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端午同游
宁飞影回到天河楼时，房内只剩下仍在认真做功课的言明。他问起沈李二人，言明乖巧地放下小册子，语气颇有些可怜兮兮道“师伯带姐姐出去玩了。虽然我也想去，但是师父让我少打扰他们，我就一个人在这等师父。”
而此时，沈李二人正驻足在花朝街一处小摊前。这小摊简陋到只由一方粗布搭建，粗布上摆了好些菖蒲艾叶，边上还有一个竹篮，竹篮里全是百家布缝制的老虎布偶。这布偶还没有半个手掌大，小巧可爱得很。
每逢佳节，渭城街上满是这种摆卖节日应景物件的简单小摊。端午这日的小摊，多是卖百索、鲜花和各种内馅的粽子。
李言乐问了摊主价钱，蹲下身挑老虎布偶，忽觉上方落下一片阴影，而后发髻上微微一沉。
她侧抬头往身后看去，手拂过发髻，触到了一片冰凉和柔软，这是······花？
“我瞧街上的小娘子都戴栀子，便买了几朵。”沈泽对上李言乐的目光，说道。
“这橘色的栀子同小娘子这身裙装可相配哩，郎君眼光好的。”
橘色的栀子？听了摊主这话，李言乐起身，从宽大的袖子中摸出一枚小铜镜。
她今日梳了双螺髻，发髻底部点缀了花钗，而沈泽又在花钗边上缀了几朵栀子，微风拂过，花瓣轻轻颤动，添了几分生气。
李言乐看着镜中的栀子，心道，这花好看是好看，可是······
“五文钱一朵？”她将原本对着铜镜的脸转向沈泽，问道。
“十文。”
李言乐还未说些什么，却听那摊主一脸心痛道“郎君，这是被宰了呀。卖彩色栀子的摊子虹桥那也有，五文钱一朵，卖你花的那小娘子也忒黑心。”
直至二人离开，那摊主还在同一旁的人形容卖栀子的小娘子的容貌，说若是遇上了可要小心被坑。
二人沿着花朝街继续往前走。沈泽双手背于身后行于李言乐外侧，他手上还拎着两只老虎布偶和一把五色线。李言乐则拿着几根五色线，边走边将线穿过布偶上的小环，而后将线缠绕，编了个简单的样式。
“我想你应该喜欢这些小玩意，给你，可以挂在腰间。”李言乐将手中的布偶递给沈泽后，又拿过他手上的另外两只布偶和那把五色线，继续说道“这两个一会再编，给宁少侠和言明。”
沈泽虽不知李言乐为何觉得他喜欢这布老虎，却仍是乖乖接过，挂在了腰间。布老虎和小玉兔，倒还挺般配。
路过一处饭馆，李言乐见他们门口立了个牌子，上书“端午佳节，欢迎新老顾客来本店参与解粽叶，优胜者送粽子二十只、餐券五张。”
“解粽叶？这是什么？”
“一种博戏，参与者各挑一只粽子，比粽叶的长短。”沈泽解释道。
“在梁镇，我们端午也吃粽子，却从未见过此种玩法。”
沈泽以前从未对此类小游戏有兴趣，见李言乐似是好奇，他便也来了兴致，说道“时辰尚早，不如进去玩玩？”
“好。”
二人进了这饭馆，只见正对门的柜台前摆了十来个大竹筐，框内装的全是粽子，只是每个竹筐内粽子的数量不一。此刻，正有五六人站在竹筐旁挑拣。
“你要哪个？”
李言乐站在竹筐旁，边对着筐上插着的小木牌认每个框内粽子的口味，边问沈泽。
“芋头咸肉。”
“芋头咸肉是不错，不过他们家最出名的大抵是红豆馅的。你看，红豆粽的竹筐都见底了。”
如李言乐所说，其他竹筐内的粽子至少还有半框，可这红豆粽只剩下了两只，她干脆一手一个将剩下的红豆粽包圆了。
李言乐拿着粽子直起身，正要招呼沈泽去找位置坐下，却发觉他皱着眉站在自己身后，两手空空。
“怎么不拿粽子？”
沈泽瞥了眼她手中的粽子，语带嫌弃“黏手。”
