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出山
燕霜寒隐匿在树下,身上披了一层细细的薄雪,远远就瞧见傅衍小跑着奔过来,眉心朱砂在他瓷白脸上显得格外晃眼。
“又干嘛?”燕霜寒挑眉。
傅衍扬了扬手中的油纸包:“给你送吃的还这么嫌弃。”
燕霜寒“哟”了一声,笑道:“哪敢嫌弃。”
说着把油纸包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只剩了三个糖饼。
傅衍腼腆笑笑:“饿太猛了。”
燕霜寒白他一眼没多说什么,将微凉的糖饼拿出来,一口咬下一半。
“不过现在吃饱了,有干劲儿了!我想上山帮着寻人。”傅衍拍拍手上的沾着的油渣笑眯眯道。
燕霜寒目光在他周围晃了一圈:“不行。”
“为什么?”
“危险!”
“那我表弟不是更危险!”
两人这么一通拉扯后,以燕霜寒亮刀,傅衍劝说无果不可进山告终。
傅衍气哼哼的别了燕霜寒一眼,转身走开。
燕霜寒刚把身侧的刀按下去,就见一抹白色的身影迅疾如风,忽地掠进山里再寻不到踪影。
旁边禁军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才愤然质问燕霜寒:“统领说了严禁任何人入山,你怎么把他放进去了?!”
燕霜寒瞟了他们一眼:“你家统领讲的干我屁事?再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是爷爷我把他放进去的?我刚刚拦的时候,你们是瞎了还是聋了?”
禁军噎了噎,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燕霜寒却没因他们沉默而放过他们,要笑不笑道:“自己没本事拦人还想把屎盆子扣爷头上,宋铻平时就是这么教你们的?”
禁军被他气得各个脸红脖子粗,呼出来的白气连起来可以绕燕霜寒十圈。后者却浑不在意的笑着,一副放马过来的样子。
一人可抵千军,这点儿原文倒是没骗他。
傅衍躲在灌木丛中观察着,等装模作样搜捕他的神策军一走便飞身没入山林深处。
万林山多是通天古树,夹杂着细小的树苗和灌丛,高低错落将视线遮的严丝合缝。加上又下了一夜小雪,苍绿之上覆着皑皑白色,更是难以辩清山中景况。
顾卿华透过枝枝蔓蔓的藤叶往外看了一眼,转头对代子衡摇了摇头。
代子衡眼中的希冀灭了下去,顺着石壁滑坐回冰冷的地上。他肩背、腿上都有数道剑伤,虽不算深,也用碎布包扎过,但毕竟没有被这么伤过,他稍微动弹一下都觉得浑身火辣辣的疼。外面寒风吹进,和灼烧的伤口形成极大反差,简直能把人折磨死。
再加上连着两日粒米未进,此时的代子衡虚弱到极点,本以为天亮就有人来救他出去,结果却是连半点希望都看不到。
“傅然,”代子衡灰败着眼轻轻唤道,“你说,我会不会死在这儿?”
顾卿华回头看他,抿了抿唇,忽地皱起眉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就这点儿能耐?难怪入不了文渊阁,明年怕是还要在书博院呆一年。”
代子衡撑直身子:“你说什么?”
“说你若死在这儿,显得你很没用。”顾卿华轻飘飘道,“才过去一夜就要死要活的,丢脸。”
若说昨夜顾卿华只是暗戳戳的挤兑他,今天可是直白的羞辱了!
代子衡被他气得不轻,当即半点君子斯文都不要了回怼,“你又好到哪去?若你伤的和我一样重,你还能居高临下站着说话不腰疼吗?有本事你杀出去啊?对着我阴阳怪气算什么?”
顾卿华目光淡淡落在他身上,半晌挑唇笑了笑:“没本事,但也不会绝望等死。”
代子衡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激怒自己,以燃起生的希望,也转移下对伤口的注意力来纾解痛苦。嘴巴张了张,语句在唇间滚了又滚,终于小声道:“谢谢你。”
顾卿华收回视线没再作声,远处山林中蓦然响起一声突兀的鸟叫,格外尖利,格外吵。
他忽地笑起来,胸腔闷闷地颤:“来人救我们了。”
代子衡连忙支撑着身体,一瘸一拐的挪到洞口,看了片刻疑惑的皱起眉:“没瞧见人影啊。”
“不见其人,但闻其声。”1
代子衡还没明白他的意思,只见他手指圈起抵在唇边,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代子衡眨巴眨巴眼:这个交流方式还真,特别。
“那昨日木屋外的鸟叫,也是傅先生,这么吹口哨来的?”
