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李言乐的失踪（一）
元宵过后，无论身居高位的士大夫，抑是普通的贩夫走卒都真正开始迎接新一年的忙碌。
待老客们消耗完年前囤下的蜜饯吃食，又开始频繁光顾蜜饯铺和甜水铺。午后，周冉去街上订了一批新材料，又去收了些账。回到铺子里就抱怨这天气阴晴不定，昨日还冷风瑟瑟，今日却晒得慌，自己出门时还穿了件夹袄，差点热晕在路上。
小灿给周冉倒了碗凉水，递上一把蒲扇，就继续忙活去了。周冉一口闷完这凉水，摇着扇子去后头找李言乐。
周冉见到李言乐的时候，她正拿着大锅勺帮吴叔搅锅里的小圆子，以免粘锅。
“言乐、吴叔，再过些时候便是清明，我们将铺子关上个半日，大伙一道去踏青吧。清明前后这几日，山脚下和河边可热闹，尤其是靠近渭水的那几处地方，抢手的很，我们得早点去。”
“我正和言乐说要做些艾果。我多做几个口味的，那日带去吃。”吴叔接道。
“把彩玉她们也叫上，人多热闹。玲儿他们怕是抽不开身，不过也不好说，说不准我们去了同一处，那就能遇上。”
“等这锅汤熬好，我就去租辆马车。”听了周冉的话，李言乐想着这么多人一道，怕是要准备不少东西，马车必不可少。而且得尽早去订下，越临近清明怕是越难租，租金也会越高。
“对对，马车可不能少。”周冉说着从荷包里拿出一串铜钱，塞到李言乐手里。
“这边我来，你先去订马车，挑个宽敞舒适的，别心疼钱。”
李言乐临走前，听周冉正跟吴叔说，今年沈家也难得地开放了院子，沈家上一次开放院子供人游玩，已是三年前的事。
从清明前一日至清明当日，空中一直飘着细雨，给城中原本准备这几日出游的人们，包括周冉一众浇了一头冷水。好在清明后的第二日天就放晴了。因着在家憋了好几日，这日出门踏青的人比前些日子里多了好一些。
为了抢个好位置，天微微亮，周冉便指挥着铺子里的众人往马车上搬物件。渭城人的踏青，讲求一个雅致，烹茶煮水的炉子茶具，装有精致糕点的食盒，各色的风筝，都必不可少。富贵人家还会请乐坊的人起舞演奏，文人们则更爱那曲水流觞。
周冉这边还未准备妥当，邻家的马车却已先行，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又有两辆马车从染甜居门前经过，周冉便有些焦急。彩玉、云霞还有王满，都是小孩子心性，兴奋地说个不停，周冉又一个劲地催促，吵吵闹闹中，李言乐发现装有艾果的食盒还未拿来，忙跳下车去拿。看一切都妥当，周冉吩咐车夫赶紧走，待一会在城外五子亭接上赵阳，人便齐了。
李言乐提着食盒从甜水铺出来时，门口空空荡荡，早已没有了马车的影子。而马车上的众人直到与赵阳汇合，他问了一嘴，才发现把李言乐落下了。
李言乐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嘴里被塞了块破布，又被绑着双手双脚，同那个被打晕的乞丐一道被藏进了装满稻草的板车上。起先，她紧张到脑子一片空白，等冷静下来才闻到围绕四周的馊味，那是从与她紧挨着的乞丐身上传来的。
那两个人要绑架一个乞丐？
零零碎碎的记忆忽然涌来，交织成一条线，李言乐忽然意识到，城中乞丐的失踪，很可能是人为的。说不好其他人的失踪也不是意外，而且，沈泽在查这件事。她一定要想办法留下一些线索，沈家家大业大，沈泽还认识江湖上的人，如果是他，或许能找到自己。
她又想到，倘若此时被绑在这里的是沈泽，与脏兮兮的乞丐挤在一起，脸色怕是会难看得很。这念头冒出来的当下，她觉得有些好笑，现在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吗？
不多时，路变得颠簸起来，李言乐心道，这路如此崎岖，想来那两人应该是走的山路。
