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遇新友
立秋已过去十几日,天气却依旧炎热,渭城又连续下了几日的雨,连空气都带了些黏腻。因着今日雨下得特别大,李言乐决定不出门,先整理整理这几日的收获。
她打开桌上的一个纸包,这是昨日客栈老板娘送的冰糖蜜枣。
“你别看这蜜枣普通,全渭城只有他们家能做出这如琥珀般晶莹剔透的冰糖脆皮,一眼就能认出来。就这么几包蜜饯,我可等了近半个时辰。”
李言乐想起客栈老板娘的夸赞,左手拈起一颗蜜枣,送进嘴里。牙齿轻轻咬合,嘎嘣一声,冰糖脆皮便在口中碎裂,接着,牙齿便碰到了里头包裹着的绵软枣干。
冰糖的清甜混合着枣干的香甜,席卷了整个口腔。不得不说,这蜜枣的味道确是不错。
李言乐左手又拈起一颗枣子,右手拿起记着这十几日她寻过的差事的纸张,这上面大部分的内容被划掉,只留下那么五六个尚可的差事。
“汇文书铺,粉黛斋,致知院,千彩阁······”李言乐嘴上喃喃。
她最想干的差事是账房,可账房先生这活,大商铺嫌她资历不够,小铺子又不想费这多余的钱,一般是掌柜自己兼着,这些日子她没找到哪怕一家要她的铺子。
其次,她便想去这致知院。可致知院名气大,要求新来的先生旁听半年才能录用,这半年内无一分工钱。而且书院位于渭东,日常花销要比西边高出不少。相较而言,其他差事不仅给的工钱高,还有津贴。
想到这,李言乐擦了擦手上的糖渍,将包裹里的银钱倒出来数了数,心道现下银钱虽还充裕,可也不能一直这般坐吃山空下去。她就再找三日,倘若没有更好的,她便去千彩阁卖布匹,好歹自己对布料还有些了解,等过段时日攒了可再换份满意的差事。
正午的太阳将街道晒得热气腾腾,沿街的铺子里,掌柜们躺在竹椅上摇着蒲扇,伙计们站在柜台里不住地打哈欠。路边的花草蔫蔫的,连茶水摊招徕客户的吆喝声都显得懒洋洋的。街上也只有零星的几个行人。
自升记米铺出来,李言乐便踩着房子的影子,一路躲着太阳往客栈走,可即便是躲在阴影里,她依旧热得满头大汗。
“酸梅汤咯!消暑解渴的酸梅汤咯!”
正走得有些累,李言乐发现前方巷子口支了一个卖凉饮的小摊子,一阵香甜的味道飘来,她忽就觉得口渴难耐,便略微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走近了,便见一位年近不惑的中年男子坐在炉子后煮汤。他面前有一口小锅,那香甜的味道便是从这锅中飘出。
“刚晾凉的酸梅汤,小娘子可要来一碗?”摊主见有人来,嘴上忙张罗。他说着话,左手又抓了一把黄豆粉做成的小团子撒入炉上正煮着的甘草汤中,右手拿着长木勺不停地搅拌。
“大叔,这是在煮什么?”李言乐本想喝碗酸梅汤,锅中煮着的姜黄色糖水色泽诱人,便出口询问。
“这是甘草圆子汤,我新想出来的方子,今个还算空,就煮一小锅试试,小娘子要不尝尝?”
“好呀,这汤气味清甜,小团子看上去又十分软糯,味道肯定不错,今日有口福了。”空气中弥漫的香甜气味让李言乐心情大好,她站在炉子前,笑眯眯地夸赞了一番,惹得摊主一阵哈哈大笑。
李言乐今日穿了藕色衣裙,发髻上系了嫩绿色竹叶暗纹的细缎带做装饰。一阵风穿过巷子,带起了垂在她颈边的缎带,燥热的夏风仿佛都幻化成了温和的春风。
“哈哈,小娘子真会说话。这汤还要煮一会,你先坐下喝碗酸梅汤,等这汤出锅放凉了,我再给你打一碗。”掌柜说着,放下手中的木勺,从身侧的陶罐里舀了碗酸梅汤,撒了些蜜饯碎,给李言乐递了过去。
左右现在没事做,等等也无妨,这般想着,李言乐便端着酸梅汤坐到了一旁的长凳上。坐在阴凉的巷子里吹了会风,又喝了半碗凉汤,燥热很快退了下去,人一舒服了,便又开始想东想西。
方才去米铺问账房先生的差事,她再一次被婉拒。这两日来,差事没找到几个,房子她倒又看上几处。她想着,明日再找下去怕也是徒劳,不如明早就去给千彩阁回个话。去完千彩阁还得去把边上的那间屋子租下来,那屋里貌似缺了不少东西,得去买些买蜡烛、被褥······
李言乐正考虑着生活的琐事,突然听到一个清亮的女声。
“吴叔,快给我打碗水,渴死我了。”
“小冉,怎么挑这个时候来,快坐下凉快凉快。”见来人,摊主忙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外走了几步,接过那娘子手上的竹篮,又舀了碗酸梅汤递给她。
此时李言乐才发现这摊主的左腿有些不便,难怪他之前一直坐着。而摊主面前站着的这位娘子,瞧着比李言乐大七八岁,身着湖蓝色锦鲤绣花罗裙,高高的发髻上簪着三支玉簪。
那娘子一口气喝完酸梅汤,从袖中抽出锦帕擦了嘴,说道“我算着上次买的那些该用完了,原本前些日子就想给你送来,可再过一月就是中秋,顾客比往日多了不少,铺子里好些东西都断货,今日一备齐我就想着要给你送来。”
她说着从桌上的竹篮子里拿出几个纸包,继续道“吴叔,这是你要的果脯。近来的葡萄可甜了,我那刚新做了一批葡萄干,你这用完了跟我说,我下次给你一起捎来。”
