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一念之差
鱼星渊坐在马车上，鱼溪独自一人赶着马车。路上，鱼星渊拉着儿子，絮絮叨叨讲起了关于姜蔓的事情。
两人第一次见面是二十多年前，那时候姜慕出兵受困，姜蔓没有办法，便来巫族寻找鱼星渊的帮忙。鱼星渊身为大祭司，借国运救姜慕，贝宁此时突然出现，施展御鹰之术，让姜慕在腹鼠之乱脱困。
“那年她还很年轻，拉着我说自己心胸狭隘，这才让阿姐身陷困境，她那个时候心思纯净，为人正直，倒是跟现在的姜云裳很像。为了姜慕，她到处奔走，我也愿意助她一臂之力。我们两个就这样越走越近。反正总是要嫁人的，我问姜蔓愿不愿意娶我，她答应了。”
鱼星渊眼中含泪，双目如同深深地潭水一样，望不见希望，只能见到绝望和悲伤。
他的呼吸急促，极力抑制着心中的悲怆和痛苦，化成轻飘飘的追忆话语，一字一句却还是刻在了鱼溪的心中。
他不曾见过父亲如此。
“那时候我好高兴，我嫁给她以后，我们很快有了孩子。我见到一头雄鹰叼着两个胖娃娃，神明告诉我们，她的肚子里是双生子。姜家本就人丁稀少，能怀双生子，我们两个都特别高兴。但是孩子还没出生，贝宁暴毙，贝宁的妻子和孩子来报仇，巫族再次陷入了危险之中。”
贝宁的死是胡尧做的，鱼星渊知道，但是并没阻止，一念之差，他赔上了自己的一生。
鱼溪没有说话，他静静地看着鱼星渊，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贝宁不是巫族的人，但是在救了皇上以后，在巫族声望很高，那时年纪小，族中不服气的人还是很多的。尧哥告诉我，杀了贝宁，能收服人心。我便做了。但是我看到的不是被收服的人心，而是前来报仇的家人。胡尧让我杀了他的家人，但是我心软了。他的儿女抱着母亲的尸体不撒手，我实在是不忍心，最后我放弃了。我留下了他们。男孩取名鱼风，女孩取名小铃铛。”
鱼溪的眼睛睁大，实在是不可思议，所以鱼风根本就不是父亲的孩子，根本就不是他的哥哥？而是一个兽族人的儿子
还有小铃铛，她不是姜云裳身边的宫女吗？她跟鱼风是亲兄妹？
他的脑袋有些发懵。
“我没想到，留下鱼风以后，会造成这么多的问题。你阿娘以为鱼风是我在外面的私生子，我百口莫辩，眼睁睁看着她离开了我。二十年，她离我那么近，可是她却不肯见我。我骗她说让你嫁给姜云裳，她这才生气过来找我理论。你说，她是不是特别恨我啊？我还没跟她道歉呢。”
鱼星渊的声音越来越小，她如果肯听他的解释，这二十年的日子，她有一天愿意来找他，愿意听听他的解释，他们之间就不会如此。
现在，她听不到了，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父亲……”鱼溪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想安慰父亲，但是他甚至都无法安慰自己。
失去阿姐以后没到一年，她又失去了母亲。刚刚拥有，甚至不知亲人之爱是何滋味，就失去了亲人。
长佑城，姜云裳带着遮脸的帽子走在街上，外面兵荒马乱，城内依旧国泰民安。她低着头，白色的纱帘挡住了她的脸，腰上黑色的布条昭示着她的家里刚刚出了丧事。不吉利，没有人会多看她一眼。
“墓地的事情安排好了吗？”平缪在姜云裳的耳边问道。
“皇陵是进不了了，鱼风那边一定有重兵把守，我让人找了一个风水宝地，暂时让阿蔓姨母葬在这里，尸体其余的部分已经找到了，入土为安。”姜云裳压低嗓音回应道。
一夜过去，她的嗓子倒了，她才十九岁，头上已经生了白发。白纱之下，一双眼睛空洞失神。
“鱼溪和鱼星渊呢？”
“贝颂已经安排他们入城了，天黑以后下葬。”
平缪点了点头，姜云裳的嗓子十分沙哑，说话的声音仿佛是石碾磨过的一样。
夜色见浓，姜云裳一步一步终于走到了山顶上。那是城内一座低矮的山峰，树木茂盛，蛇类再次聚居，因为常常有蛇类伤人的事情发生，所以平时并没有人来。
担心他们会被人发现，姜云裳连火把都没有点燃。好在今日的月光明亮，连姜云裳脸上的泪痕都照得清楚。
姜云裳把盒子里的头颅拿出来，跟身体拼接到一起。盖上棺材盖，然后把土一点一点覆在盖板之上。
平缪此生送走过很多战友，她的将军，她的士兵，但是这是第一次送走敌人。她没有一点高兴，只有无尽的悲怆和唏嘘。当年的姜蔓有多辉煌，有多不可一世。可终究还是在局势的迭代中变成了牺牲品。那么以后，她的结局也会如此吗？
贝颂很快就把土盖好，姜云裳本想就这样离开长佑城，可是下山以后，她又改变了想法。她实在是忍不住想去皇陵，她的母亲，她的阿姐，她的列祖列宗都在这里。她自知没脸来见，但是脚步还是往皇陵走去了。
“阿裳，你要干什么？皇陵一定有人把手，你今日去了，是要去送命吗？”
贝颂拦住姜云裳。
姜云裳的手抖得厉害，她指向皇陵的方向：“贝颂，我害死了阿蔓姨母，我得告诉我阿姐，我要告诉列祖列宗，我是罪人，我要告诉他们我是罪人。”
贝颂很担心姜云裳，她肉眼可见的憔悴了下去，一双眼睛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生机。
“阿裳，你不是罪人，你只是做错过事情，信错了人。等到大仇得报，咱们再去皇陵行吗？我陪你去。”
贝颂几乎拿出了哄小孩子的耐心来劝道。
“贝颂，求你了，让我去吧？我若战死，我姜家列祖列宗将无人祭奠。”
姜云裳紧紧拉着贝颂的衣袖，仿佛是抓紧希望之中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知道，贝颂一定会答应她的。
“走吧！”
是的，毕竟她是姜云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