顾卿华停下引人听声辩位的哨音,摇了摇头,在代子衡脊背刚紧张起来那一刹又道:“他用笛子。”
“哦。”代子衡舒了口气,这样一来,傅衍能和傅然里应外合就是合理的了。
对他们兄弟二人联手演了出大戏的怀疑瞬间消去大半,代子衡不由放松地笑了笑,想想也是,傅衍这么温柔清隽,如月如莲的高雅之人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你笑什么?”顾卿华疑惑问,“是想到了什么吗?”
代子衡摇摇头:“没有,只是大难不死,开心。”
顾卿华古怪的收回视线,总觉得这人脑子里想象了点东西,比如傅衍吹笛他伴舞什么的。
很快傅衍就瞧见了站在山崖悬洞边上的顾卿华,奋力冲他挥了挥手后,一路做着标记退到山下。
不出半个时辰,燕霜寒便带人坠下绳索,将两个少年拉了上来。
顾卿华瞧了一圈,傅衍没来,倒是听到动静赶来的宴寒白恰时送上糕点:“给你带的!”
说着他拍拍胸口,“一直在这儿放着,还温温的呢!”
顾卿华刚要拿糕点的手指顿在半空,刚要收回来,又听他叽叽咕咕道:“公子自己都不舍得吃,特意留给你的。”
“……”收回去的手又伸过去,顾卿华淡声道,“给我吧。”
宴寒白把手中的油纸包往前递了递,没想到他直接整包端走,面无表情地捻起一块送进口中。
感受到身边代子衡灼热的目光,顾卿华吃糕点的动作微顿,在纸包里挑了半天,给他分了最小的一块。
代子衡:……
他的管家怎么就不能这么细心!
“将军何时剿匪?”下山路上顾卿华问道。
“送你们下去后,”燕霜寒斜他一眼,“怎么,要跟着一起?”
本来是句玩笑话,没想到顾卿华半刻都未曾考虑:“好。”
“那我也一起!”代子衡道。
燕霜寒和顾卿华默默瞥了眼被人背着下山的代子衡,没有作声。
倒是背着他的管家开口道:“世子,您还是,好生休养。”
下山没有什么阻隔,一行人很快便出了山,顾卿华一眼就瞧见山脚下等着的傅衍。
见人出来,他脚步轻快的上前,递过去块热烘烘的烤红薯:“趁热吃。”
顾卿华刚想推拒就见傅衍也给代子衡递了一块,默了默,他接过来,焦软的外皮一剥下,浓郁的香甜气味便弥散开来。
燕霜寒眼馋的往前凑了凑:“怎么没我的。”
傅衍笑嘻嘻往身后一指:“就知道将军会馋,我把那小摊儿盘下来了,方便将军去买。除了红薯还有栗子,熟人价一斤便宜两文。”
燕霜寒噎了噎,嘟囔一句“小气鬼”,又转头问顾卿华和代子衡:“二位可知山上劫匪共有几人?”
他俩还没回话,傅衍就抢答道:“十二个!死了一个还剩十一。”
顿了顿,他又道:“他俩被人迷晕了带走,怎么可能知道人数,还不如问我这个树上趴了一宿观察敌情的。”
燕霜寒瞟他一眼:“不想跟你说话,怕传染小气。”
傅衍:“……”
“将军,”顾卿华突然出声道,“迟则生变,还是早些将匪徒缉拿归案吧。”
“不错,”代子衡也道,“我总觉得此事没有那么简单,一介山匪怎会如此大胆,怕是有人背后授意。早些上山兴许还能查出些未来得及销毁的证据。”
燕霜寒“唔”了一声,冲副将招了招手:“整队。”
他们忙活的功夫,傅衍便退到一边,坐在他的红薯摊旁吃热板栗。
正剥的起劲,一片阴影笼罩下来,“你不跟去吗?”
傅衍停下手中的动作,仰头冲代子衡笑了笑:“阿然记得木屋所在的位置和路线,燕将军武艺高强率部众多,怎么看都是万无一失的胜仗,还要我去干嘛?再说我一介商人,又没有官职在身,去剿匪,不合适。”
代子衡目光柔和点了点头:“如此,子衡便先回府了,改日定报先生救命之恩。”
傅衍连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说着指指身后简陋的木车,“这栗子也不错,殿下要不要带点儿回去?”
代子衡略一颔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打量傅衍身后的两人。脸颊上是常年风吹日晒皲裂的红,还沾着煤灰,双手无措的交叠在一起。触及他这贵人的视线,只会闪躲又讨好的笑,一看便是粗鄙的乡野之人。
“好勒,”傅衍将称好的栗子递过去,“一斤二百文。”
代子衡和背着他的管家皆是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将钱递过去。
“先生还真是,商界奇才。”
傅衍谦虚一笑:“过奖。”
远远看着两人说笑的顾卿华下意识眉心拢起,忽地又被燕霜寒撞了撞胳膊:“看什么呢?走了!”
顾卿华摇摇头,转身又踏入了这片寂寂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