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秦汝
坦生愣愣的看着他,从他身上嗅不到雨盈尊那样的利用与奸诈,反而是一片纯洁的白,袒露无遗。
“我有妖界大印,我要去妖界当妖皇了,我知道那群没有规律的妖怪不会服我,但我想去试试,你和我一起吧。”坦生盛情道。
“嗯。”
“这次怎么不拒绝我了?话说你不是在瑶城当城主吗?怎么跑出来了?”坦生好奇的问。
“技不如人,被赶出来了呗,话说,你不是在沧容城做青麟侯吗?怎么会在这?”
“世事易变,被赶出来了呗。”
白思岸随口一说:“你干嘛学我啊?”
“你干嘛教我啊?”
两人幼稚的争执,白思岸笑了笑转过身,指了指自己的后背说:“上来吧,你想去哪,我带你去。”
坦生爬去他背上,搂着他的脖子,侧脸疲惫的贴在他后背上。
他慢慢的走,边走边问坦生:“我给你写的信,你收到了吗?”
“收到了啊,我知道你没说实话。”
白思岸低声道:“我说的是实话,是我心里想说的话。”
“你想说的和你经历的不一样。你如果真的很好,很安全,又怎么会跑到这里呢?况且,你身上有很浓的药味,你应该受了很重的伤。”
白思岸不以为然的笑笑:“动荡时代,哪有不受伤的?”
雨盈尊醒来后就匆忙走出了医馆,大夫说他气血亏虚很严重,若再不管,很可能会染上别的病,可能随时昏倒。他还算不错的,有的人气血亏到他这一步,都直接起不来了。
黑甲士兵拗不过他,搀扶着他去最近的城安处,敦野的尸体暂时被留在那里。
城安处有一座青石砖瘦高石塔,很高,塔最高处可容纳一个黑甲士兵,并且可俯瞰全城灯光。塔最下面,伸出一圈又长又宽的屋檐,屋檐下是可供黑甲士兵休息的桌椅,屋檐下有个入口,里面黑漆漆的,是审问罪犯的地方,塔基下不远处绕着一圈又一圈迷宫似的牢房,八百个铁门,八百个空洞,八百个罪恶。
黑甲士兵扶着雨盈尊进了黑漆漆的问罪堂。
一个角落里,一张干净的席子上,敦野直挺挺的躺着,他胸口一个醒目的贯穿伤口,地上开始有蚁虫接近他……
“先生,这次,他是真的死了。”黑甲士兵遗憾道。
雨盈尊冷冷的看着那具尸体,虚弱开口道:“他不会死的,荧祝人怎么甘心去死呢,他只是找到了更好的生存方法。”
“先生,荧祝之灾已然过去,荧祝人虽有星星余火,但绝无转圜之机了,您早早些放下才是。”黑甲士兵劝解道。
雨盈尊冷冷转身道:“把他挫骨扬灰。”
黑甲士兵叹息一声,便去照做了,雨盈尊离开了城安处,并且没让任何人跟着。
熙攘沧容城,他眼里的世界忽变黑白,眼前的人犹如一颗白色的星,他们周围都萦绕着一颗黑色的气围绕着他们的身体转呀转…他鬼使神差的来到了晴雨万生楼的后门,他摇摇晃晃的走到一口枯井边,井边游出一条紫色的鱼稳着他的手将他拽下枯井…他身子朝下坠了下去…
雨盈尊再醒来时,眼前被屋顶金色细锁链悬挂的金色灯光占据,四面墙上的彩色壁画若隐若现…耳边响着咚咚的小鼓声。
有个梳着双环髻,身着碧色花边的浅紫小裙的女孩,背对着他在玩一个连枝花鼓,鼓有掌心大,共有五个,被固定在形似树枝的手柄上,每个鼓面上都画着不一样的花形,她玩的正起劲,雨盈尊从碧玉床上起来,神色与身体恢复如常。
“阿姐把你释放的魂役收回来了。她说,你的身体本就是凡躯,役使魂书所需要的力量太大,你本身并不具备,除非你的玉人强大些。可是…从目前来看,你的玉人也是凡躯…你就安稳些嘛,你把魂役放出去那么久,耗费心血之巨大,就算一个神仙他也受不了。魔君的事,阿姐已经知道了,她也派人出去找了,你放心嘛,很快就有结果了。阿姐说,让你先在这休息几日。”她一边玩花鼓一边对雨盈尊说,她的声音稚嫩清脆,一个字也没有被鼓声埋没。
雨盈尊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里,他准备离开。
女孩起身出声拦住他:“这魂书好生将养没什么问题,你可别被它反噬,毕竟天宝册里的东西不是大地之物,你若因魂书而死,我还真不知道怎么救你。如果不幸你被反噬的时候被人发现了,我们可救不了你了!”