李言乐无奈，只好一手捧了两只红豆粽，另一只手从竹筐里拿了个芋头咸肉的粽子。好在这家店的粽子个头小巧，不然她还真拿不下三个。她边拿粽子边嘀咕“真是矫情，先前怀里揣了个油滋滋的烤饼还在地上滚了几圈也没见你说什么，一会是不是还要我给你剥粽子。”
李言乐这话说的小声，却还是被沈泽听了去。当她捧着三只粽子转身时，只听沈泽语气诚恳道“这剥粽子的事，只怕还是得劳烦李掌柜。”
也正是在这时，李言乐瞧见了急匆匆跨进这饭馆大门的阿朝小娘子，她身后跟着的仍旧是那位熙儿小娘子。
沈泽见李言乐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后，还未来得及转过身去看，两位气喘吁吁的小娘子便从他身旁擦过。
“呼，阿朝，我说下次再遇上同杨先生相干的事，你能不能冷静些，别这么急急忙忙的。”
“杨先生端午还来家访，这般勤恳，万不可亏待了他。他最爱吃这里的红豆粽，想来今日还未得空买，我若给他备上，他定会十分欣喜。”
“我说阿朝，你对学业若能有你对杨先生这般上心，想来杨先生也不必在这般佳节家访，亦能得空来这买粽子。”
听这两位小娘子提到杨歆平，沈泽看向李言乐，见她正看着那两位小娘子。
“小哥，这红豆粽何时才能有？”见装红豆粽的竹筐空空如也，叶朝雨拦了一位小二问道。
“客官对不住。今日来买粽子的人太多，这红豆粽得再过半个时辰才能出锅。”
小二话音刚落便被另一位顾客喊走了。
“熙儿，再过半个时辰杨先生都到家中了，这可怎么办。”叶朝雨抿着嘴，一脸为难。
沈泽对这小娘子的苦恼十分不解。粽子又不是只卖端午这一日，而这杨先生也不是只活这一日，今日没了明日再买不就好了？
他正奇怪着，却听李言乐道“小娘子若急着要买这红豆粽，我这两只便先给你吧，只是不知两只可足够？”
那两位小娘子听到身后有人说话，转过身瞧见一位身着琥珀色衫裙的小娘子。她双手捧着三只粽子，一只缠着白线，两只缠着红线，那缠着红线的正是她们要的红豆粽。
叶朝雨并未推辞，接过李言乐手中的红豆粽，再三道谢。李言乐道了声无妨，又从其他竹筐里拿了只粽子，便同沈泽走开了。
“那位心善的小娘子的装扮可真好看，不知她那衫裙是何家买的，总觉得有些眼熟。对了！有些像染甜居开张那日桂仙那身。”叶朝雨同身旁的友人说道。
“何止是装扮好看，她身旁那郎君也俊俏得很，我竟不知渭城还有这般人物。”
“熙儿，这话让宇哥哥听到，他怕是要醋。”
“那有什么，谪仙也比不上我家宇哥哥。”
“好了，快走吧，我还得让厨娘将这粽子热一热。”
沈泽耳力好，将他们走开时那两位小娘子的小声议论听了去。于是，他看着对面正在专心剥粽子的李言乐，说了一句“那小娘子说你的装扮像桂仙。染甜居当真是风光无限，这都快一年了，还有人记得开张时的景象。”
“是那小娘子记性好。我已将这身衣裙改动了些，方便日常穿，她竟仍能认出这是那时桂仙穿的。这样好的记性，学业怎么会不好？”李言乐头也未抬，将剥好的芋头咸肉棕放入碗中，推到沈泽面前，而后继续剥自己的蛋黄肉粽。
“原来第二次是这个意思。”
“嗯？”
“我说李掌柜这手艺不错，不管是做衣裳的，还是剥粽子的。”
李言乐总觉得沈泽这话有些不对，但究竟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所以然，听起来似是真的在夸自己。
“怎将红豆粽让给那小娘子，她可是为那杨先生买的。”沈泽饮了口艾酒，状似无意一问。
“所以我才将粽子让她。”
李言乐想起斗茶那日小娘子看杨先生的眼神，她觉得杨先生配得上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小娘子。显然，她不是那个人。
