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李言乐的失踪（二）
李言乐已在这山洞内被关了三日。
她所在的牢房原本有十七人，从她被关进来以后，有六人被带了出去，又有两人被新绑了来。她用几颗蜜饯与同牢房的一位小乞丐套近乎，小乞丐告诉她，被带出去的人是被拉去试药了，他们吃了药后会发疯，所以这里才有这么多疯癫的人。
“开饭了，开饭了。”前方响起了守卫不耐烦的声音，牢房里的人立马都挤到了牢房门口，从木栏的间隙里伸出手中的碗。这个地方一天只放一次饭，每当放饭的时候大家都很是兴奋，尤其是那些在这关了至少五六日的人。可实际上，被关的人顿顿都只能领到没有几粒米的清粥，或许匪徒们认为这牢房里的人早晚得死，不愿多给粮食，饿不死已是宽待。
眼看着守卫拎着木桶，走到了李言乐所在的这间牢房前正在开锁。忽听得一阵金属叮叮当当的撞击声，还有叫喊声。李言乐本端着碗，站在人群的后面，听到这异常的响动也挤到前面，趴到了木栏杆上张望。
“都杀了灭口！”
随着这声叫喊，先前还在悠哉开锁的匪徒立马换了脸色，扔了手中的木桶，提上刀冲进牢房就就要砍人。
牢房里的众人先是被这刀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只见那小乞丐和李言乐突然冲了出来，用力撞向匪徒，边撞边喊“冲出去啊，再不出去就要被杀了！”
见匪徒被撞倒，牢门大开，牢里的人都涌了出去，李言乐和小乞丐也马上爬起来，往洞口跑。可没跑几步，洞口的方向跑来十几个匪徒，一众人只能马上掉头，跑向山洞深处。这山洞极深，岔路极多，李言乐没心思想些别的，只是一个劲地跑，先前一起逃跑的人早就跑散了，匪徒便也四散开在后面穷追不舍。李言乐这几日只吃了些汤汤水水，也就是凭着一腔孤勇跑了这么些路，她明白自己跑不了多久，现下与匪徒尚还有一些距离，不如拼死一搏。于是，她拿出刚来这山洞时，从那位绣娘身上摸来的针线包，抽出一根针，又掏出脖子上挂着的剪子。这山洞的深处极黑，好在洞中有一些发光的矿石，李言乐借着矿石微弱的光，想将银针插进刀身上的那个小孔，奈何这孔太小，她的手又抖得厉害，哆哆嗦嗦地扎了自己好几针后才听到一声细微的“咔哒”。
李言乐又摸索着一侧的石壁，将刀头卡在了与自己额头齐平的一处岩缝，此时，她听到了清晰的脚步声，又看到不远处的隐约的火光，马上躲到另一侧凸起的岩石后面，握着刀柄拉紧了线。
火光越来越近，李言乐听出追来的只有一人，稍微松了口气。可不知为何，那人离得越近，脚步声就越慢。他行动如此谨慎，一旦被细线割伤定会马上后退，若不能一击即中，那才真的是死路一条。思及此，李言乐屏住呼吸，小心地摸出针线包中的瓷顶针，往前一扔。
匪徒听到动静果然加快了脚步，当他感觉到脖子被割伤的疼痛感时，已来不及止住往前迈的步子。而拉着刀柄的李言乐也因匪徒冲过陷阱时的冲击被带着往前踉跄了几步。
燃烧的火把从匪徒手上掉落，他双手捂着喉咙，双眼瞪着眼前这弱小的女子，满眼的不可置信。而李言乐看到匪徒紧紧捂着脖子的指缝间流淌不止的鲜血时，眼中的惊恐也不比这将死的匪徒少。
直到那匪徒倒下，李言乐才敢捂着脸，蹲下无声地哭泣。她既感到侥幸逃生的喜悦，又因自己亲手谋划并杀了人而感到后怕，即使她杀的这人是坏人。她想起说书先生口中杀尽天下恶人的侠士，当他们看到自己满手的血污时，会感到害怕吗？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言乐又听到脚步声，不由一阵心悸，而后，她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沈泽见到李言乐时，她正站起来做出一副要跑的姿态，但或是因着蹲了太久，她刚迈出步子就摔了一跤。接着，她似是认出了他的声音，缓缓地转过头来看他。
李言乐被绑的那日穿了一身的水绿加牙白，浅色的襦裙衬得其上的血渍更为醒目，沈泽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走到李言乐跟前，蹲下就要检查伤势。没想李言乐却一把抱住了他，趴在他肩上痛哭起来。她刚开始还有哭声，后来许是哭得太狠，只剩下了抽噎声。沈泽早就看到地上匪徒的尸体以及首尾分离的剪子，可以猜想大概发生了什么。