“你看看你，做事这么不小心，怪不得总是被老大骂。”
“这怎么能怪我？是你说今天城中人少，更好绑人。”
“不好绑？不好绑还能一大早就得手？让你在巷子口放风，你放到哪去了？要不是老子反应快，要被这丫头坏事。蠢货，呸！”
“怎么说话的，我还没嫌弃你。你看他们二组，天天能绑到人，你这四天来是头一遭绑到人吧。”
这一路上，李言乐被反绑着的双手在尽可能地四处摸索，终于在木板上摸到了一处缺口。刚出城那会，路上人较多，她并不敢有所动作，待到了山上，她刚准备将打结的稻草从缺口塞出去，听到匪徒们提到还有其他同伙，忙停下手中的动作，这金黄的稻草太过显眼，怕是会被他们后来的同伙发现。
车突然停了下来，李言乐心中一紧，这上山才没多久，怎么就停了？难道已经到了他们的窝点，她还没来得及留下任何线索。
她正正忐忑着，只听那位骂蠢货的壮汉恶狠狠道“好像你不是头一遭，找打！”
另一位身形较小的男子忙认怂“哎哎，我说着玩的，怎么还要打人。说真的，这丫头怎么办？老大特意吩咐过，只抓乞丐，走丢或是刚入城的人，总之不能引起别人注意。”
“哼，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这丫头哪来的。她自个儿送上门，多个人就多份赏钱，你还嫌多？”随着男子的话音落下，板车又缓缓动了起来，李言乐舒了口气。
“也是。你说这都绑了快百来号人了，还要绑多少人试药，天天跟一帮疯子一起，我觉得我都快疯了。”
李言乐并未听到另一个人接话，可方才说话的人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道“你说柳家的疯夫人为什么也会被关在山洞里？还有······”
“你别跟个娘们一样一直叨叨叨，烦不烦人？”
“你说谁是娘们！”
那两个匪徒又开始争执起来。
车再一次停下时，李言乐听到那两人跳下车的声音，而后，盖在她身上的稻草被拿开，突来的亮光，刺得她睁不开眼。那个身形较为壮实的匪徒将绑着李言乐手脚的绳子解开，将她拉扯下了板车，说道“看你一路上还算老实，这绳子我给你解开，最后几日嘛，让你稍微过得舒坦点。”
于此同时，另一位匪徒拍了拍板车上那个乞丐的脸，嘟哝道“怎么还没醒？该不是药又下重了？真是晦气。”
李言乐突然意识到，这一路来，这乞丐跟她是面对面侧躺在板车上的，可是，她并没有感受到他的呼吸。她忽就有些腿软，晃了晃又不敢倒下去，她微低着头，不敢去看任何人。她怕她越是表现出害怕，这群匪徒就越是兴奋。
“喏，自己走吧。”壮实的匪徒朝前方点了点头。
匪徒指的方向被宽广的岩石遮挡住，是一条死路，可李言乐也不敢多言，怯懦地应了一声，走到石壁前，而后停了下来。只见那歹徒拿着刀柄对石壁一通敲打，石壁突然打开了，那里面竟是一个山洞。李言乐不知山洞里面是个什么景象，可她知道，身后的匪徒正提刀对着她，她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想逃的心思，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走。
约莫走了半刻钟，山洞宽敞了起来，岩壁上也嵌了更多火把，李言乐看到了一排排的牢房。有的牢房里关了十来人，有的牢房里仅有一人，而那些单独关着的人，行为大多有些怪异。
李言乐被带到了一间牢房前，守牢房的人正要开门，有两人抬着一个女子经过。李言乐首先看到的，是那女子血肉模糊的前额，而后她认出来，这人是金秀阁的绣娘，这位绣娘半月前失踪了，据说是与人私奔。
“等等。”李言乐这等等二字刚出口，便感觉有尖物抵在了自己腰间。
“她、她是我义结金兰的姐妹，前些日子失踪了。能不能让我跟她做个告别。”李言乐的声音抖出了些哭腔。
