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四楼灯亮着,周以寒见一辆崭新的布加迪停在楼下,他回到家,步之遥已在客厅里等他。
她换回从前的发型,长发微卷似海藻般披散,妆容精致无瑕,衣服是他没见过的款式,透出高级的质感。
“你的前公司破产了,是我的手笔。秦展鹏被捕也有我的推波助澜——我父母撤销过他的资助,有受害者听说了,向我求助,我帮了她们。”步之遥从手包里拿出协议,一式两份,放到茶几上,“毕竟你因为我才丢了工作,责任在我,希望你能收下我的补偿,弥补你的经济损失。”
“以你的能力,来当游戏事业部的总经理绰绰有余。”她的美甲换成酒红色,指尖轻点白纸黑字的协议,“这是一份赠与协议,你来看看,没问题就签吧。”
“……补偿?”周以寒立在原地,双腿沉重到再难迈上半步。
他的思维迟缓,在上句停顿,表情则在说他想不通发生了什么,步之遥将协议推到周以寒那边:“谢谢你这一年对我的照顾,我认为给你经济补偿,是最实际的。”
喉咙发紧,周以寒看见一层透明的屏障横在中央,隔开他和步之遥,叫他看不清她的身影。
他一字一句道:“我不要。”
他的反应在她意料之中,步之遥收起协议:“也对,给你公司不好上手,给你股份更方便。”
她换成股权认购书,指着签字处对他说:“你说给我当学费的钱,共42万3552元,我用它认购了原始股。你签了它,等公司上市,你的身价也会水涨船高,有钱实现你的理想。”
“我说我不要。”几个字,周以寒说得发颤。
会有人因她的话而难过到站不稳,步之遥第一次见,她迎上周以寒饱含心碎的双眼,拉住他胳膊,而他从胳膊到全身都僵直,机械地跌坐在她身旁。
做事不会只准备一套方案,她选取三号方案,改拿支票本,修长手指撕下一页支票:“你为我花过的钱,我都记了账,再加整数的补偿费,所以钱数有零有整。”
在谈正事时和闲暇时间是两种语气,她不自觉地带有那份理性的口吻,显得过分冷情。
略一思忖,步之遥转而采取温情策略:“有了钱,你可以在海南给阿姨买套房子,自己去那儿找份工作,再买笔基金,每月利息就够你日常开销,没有生存压力。你不为自己着想,也不为阿姨着想吗?”
“给。”她递过支票。
“我知道,你提我妈是想逼我收钱,我告诉你我不要,我不会收,我会给我妈好好养老,用我自己赚的钱。”接过支票,周以寒将它撕得粉碎,按在茶几上。
“就知道你会不收。”步之遥叹气,又撕一张。
这张也被周以寒撕毁,步之遥再撕一张:“随你撕,我特意写了一本。”
她撕下给他,他将它撕毁,一本支票转眼剩下一半。
他们撕完都用力往桌上拍,在赌气比谁拍得更响,手掌拍玻璃拍得通红。步之遥向周以寒望去,半年过去,他身形都清瘦不少,眼里满是红血丝,手背青筋狰狞。
他的随时会被遗弃的痛楚,叫她的心隐隐作痛,眼眶涌起热意。是,步之遥承认她错了,可周以寒不要她的补偿,那他要什么,要她亏欠他吗?
留了后手,步之遥任凭周以寒撕毁最末一张,她抓起碎纸片抛进垃圾桶,皱着眉问出她最深的困惑:“给你公司你不要,给你股份你不要,给你支票你还不要,你到底想要什么?”
她突然想起,她对夏初柔说,她们的友情不该用金钱来衡量。
爱情也不该,可她给不了周以寒爱情,只有给他金钱,让他物质上更富足。
反正对于现在的她,金钱只是一串数字,数字加到谁账上,只要是她不讨厌的,都可以。她给得起。
“你是在,施舍我吗。”周以寒头埋得极低,将茶几上残留的碎纸片再撕成小块,“是吗,遥遥。”
“周以寒,我是为你好,你怎么就这么倔强,你不知道我给你的多值钱吗?哪个都能让你暴富,你管这叫施舍,多少人求之不得,想我肯赏脸施舍他们?我问你,清高和前途哪个更重要?”手贴在茶几冰凉的玻璃板,步之遥的心口是相反的燥热。
她火气上涌口不择言:“你和我处对象,上床我们都爽了,临了分手了你还得到了钱,天底下有比这更划算的吗?你收钱还要看我给钱的态度吗?”
啪嗒。
她第一次听到眼泪掉落的声音,周以寒的眼泪砸在玻璃桌板上,被他摘掉的眼镜,镜片已沾满泪水。
“我什么都不要。喜欢你,爱你,照顾你,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可是,”周以寒强行压制他颤抖的鼻音,“可是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你认为我会觉得划算吗?感情也能用金钱来量化吗?”
