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赏花宴（六）
柳清绯跪在地上。
膝盖很疼，周围的目光也像是要穿透他的身体一样含着恶意。
但他却并不想在乎这些，甚至想要直接自暴自弃地承认自己就是瞧不上夜随月。
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想要的，他渴求的，他所期盼的那个人，并不想要他，甚至觉得他是个麻烦。
这些年来，他的执念，他的等待，他在夜里辗转难眠，在白日里与人虚与委蛇，几乎全都成了笑话。
……但这也怪不了她，她什么都想不起了。
柳清绯很清楚，一次两次的拒绝算不了什么，他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她接受自己，不应当这么急躁。
本应该是这样的——可是他不甘心。
不甘心有其他人做她的正君，不甘心她这样将他拒之千里，不甘心……她忘记了自己。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明明他才是最先到她身边的人，可她却将他忘了个彻底，甚至时时用防备和警惕的眼神看着他。
每次被她这样看着，他就觉得心底又酸又痛。
我不会害你，我会永远站在你这边，所以……对我笑一笑好不好？
他想对她说这些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因为她不会信。
柳清绯突然觉得疲惫，他自幼就是皇都中公子们的典范，在成年后更是不着声色地借助母亲的力量在朝堂中搅弄风云，向来是全副武装，以完美的面具对人。
今天却不一样，他不想再装下去了。
有什么意义呢，她不在乎，也不会心疼。
在她眼里，他只是一个获取消息的对象，一个用来拒绝杨若音的挡箭牌。
甚至连帮他解围的意愿都没有……柳清绯苦笑。
算了吧，只要不牵连到她，他怎么样都可以。
他已经……无所谓了。
“陛下恕罪。”柳清绯抬起头来，那双魅惑的狐狸眼中头一次失了色彩，“清绯并没有……”
“母皇恕罪。”一个清凌凌的女声从他背后响起，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细微的风带着柳清绯耳边的碎发飘了起来，行歌将下摆撇开，跪在他身边，握住了他的右手。
“儿臣仰慕清绯已久，实在不忍他另嫁她人，还请母皇开恩，替四皇妹另择贤夫吧。”
柳清绯猛地转头，瞳仁剧烈颤动，看向身边那个暗红色的身影。
无论他那边心中是怎样的惊涛骇浪，行歌这边却是在心里不停哀叹。
色令智昏，色令智昏啊……！
怎么就因为一瞬间的心疼，上来顶这个锅了呢……！
在为皇妹主持的相亲宴上当众抢对方的人，这下她的名声真是越来越“好听”了呢！
不过既然已经行动了，那么也没必要再继续后悔，行歌仰起脸来看向女皇，目光坚定。
“儿臣自幼与清绯青梅竹马，思慕他多年，纵使如今大婚在即……儿臣仍旧不舍他，这才叫他拒绝四皇妹。”
柳清绯回过神来，顾不得许多，连忙开口：“不是这样，陛下……！是我单方面仰慕太女殿下……”
“此事与清绯无关，还望母皇开恩。”行歌用力捏了捏他的手，再一次打断了柳清绯，同时郑重地拜俯下去，“儿臣愿一力承担罪责。”
她俯贴在地面上，看不见周围人的神情。
在这段话说完之后，整个御花园便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中，唯一能听见的竟然是远处的鸟鸣声。
她回想起刚刚抓住的柳清绯的手，和之前在苏寒星屋子里的触感完全不同，他的手冷得像是掉进了冰窟。
是吓得吗？没想到柳清绯这么胆小……呃。
虽然她不是很讲道义，但是他也不至于这么害怕吧……
行歌莫名觉得有些心虚，忍不住将手中柳清绯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不管怎么说，柳清绯的确没有实质性地伤害过她，甚至还帮了她不少忙。
这个……就算是还他人情吧。
“你们两人，都说是自己单方面的仰慕对方。”良久之后，女皇终于开口了。
她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有没有人能告诉朕，真相究竟是怎么回事？”
“陛下，事情已经明朗了，不是吗？”皇贵君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太女殿下与左相公子，自是两情相悦，陛下何不成人之美？”
听到这个声音，行歌突然感觉不太妙。
皇贵君这话虽然听起来像是在替她解围，但他是夜随月的父亲，以她和夜随月的烂关系，他怎么可能帮她的忙？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女皇暂时并未表态，皇贵君的话却还没说完，行歌只听见他轻笑了一声，优雅又高贵。
“说起来，臣下族中有一个侄儿，自从上次入宫觐见，偶然遇见太女殿下之后，便对殿下一见倾心，宁愿做殿下的侍君，也想嫁与太女殿下呢。”
行歌被这段信息量极大的话说得脑瓜子嗡嗡的，一时之间甚至反应不过来。
皇贵君说的侄儿……应该是苏寒星吧？
一见倾心，宁愿做侍君……这话要是给苏寒星听见了，那还得了？！
“既然是你的侄儿，怎么能让他只做个侍君。”女皇的声音温和了一些。
她扫了一眼地上两人交握的手，淡声道：“起来吧。”
行歌迟疑了一瞬，慢慢站起身，顺便扶了柳清绯一把。
“既然你这么喜欢，那么朕便随了你的愿。”这话女皇虽然是对着行歌说的，眼睛却看着柳清绯，“朕将左相公子和皇贵君的侄子都赐给你做侧君，正式的婚仪便定在你大婚一年之后。”
她没有，她不是，别瞎说。
行歌钉在原地，大脑过载，只能呆呆地跟着柳清绯一起谢恩。
“好了，你们退下吧。”
女皇一挥袖袍，又重新将声音放柔，对着皇贵君和夜随月说道：
“随月，你也不必伤心，朕明日就下旨，将贺将军的嫡子赐给你做正君，你意下如何？”
“多谢母皇……”
就这样，这场漫长的赏花宴终于结束了。
行歌被迫送柳清绯出宫，在对方浅笑着和她告别，转身将要上马车的时候，她又再次抓住了柳清绯的手腕。
“柳清绯，你……”她这句话问得实在犹豫，“真的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