回来,“吃饭去?人是铁饭是钢嘛。”
“可您是仙啊”池离言嘟囔着,感受到江莲歪了歪头,话锋一个回马枪。对于危险的感知,他一向很可以的,“师门里其他人吃饭早,我只留了这一碗。不如你跟我一起去厨房,我再熬一碗?”
“随便。”
比起别的地方,万剑宗的厨房还算大。
几个缸子里装着水和米,旁边的木扁担还在滴着水,应是池离言之前打好的。
灶台处放着三口黑锅,油盐酱醋茶整整齐齐摆在上面。
他拿起木勺从米缸里舀起一勺米,指指桌椅的方向,“你坐那或者出去玩会就行,弄好我叫你。”
江莲的注意力却全被厨房里齐全的用具和食材吸引去,“修士也要吃饭的吗?”
“是人都要吃饭。”池离言找个碗,把米盛在里面,倒好水开始淘,“不过其他宗应该也有辟谷的修士,反正我们宗不这样。我师父说饿着肚子修行不好,民以食为天才对。”
“嗯,那你们宗的饭都是你一个人做?”江莲看着一粒粒米从他指缝流逝,本是清澈的水渐渐变得浑浊。
难不成她是在担心他离开之后宗里没人做饭?
怎么突然如此贴心了?搞得池离言都有点不适应,倒掉碗里的脏水盛勺新水,顺道解答她的疑问:“平时有大娘做,我回来就替替她。”
江莲偏偏头,“不是已经洗过一遍了,怎么还要洗?”
不会吧不会吧,莫非她之前吃的米都是不洗的?真脏。
“米本就要淘两三遍,而且这米在缸里放着,更容易落灰,自然要多淘几遍的。”池离言用胳膊肘蹭蹭碎发,“难道你不知道?”
她摇头,原来做饭是这样的,跟做人差不多。
干干净净来到世间,被世俗染上灰。可惜没有水能洗涤他们的灵魂,惟有死是重新回归干净的办法。
“不知道啊,在认识你以前我没吃过饭。”不知不觉间江莲撸起袖子走到他身侧,“洗完是不是就可以放到锅里了?”
对于不会做饭的人来说,厨房总是一个神秘且充满诱惑力的地方。
“嗯。”池离言感受到她近在咫尺的呼吸,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没吃过饭?”
那还真是挺悲哀,尤其是那句在认识你之前没吃过饭,不知道的以为她是个乞丐。
哦,乞丐吃过饭,她还不如乞丐。
不过这些腹诽他是万万没胆子说出口的。
何况这是他认识江莲的这些日子里,除去杀人,她第一次对一件事物表达出这样多的热情。
兴许让她培养点别的爱好,她就会自然而然地忘记杀人的快乐呢?
池离言觉得这个方法可行,于是给她腾出个地方,“你试试?”
“好。”江莲立刻站到他原来的位置,“直接把这一碗东西倒锅里就行了吧?”
池离言是乐意教学的,“用手捂着碗边,把水倒掉。然后将米倒锅里,再往里面舀勺干净的水。”
江莲依着他的指导照做,做完后盖上锅盖,拍拍手,“这样等着锅自己做就行了?也太简单了吧?”
震惊。
她居然连要生火都不知道?
池离言盯她半晌,看她是真的没想过下一步动作,站起身添把柴火,找出火折子点燃。
“好神奇。”江莲看着小火星顺着柴火越燃越旺,头一次破天荒的感到池离言有用。
虽然也就这么屁大点用。
“没你神奇。”池离言同样不禁寻思,连饭都不吃,做神仙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他对江莲的生活产生些好奇,“那你从来都不孤独吗?比如说一个人看日出日落的时候,比如说捧着凉的吃食不知如何让它热起来。”
有其师必有其徒,上一个说她孤独的还是毒半仙。
“孤独也不孤独。”江莲笑笑,“孤独的是陪着我的都是剑下亡魂,不孤独也正因如此。”
“哦。”池离言打个哆嗦,“没事,以后我可以陪你看黄昏,也可以在你感觉天凉的时候给你温碗粥。”
“你的意思是你想祭剑?”