她的眼神里,藏着世界上最天真的残忍,天真到不加修饰就说给他听,残忍到击溃他所有的憧憬。
他所以为的甜美爱情是层糖衣,包裹着她以利益来判定的残酷本质。
末日审判般的绝望压向周以寒,他任眼泪流下模糊视线,迎接一场令他粉身碎骨的爆炸:“可是我爱你啊,谁会愿意……把爱情当成量化的工具。”
小时候,步之遥看过白雪皇后的故事。
有个魔鬼制作了一面能颠倒黑白的镜子,镜子碎了,碎片飞向世界各地,有的飞进人们心里,人们就会变得冷酷无情。
原来,那枚碎片一直都长在她的心里,异化她,侵染她,又或许,她才是制作镜子的魔鬼。
“我会。”抬眸,步之遥双手交握,惯用的说服他人的手势,“我遇到过急用钱的情况,账上有钱就不会慌,这道理我很清楚。不能给你感情就给你钱,这不是很好吗?”
茶几上,没收进垃圾桶的碎纸片凌乱堆着,周以寒的眼泪晕开在纸上。“步之遥印”,鲜红的姓名章印扩散,像一滩血泪。
“很好吗。”他喃喃道。
扯出纸巾,步之遥触碰周以寒的眼泪,灼热到燎伤她的手,他的眼睛里,琥珀色的海啸要将一切都摧毁。
“这半年忙创业,我在想,为什么站在我身边的不是你。明明我们一块做外包的时候,你是从头到尾指导我的人,怎么后来你一次次退缩退让,瞻前顾后。”她收拢碎纸片,扫进垃圾桶里,淡淡说着,“我错了,错在逼你做你不喜欢的,也许你天生就没远大志向,找个铁饭碗工作更符合你的人生目标。”
“你的身份是性转的灰姑娘,有更合脚的鞋子去穿,不像她的继姐,我却像恶毒的继母那样,逼你削足适履。”她又扯了张纸巾,按按眼角,“某天,你会在这座城市,遇见你爱的女孩,她和你志趣相投,你们的生活可能没太跌宕起伏,但一定很温馨甜蜜。”
流眼泪是认输,步之遥维持云淡风轻,笑着再补一刀:“前提是你们不考虑现实因素,什么买房啊、落户啊、孩子上学啊之类的……你不收我的钱,是怕将来的女朋友介意吧?没关系的,我不介意,如果钱能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别像我一样跟你冷战,我很高兴出钱,来充当你们婚姻的润滑剂。”
他又在沉闷地不回应她,暖气烤得步之遥要脱水,干燥的空气抽空她流动的意识,她拎着包起身,一滴泪坠入门口的地垫:“下次再见面,我们就当不认识。”
“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周以寒关掉灯,低哑的嗓音隐没在无边的黑夜里。
走出楼道,步之遥躲进车里,她趴在方向盘上,眼泪失控涌出。她在哭她自己的执拗与愚蠢。
他们之间最快乐的,反而是刚结识没交往的那阵子,不涉及什么价值观,纯粹的对彼此感兴趣,关系越深,他们就越滑坡。
永远不要试图去改变一个男人。
没心情开车,她打电话给司机报地址。
“等着,我十分钟后到。”“司机”爽快答应。
看最近通话的联系人是顾斯菀,步之遥说:“打错人了,我要找司机。”
十分钟后,顾斯菀如约赶来,步之遥坐到副驾驶,系紧安全带:“给我提供点减压方式。”
“我选陪可爱的小孩子玩,比如我妹。”顾斯菀打火起步,车驶出小区,“你不适用我的经验,你讨厌小孩。”
“小孩有是有,我忙忘了。”步之遥八月份给资助的孩子们寄了信,和他们视频过,这三个多月太忙,险些忘了兑现承诺。
上周步之遥忙到病倒,她大病初愈,顾斯菀不想她再折腾:“你包个机,要不用我的,接他们来北京玩,别亲自去接,我怕你身体吃不消。”
回想她们幼稚的打架,和半年间坐火箭般攀升的友情进度,步之遥感叹道:“早知道能跟你这么铁,当初就该早点找你和好。”
“铁”像是谁的惯用语,顾斯菀越过不提:“备好氧气瓶。”
算上安排包机,步之遥预定尽快出发:“放心,我等你妹妹过完生日再走。”
病去如抽丝,预言家顾斯菀果真言中,步之遥出现严重的高原反应,被迫住院吸氧。她躺在病床上,头部胀痛,努力汲取氧气的感觉使她忘却某些事情。
走廊有脚步声渐近,不知谁推门而入,她眯起眼睛细看——
项逾泽怎么又来了?
“来,过来。”步之遥抬起手唤他。
这次不会误伤了,趁项逾泽走近,她出拳,昏昏沉沉嚷道:“吃我一拳!”
随即她手被抓住,对方引着她打在他腹部,以最顺从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