“只怕是没机会了。”摊主低声说了句话,又拍了拍自己的左腿道“你们不用特地照顾我这个瘸子,我这腿用起来虽然不太方便,但要是不用他,只会越来越坏。”
二人站着说了一小会话,摊主又给那娘子打了碗绿豆汤,说天气炎热易中暑,让她歇会再走。那娘子在李言乐旁桌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摊主聊着琐事。他们说起衡松派来招弟子,豆腐铺的小子被他们瞧上了。
衡松派是江湖上的大门派,李言乐不仅听说过,甚至见过。那时她四岁,衡松派招弟子甚至招到了偏远的梁镇,而他们一行人恰好落脚于李府不远处。
说起这事,又不得不提到钱重山。钱家是梁镇最为富裕的人家,钱老爷老年得子,对这儿子尤为纵容,才六岁的年纪,钱重山嚣张跋扈的行径已传遍相邻的好几个村镇。
衡松派的到来自是引起了钱家小少爷的注意,他也想进衡松派,奈何人家嫌他资质太差,无论他如何撒泼打滚仍旧是拒绝。自那以后,钱家小少爷便日日混迹于衡松派落脚处附近,给他们找些不痛不痒却惹人不快的小麻烦。
衡松派到底是名门大派,不同他一个小子计较,能忍便忍了,可李三公子忍不了了。那些日子,钱小少爷日日同他那群跟班从李府门前路过,难免有些污言秽语飘到门内。一日,李言乐问李三公子什么是鸟人,他瞬觉五雷轰顶,赶紧让仆人备下束脩,第二日就带着李言乐去了五条街开外的书院——拜访梁镇最有学问的张先生。
书院里最小的孩子也有六岁,李言乐不过四岁,李夫人担心她读书太早会被欺负,李三公子却不肯让步,他可不想自家的宝贝女儿耳濡目染,跟钱家少爷学得满口粗言。
李言乐回忆起刚到书院上学的那些几日,委实不怎么快乐。一来她年纪小,听先生讲课总是不知所云,更不要说完成先生布置的课业了。二来这张先生对学生要求极严,李言乐总是错得最多的那个。这般一来二去,没多久她就大病了一场。李夫人心疼得对自家夫君一顿数落,而病好之后,李言乐说什么也不愿再去学堂。
那是李言乐病好的第三日,她跟丫鬟们在院子里吹蒲公英玩,看见爹爹走进院子,原本还在咯咯笑的她立马就抿起嘴,转头不理爹爹,一副委屈的模样。她知道,爹爹是来劝她回学堂的。
侍女们见三公子来,便很识趣地退下了。
“是谁惹我们家小言乐生气了呀。”李璟祺蹲在李言乐面前,对她做了个鬼脸。
小小的李言乐却抿着嘴,将头转到了另一边。
李璟祺也蹲着往旁边挪了几步,又对李言乐做了个鬼脸,说道“小言乐不生气了好不好?”
不论李景祺做什么,李言乐都不愿理他,可他却依旧有耐心。
“小言乐不喜欢去学堂,那我们便不去了。”
听了这话,李言乐终于转过头看向李璟祺,眨着圆圆的眼睛问道“真的吗?”
“不喜欢自然就不去。”李璟祺说着,站起身来,一把抱起李言乐“但是小言乐真的那么讨厌去学堂吗?学堂里没有什么你喜欢的吗?”
“那也不是,我喜欢听先生讲故事,哥哥姐姐们也对我很好。”李言乐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师母做的烙饼也很好吃。”
李璟祺是何等敏锐的人,立马抓住了时机,充满惋惜地说道“那真是很可惜了。镇上再没有比张先生会讲故事的人,也再没有师母做的那独一份的烙饼,爹爹也甚为怀念。”
看着李言乐蓦然瞪大的眼睛,李璟祺知道,自己就要成功了。
“爹爹想吃,言乐下次给你带。”
李璟祺没想到,在他这充满套路的话中,才四岁的李言乐注意到的并不是自己不能,而是她的老父亲想吃这个烙饼。于是,这位老父亲心中充满自豪,心道,待会一定要去跟穆蝶炫耀一番。
“可是小言乐再也不去学堂了,怎么给爹爹带烙饼呢?”李景祺继续忽悠自家女儿。
李言乐又想了想,说“先生要是不管我功课,我还是愿意去学堂的。”
有了女儿这句话,李璟祺立马找到张先生,而张先生也答应让李言乐先旁听一年,待到明年再跟新入学的学生们一起上课。
旁听的日子,李言乐过得着实快乐。先生讲学的时候,爱听的内容她便跟着大家听听,不爱听的她便两眼一闭趴在桌上睡觉。只要不吵不闹,先生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此外,学院里突然多了个乖巧可爱的妹妹,其他学生都对她特别迁就和关照,课间,她总是有吃不完的零嘴。
这学堂李言乐一上便上了九年,直到她不得担起裁缝铺的担子。不过张老先生时不时会让学生给她带功课和书籍,她能从爹娘的事中走出,张老先生也开导了她很多。
裁缝铺失火后,大家都以为她失踪了。她不仅活着而且很安全这件事她只告诉了官家张伯。她知晓还有像张先生一样的人在担心她,可她无法告诉他们她很好。沈泽说过,若要重新开始,与过去的牵扯越少越好。至少要过两年,等这件事完全过去了,她才能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
李言乐的思绪回到现在,见先前同摊主唠家常的娘子正要离开,她顺便提了一嘴正在招新的账房先生。闻言,李言乐赶忙站起来喊道“这位姐姐,且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