“告辞。”说不通,江莲跟他有壁。
三年一代沟,算算时辰,他们俩之间也就隔着十几万条沟吧。
“我去看看师弟师妹们剑练的怎样,一会掐着粥好的点回来找你。”池离言衣袖一挥转身出门。
“共黄昏,粥可温。”
江莲靠在灶台边,听着倒挺像那么回事。
说好听话这方面属实是让他玩明白了,骗都骗这么认真。
用脚想都能明白,她总不可能在万剑宗呆一辈子,这儿又不是她的家。
实际上,她也不认为自己有家。
剑仙殿,那是剑仙的家。
三清池,那是莲花的家。
仙住天宫,妖住妖山,人住人间。这世上啊,什么玩意都有家,唯独江莲没有。
罢,她不需要那些。
一人逍遥自在,何来孤独之说?
笑话。
况且她还有开天陪她呢。
她看看手里的剑,“你也可以陪我看黄昏、看月亮、看星辰。谁说一定要是人?”
话说回来,大概池离言不知晓她过完明日就走,所以不与他计较。
分别之前大家留个好印象,体面点。
只是没想到这场互相欺骗的剧终来的这么快,心里总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一炷香后,池离言循着味就过来了。
到地方赶紧用水把火扑灭。
他不过是耽搁一小会,才替师弟摆好招式,另一边就有人喊走水了。
他是紧赶慢赶,顶着寒风,迎着黑烟,才避免心爱的小厨房惨遭毒手。
江莲呢?满脸激动望着池离言,“这么快?我的粥是不是好了?快揭开盖让我看看。”
池离言无奈扶额,“大姐,这锅底都快烧穿了,您就站这儿看着呐?”
江莲眨眨眼睛,“对啊,不然呢?”
于她而言,有味,那就是成功。谁管是糊味是香味?有差别吗?没有差别。
都是食物散发出来的,问题不大,合理。
池离言揭开锅盖,被浓烟呛得咳嗽不止。里面的东西可以说是血肉模糊,好一道糊锅炒米。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按理说,他是眼睁睁看着江莲做前置步骤的,咋可能做成这样?
作为一个老厨子的尊严,他坚决不承认这锅东西经过他的手。
思来想去,真相只有一个,“你加了多少水?”
江莲仔细回忆,“半勺啊。”
“为啥加半勺?”池离言瞥一眼跟碗差不多大的勺子,合着是差在这一步,被江莲身体挡住没盯到的这一步。
防不胜防。
“渴,喝了半勺。”
“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有理有据。渴确实是个无法避免的考量,是他大意了,没把这点考虑在内。
有据个屁啊!正常人会做出这种举动吗?
她真的是个成年人?
她不会以为黑烟也在正常范围内所以才没扑吧?
就在池离言与自己做思想斗争的间隙,江莲把锅里的‘粥’盛出来端到他面前,十分自信地:“这些日子里都是你做饭我吃,怪不好意思的。今天换你尝尝我的手艺?”
他狰狞地将碗推走,“不足挂齿,不用不好意思。”
她把碗推回去,“还是要礼尚往来的,人间的道理我了解一星半点。”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招待你是应该的,不必回礼。”池离言继续推碗。
江莲把碗推回,并用开天挡住,“尝尝嘛,我的厨艺首秀。没准很好吃呢。”
笑死,根本不用尝。
光是看看就挺顶饱。
但池离言骑虎难下,依旧不敢说。
他就不该回来,他回来就是个错误,如果他不回来他就不用面对这碗东西,如果他不面对这碗糊锅炒米他就不会陷入这种两难的境地。
他拿起碗,在江莲的注视下递到嘴边。
他想,大抵壮士去打仗前喝临别酒也是同他一样视死如归的心情。
憋着气咽下一口,挺硬,有点硌嗓子眼。
奈何江莲还期待着他的反馈,“怎么样?”
“好,喝。”为做戏做全套,池离言朝她竖起大拇指。
“好喝你就多喝点,里面还有半锅呢。”江莲沉浸在一个人的喜悦里,全然没注意到池离言异常的脸色和嘴角的白沫。
她果然是个天赋异禀的做饭小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