“知道了。”雨盈尊继续向黑暗处走去。
女孩踮着脚看着他越来越模糊的身影道:“你可别死啊,你死了谁养我们啊!”
她悻悻的转动花鼓,也不知道他听见了没有。花朝本来让她拦住雨盈尊的,可花夕心里明镜一样,她拦不住他,也不想与他多费口舌。
雷雨渡里,有一尊巨大的浑天仪,有一泊湖那么大,是青石铸成的,没有人知道,也没有哪本书里记载,它是何时存在的,它就安然的伫立在雷雨渡,巨大的石环上零星挂着着红的,绿的,黑的…各种深色的苔藓…不知哪只鸟心血来潮丢在浑天仪上一颗石子…那颗石子即便被浑天仪的缝隙碾碎,却也偏了分毫…以至于雨盈尊做错了判断……本该是黑血人的秦汝应该在青麟侯之位,大地屏障刚好完整,可偏偏他误以为是坦生…其实在看出坦生就是凡躯且愚笨时,他就该反应过来,坦生难担此任的…
如果一开始就是正确的,或许魔君也不会遭人毒手……
雨盈尊愧悔不已,可时光难回,就算回去了,他知否能知道有只鸟它那么欠,往浑天仪上丢石头呢……
雨盈尊回了侯府,堂屋里已经被盘绕的琼花藤枝占据,出了堂屋,个小小的荷花池被清理干净,里面填满了干净的水,水上漂浮着一个充满清香的舟床,秦汝侧身躺在上面,她身姿曼妙。
“你还来干什么?”她虽在闭目养神,但早就察觉到了雨盈尊的到来。
雨盈尊没有与她过多解释什么,秦汝身后突然两道黑色魂锁,将她从舟床上拽起来,腾在半空。
秦汝俯视着雨盈尊,她十分冷静:“你这个商人可真奇怪,除了赚钱,好像什么都做。”她手一转,从魂锁里挣脱出来,轻轻掸了掸自己的衣裳,魂锁就从她身上坠落入水中了。她轻轻落在雨盈尊面前,温柔清香的气息安抚着雨盈尊的冲动……
“你能把面具给我,绝非普通人,我也不知道我在琼花境好好的,为什么天突然降下如此肥差给我……你在背后操纵吧?若无利可图,你绝对不会这么积极的……”她的靠近让雨盈尊难受的很,心里的愧悔仿佛被无限放大,他此刻对自己无比厌恶,但是他知道,这仅仅是琼花境的伎俩。
“哎呀…你身上怎么出现了好多裂痕啊……”秦汝假装心疼道。
雨盈尊低头看自己的手掌,果然有很多闪电般的裂痕,血慢慢渗出来。秦汝捂住口鼻,嫌弃的后退一步:“你快走,别弄脏了我的地方。”
雨盈尊心跳很快,他知道坦生肯定正在遭遇危险,她死了,玉人就会无处可依,那么玉人曾替他遭受的所有痛苦都会回到他身上…往日种种,刀山火海,那些痛苦涌来吞没他,他定是受不了的,他会死的…
如果此刻将玉人召出,移到秦汝身上,或许会有一线生机…
“啧啧啧……你的小秘密被我看到了哦……我秦汝生死皆为自己,断然不会用自己的身体去承担别人的因果。”秦汝露着淡淡的笑意像是在嘲弄他。
血终是在他指尖滴了下来,她厌弃的愤怒黑甲士兵:“把这地上的石板铲了,换新的来。”
不听话的人,雨盈尊可不喜欢。雨盈尊释放巨人魂役,一掌拍向秦汝,秦汝神色自若,一片琼花从她指尖飞出,骤然变成一片雪白的树根,它扎根魂役掌心,树根疯长,一支琼花枝转瞬即成,枝丫继续生长,树形越来越完整,花苞颤抖,花要开了,而魂役却慢慢干涸,它的巨大的躯体开始出现斑驳的破损,有如慢慢背风化的破布……
秦汝淡然的折下一根带着花苞的枝丫,放在鼻尖闻了闻:“你再不停手,等花开了,它就消失了呢…”
雨盈尊不肯放弃,秦汝越强大越适合做他的玉人,他身上的裂痕越来越大,心跳越来越快,他能感应到坦生,她快要死了……
可花开了…
秦汝折下盛放的琼花向雨盈尊丢去,片片花瓣犹如一个个透亮的白色镜子,光刃切破了风直接穿过了雨盈尊的身体……
这么多年了,他第一次被这样轻易的打败。