还有力气哭就好，这般想着，沈泽轻抚李言乐的背帮她顺气。只是，她是从什么时候知道这剪子的机关的？他想起元宵那日李言乐的问话，她那时问这剪子的特别之处，难道就是指这个？
而李言乐，她本已止住了哭，见到沈泽的刹那眼泪又涌了出来，她并不悲伤，也不害怕，只觉整个人顿时放松，她终于可以哭出声音。先前逃出牢房，反杀匪徒，都只能算是暂时保命，如今见到沈泽，才能叫做劫后余生。虽然现下在这幽深的山洞里，见到的也只有沈泽一人，但李言乐觉得自己仿佛已经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又再次见到了周冉、小灿以及铺子里的一众人。
“这月余来，我一直在查城中失踪的人，我虽早已查到这些匪人在栎山中，却未能找到他们的栖身之处。此番能寻到这山洞也亏得你平时大方，送了我和飞影不少蜜饯，我阁中的兄弟们也因此尝到过几次，所以在山中搜寻到蜜饯时便猜想与你有关。也幸好这时节山中果子多，你故意留下的大部分蜜饯并未被飞鸟叼走。我在这山洞里寻你的时候遇到一个小乞丐，他说你和他一起反抗了山匪，有过命的交情，让我一定要救你，他还说你告诉他，遇事不决的时候就选右边，可惜他左右不分，同你跑岔了。你铺子里的那些人······”
沈泽温柔而又平静地说着李言乐失踪后发生的一些事，这惊险的事被他用缓和的语调说起来，仿佛只是在话家常。在他说话的过程中，李言乐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妥，直起身来擦去脸上的泪，说道“你今日怎么这般话多，像我爹似的。”
沈泽心道，这不就是跟李景祺学的。以前小李言乐哭的时候，李景祺就滔滔不绝地给她讲故事，说着说着小李言乐便被他说的内容吸引，忘了哭了。
“手给我。”
听到沈泽的话，李言乐没多想就把手伸了过去。只见沈泽将她的手前前后后看了一遍，又撩起她的一小截袖子。她没想沈泽竟做出如此孟浪的动作，刚要抽回手，看到袖口大片的血渍，突然意识到他在做什么。
“我没有受伤，这不是我的血。他们也还没给我下药，我只是被饿了几天。”
李言乐这话让沈泽一直微皱的眉头松了开。
“还有力气走路吗？”
“嗯。”
哭过的李言乐，语气中带了些鼻音，这声“嗯”轻轻软软的，让人听出几分委屈。沈泽心道，李家这要强的小娘子，即便当初遭遇了梁镇那把火，也没见她这般哭过，这次是真被吓狠了。他起身摸了摸李言乐的头，而后捡起地上的剪子将上头的血渍擦干净，这才弯腰握了李言乐的手将她拉起，又将干净的剪子交到她手中。
“我们先出去。”
“嗯。”
“对了，你在这可曾见过一位同你一般年纪，额间绘有纹饰的小娘子？”
李言乐想了想道了声不曾，又问沈泽发生了什么。
原来，元宵那日，平津公主在渭城丢了，至今未寻到人。沈泽虽说她被绑到这的可能不大，但以防万一他还是问上一问的好。
平津公主是朝廷的人，为何让沈家去找？李言乐心中暗自奇怪。可不管为何，她希望这平津公主未落到这伙匪徒手中，否则都过去近三个月，只怕凶多吉少。她又想到那匪徒颈间鲜血直流的场景和他满眼惊恐的模样，脚步一停。
“怎么了？”
“我想阖上他的眼睛。”李言乐侧身指着不远处的尸身，看向沈泽道。
李言乐蹲下身，刚伸手阖上匪徒的双眼，只听到身后的沈泽开口道“没有人生来就喜欢杀戮，喜欢算计，但做一把刀总比做那案板上的鱼要好。你很勇敢，也做得很好。”
“不知有多少人被他害死，我并不可怜他，可我知道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会成为我的梦魇，我只是想让自己安心点罢了。”说完这话，李言乐起身走向沈泽，而就在她迈出第二步的时候，脚下一阵响动，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就坠了下去，在完全坠入黑暗之前，她看见沈泽朝她疾奔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