“你也知道杨先生？”
“听到过几回，算是渭城中小有名气的教书先生。我还知晓你同他有所来往。”
有那么几回，宁飞影来找她时恰好杨先生也在，李言乐便想，应是宁飞影同沈泽说的。
“是宁少侠同你说的吧。杨先生是我的友人，我们偶尔一道喝茶、赏景。他学识渊博，每每与之交谈总有所长进，铺子里有些事他也帮我出过主意。”
沈泽又想起元宵那日，李言乐和杨歆平各执一灯笑着说话的场景，仅仅是友人？
“友人？我听飞影说来，似是不止如此。”
此时，正替沈泽准备登天河楼所需物件的宁飞影，自是不知自己被亲师兄用来套话。
沈泽这话让李言乐执箸的手一顿。他所问的，也正是她近来苦恼之事。
“同杨先生来往越多，便越觉得他值得深交，可······”李言乐忽而话锋一转，问道“沈泽，你觉得方才那被唤做阿朝的小娘子如何？”
“无甚特别，算不得美人。”
······
“你只看脸的吗？”
沈泽笑道“不过见了一面，我还要看出什么？”
“你不觉得她提起杨先生时特别神采飞扬，一呼一吸间全是愉悦二字，我想她应当是十分倾心于杨先生。今日之前，我曾见过这小娘子一次，她看杨先生的眼神······”
李言乐思绪万千，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拿筷子戳面前的粽子。
沈泽倒也不急，一杯接一杯地饮那艾酒，等李言乐开口。期间，他还为李言乐添了杯茶。
“玖玖她们说杨先生喜欢我，我起先并未在意，小娘子们只要凑在一块就爱凑这种热闹，娘子郎君们互相多看上一眼，仿佛就是有所倾慕。后来，我发觉杨先生许是真的有些在意我，我不讨厌他，甚至觉得与他相谈是件乐事。因此，我并未回避他的在意，直到那日······”
李言乐并未发觉她说这话时，沈泽的神情有些晦暗，她继续道“我竟感到如坐针毡。”
“不仅如坐针毡，甚至有些惭愧。我想，那般充满爱意的眼神，应当得到相称的回应，就像那小娘子看他那般。那时我方明白过来，我虽喜欢同杨先生相处，可也仅仅是作为友人的相处。我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番醒悟，这一月来时常躲着杨先生。周冉对我这行为嗤之以鼻，说我对男女之间的喜爱之情淡漠得可怕，许是没说错。”
李言乐也不知为何要对沈泽说这些心里话，说完后方觉得他们二人似还没有到交心的地步，戳粽子的手便一顿。
“若你发觉一男子爱慕与你，可你却无这般心思，便会躲着他？”沈泽直视李言乐道。
触到沈泽的视线，李言乐下意识地移看目光，道“这不可一概而论。我对杨先生有愧，明知他对我有所爱慕，却未能早发觉自己对他生不出这心思。这会再去拒绝，说什么多些抬爱的话，就像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杨先生不愧是先生，连爱而不得这事都给人上了一堂课。根据他这前车之鉴，若有一男子倾心与你，得先万般勾引，勾得你喜欢他，再不经意地透露出他亦对你欢喜，而后才能有来日。”
李言乐以为沈泽这膈应人的功夫真是愈发出神入化，这一番话嘲弄了两人。她方才低落的情绪一扫而空，只想对他翻白眼。
二人回到天河楼时，天色已暗。他们先前订的那雅间内已无宁飞影师徒，桌上却多了一捆末端连着结实铁爪的粗绳。
李言乐见沈泽将那绳子捆于腰间，手握铁爪，而后张开双臂转身面朝她，轻笑道“得委屈李掌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