“倒是个重情义的，去吧。不过反正过不了几日你们便能再见面了，哈哈哈哈。”壮实的匪徒收起了刀，将李言乐推到了那具尸体面前。
由于匪徒推得太用力，李言乐一个踉跄摔到了尸体身上。她顺势抱了那绣娘的尸身，又用袖子擦去了她脸上的血迹，最后闔上了她的眼睛。
于此同时，一位年轻的鹰探正将李言乐失踪这件事呈报给他们阁主。
“统领嘱咐我们多留意染甜居那边的情况，我路过附近时便多看了几眼。今日城中出游的人特别多，其他马车都是出城的，只有一辆马车是从城门方向驶来，我心中有些奇怪，便跟了一段路，发现那马车停在了染甜居门口。车上先是下来一位娘子，她一下车就直奔铺子里头。不过片刻，她又回到门口，神色有些疑惑。而后车上又下来两个人，接着车夫就驾着马车走了。马车走后，下车的三人说了会话就散开了，我跟着其中一人走了一段路，发现他们在找那位李小娘子。”
如今，距鹰探来报染甜居的异状已过去三个时辰。染甜居那三人尚未找到李言乐并不奇怪，今日出游之人甚多，倘若李言乐被落下后搭了他人的马车出城，确是难找。可沈泽派出去的二十余人也未传来只字片语，这事情怕就不是那么简单。他决定不再等下去，对正扒在门口，看是否有人来报的宁飞影说道“飞影，你派一队人查今日是否还有其他人走丢，尤其是乞丐和独居之人。安排好后，你带人再暗中翻一遍栎山，若有发现，不要打草惊蛇，先跟我汇报。”
翌日一早，沈泽便同宁飞影去了柳家。
柳风询是柳家的现任家主，柳家同沈家少有生意往来，但从四个月前，这沈家家主便频繁来拜访他柳家。柳风询之前也听说过一些关于沈家这一任的家主的传闻，毁誉参半。就这几次的交谈下来，他觉得传闻至少有一半是可信的，这位沈家家主当是有才能，若他那三弟能比得上沈家主的一半，他也不必为了柳家如此焦头烂额。倘若这沈家主不是替五皇子来当说客的，他是很愿意同他多说上几句话，不必次次找借口赶客。
今日沈家主来访，柳风询在前厅见到他的时候就察觉出了一丝异样。前几次会面，这沈家主态度温和有礼，他对他的印象甚好。可今日这沈家主，看着还是那个如玉般的公子，但之前那温润的气质荡然无存，就像是一块冷冰冰的石头。
“不知沈家主如此早就到我柳家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柳家主可是想好了”
柳风询没想到沈泽一句客套话没有，上来就表明了此次的目的。他支走了所有侍从，才回道
“沈兄的才干和见识柳某都十分欣赏，柳某有多真心地想同沈兄交朋友，就有多真心地不想同朝廷扯上关系。柳家有祖训，不得···”
“呵”沈泽一声冷笑“行了，你们柳家的祖训我都会背了。你若真遵循祖训，就不该娶你这现夫人，她背地里做的事，你当真一点都不知道吗？”
柳风询不喜他人议论自己这桩婚事，语气也冷了下来，只道“柳某不知沈家主在说什么。”
“哦？这事你知晓的确不多，你大概只知你岳父跟三皇子交往过甚并交代了你夫人一些事情，至于这事情具体是什么，你无心去查。若我告诉你，三皇子干了件荒唐事，而且即将被揭发，你以为柳家还能置身事外吗？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三皇子或者五皇子，可从来就没有什么中立的选择。更何况，你不是还在找你那前夫人吗？”
“雪儿是你绑走的？”柳风询突然站了起来，看向沈泽的眼神多了丝狠厉。
沈泽翻了个白眼，神色有些不耐烦“我若绑了她，还用得着三番四次同你废话？若不是五皇子多次叮嘱要以德服人，调查也尚需些时日，我也不会一趟趟来你柳家。现下万事俱备，我可再没时间等你柳大家主再三犹豫。今日我只给你半刻钟，你自可去选三皇子，看中你的是五皇子，你是否要同我们合作，我并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