天地之意选择的青麟侯自然是非比寻常的,她很强大,举重若轻,将雨盈尊如此轻易的击溃…
“来人,把他送去佑湖吧。”她微笑着,眼睛弯成黑色的月牙,清香的气味是她的探手,她轻易的就听见了每个人的心,雨盈尊在她面前就像一个透明人。
“看在你往日为大地和众生劳苦的份儿上,我不想揭穿你,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多伟大。我就当今天的事没有发生过。这里,还有天下,除了汇龙峰上那个人,都得听我的了。”她笑着对着被黑甲士兵架走的雨盈尊摆了摆手。而后转身看见地上的血腥又变成一副嫌弃的样子:“真是的!这么脏让人怎么待!”转身她就去了堂屋,关上了所有的门窗,不让那血腥味跑进来。
一块被黑色的像一团野草的东西躺在妖界瘴墙中,灰色的世界,干枯的野草上,那是坦生。
她无助的睁着眼睛,眼睛里黑色的血丝慢慢涌出红色,被黑血浸透的身体也慢慢浸出红色…她胸口触目惊心的伤口就像干裂的地面拔出一棵草,地面上留下的粗钝的干裂的洞…
小小的心脏无力的跳动…
这次那个浑身漆黑的人没有来救她,墨莲也没有…
有黑血却无能力守护,这就是结局。可她怎么都没想到,给她这个结局的会是白思岸……
没有黑血的她,仿佛泯然如尘,这瘴气围绕,也不会有人来此了,人与妖都不会来此了…若无可以的保护,她这样的废物怎么能活下来呢?
冰冷的气息裹着她,她连颤抖的力气都没有。
从沧容城,到妖界瘴墙,魂役托着雨盈尊飞来,他落地,将几近破碎的坦生拖进了妖界。
妖界有一万生井,井应晴雨万生楼,有如天上日月。
井很宽,很大,站在边缘看就像一个空空的没有水的湖,青草没脚踝,青浪阵阵,冰冷的气息在井内翻江倒海。
大鱼魂役载着二人游向井深处。
井壁上挂满了凝固的黑白浆石,浆石如水滴,脆弱软质,轻轻一碰就碎掉,慢慢的会长出新的浆石,井内外的气息流动,将将士自然的雕刻,它们花纹奇特怪异,像风雨战役的一场场的记录,像一个个飘逸的仙子,又像扭曲着身体注视井上下的魔头。心里有什么,就能看清什么…那些密而不乱的纹路可以构建所有人眼中的天上人间地狱。
井底很深,仰视井口,井口犹如一轮银色圆月。
井底有落着很多黑白的沙子,沙子会随着井底偶尔掀起的风曼妙的起伏。
雨盈尊将魂役收起,用井底细腻的沙子埋住坦生的伤口。坦生闭着眼睛,微弱的心跳让雨盈尊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千万别死,你死了,我也会死,到时候我们以另外一种形态再遇见,你知道了与我相遇只是因为我想利用你,你一定不会放过我的,我们还要争吵…还要打架…我不想那样,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至少,我得先找到鱼有枝。”
这里的沙子能助皮肉生长愈合,浓浓的冰冷气息让雨盈尊的皮肉都开始发紫,他的伤口萎缩着,他用沙子不断的覆盖自己的伤口,最后干脆钻进沙子,凑在坦生身边。
“你从三千年后来,一定不会是为了死在这的。你就醒来嘛…给我个机会,让我弥补自己嘛。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醒来嘛…”井底越来越冷,他的神志越来越不清醒…旋风识趣的卷起沙子盖在他们身上。
“你醒来嘛…”雨盈尊一遍一遍的喊着坦生,声音越来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