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怀疑
“阿万兹,阿万兹!”
“啊!”
被惊醒的阿万兹猛地张开眼睛,看见的是沃尔芬舒特担忧的面孔。
“沃尔芬,是你啊”
随着相处时间的增加,阿万兹和斯塔菲亚家族的关系已经堪称一家,尤其是沃尔芬舒特,他对所谓的克拉斯主义最为热衷,两人就这样保持着亦师亦友的关系。
为了方便称呼,阿万兹从前一段时间开始就简称他为“沃尔芬”。
“你是做噩梦了吗?刚才你一直在大喊大叫。”
“呃有吗?”
原来刚才自己做梦的时候表现的那么丢人吗
以前一直一个人住,没太注意。
“没事,就是想起来以前的一些事情罢了,不重要。”
阿万兹费劲地直起身,或许是因为刚刚醒来的缘故,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真的吗?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
“没事,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是吗?”
沃尔芬舒特还是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不过这也难怪,毕竟刚才阿万兹叫的很大声,说没事鬼都不信。
“算了,以前父亲也做过噩梦,也是和你一样说没事,到现在为止我都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
沃尔芬舒特叹了口气。
“他一定有他的苦衷,既然他不想说就没必要强求,不过你们竟然也会做梦啊。”
阿万兹不想要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看似随意地扯开话题。
“当然,虽然我们是高贵的血族,但很多方面和人类并没有太大区别。”
沃尔芬舒特坐在阿万兹旁边,双臂抱膝。
“以前的时候可能还没什么感觉,但自从家族落魄之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突然感觉,其实我们和曾经被奴役的奴隶并无太大的区别,无非就是外表上有所差异,以及身体内的血脉和力量差距。”
“没错,但仅仅就是这血脉和力量,就间接断送了三十年前的奴隶战争。”
阿万兹轻叹一声,看着来来往往的族人们,将身上披着的羊皮外套往里拉了拉。
从离开那个是非之地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月,天气转冷,和血族不同,身为人类的阿万兹对气候的变化更加敏感,这羊皮外套也是家族费了不少功夫弄到的。
以现在阿万兹在斯塔菲亚家族内的地位,已经可以和作为族长之子的沃尔芬舒特平起平坐,这还是不考虑他作为老师教导族人克拉斯主义的前提下。
以前丢给他的许多任务,比如砍柴烧火,都不需要阿万兹亲自动手,自然有人帮他干。
“我知道,正因贵族血脉的存在,导致双方的个体战斗力根本不在同一个层次上,同时旧贵族势力仍然强大,革命高层团体没有统一的思想和战略,最终导致被革命思想影响的几百万奴隶被贵族们各个击破,克拉斯城沦陷,奴隶战争最终失败。”
学习了有一段时间克拉斯主义,该说不说,不愧是贵族,接受过系统化的教育,即使是落魄的,但至少在知识的接收和消化能力上比起乌尔德村的大部分流民孩子来说强的不止一点。
这不,不等阿万兹开始解释,他就举一反三地指出其中缘由。
“没错,所以为了弥补这个差距,革命同盟和民主同盟才会去大力普及教育,就像是我,虽然没有任何形式的血族力量,仍然能凭借以前接受教育滋养出的智慧混出来点名堂,至少你们斯塔菲亚家族是已经接受我了吧?”
“这话说的,早在几个月前,你就已经是斯塔菲亚家族的人了。”
沃尔芬舒特笑着摇头,轻轻拍了拍阿万兹的肩膀。
“只是,我不太明白。”
笑了两声,沃尔芬舒特露出疑惑的神色。
“你为什么不同意让父亲将你同化成和我们一样的血族呢?这样的话,你就真正意义上成为斯塔菲亚家族的一员了,大家不会反对。”
沃尔芬舒特所说的同化,就是血族除了和人类一样正常生育之外的唯一一种增加同类的方式。
这一般是由血族将部分血脉通过特殊方式抽离,打入被同化者体内,将其血脉(如果有的话)改造成同化者相同性质的行动,如果被同化者原有血脉强度低于同化者,那同化者血脉就算无法完全占据其身体,也可以占据优势。
对于吸血贵族来说,判断两个家族的混血属于哪个家族,就看其体内谁的血脉占优。
这和血族对奴隶特定的感染将其变成血仆不同,血仆必须完全服从自己的主人,而且他体内只有血族的力量,并没有相应的血脉,无法遗传,同时血仆也不会被视作家族的一份子。
能被血族青睐,同化成高贵的血族,不知是多少奴隶的梦想,但没想到当克罗向阿万兹这样提及的时候,对方竟然毫不犹豫地拒绝。
“我明白克罗先生的好意,但依我看,克罗先生似乎并不只是想要让我加入斯塔菲亚家族吧?”
阿万兹瞥了眼坐在树墩上,仍然将自己包裹在被子里的克罗。
“阿万兹,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可以向你保证,父亲对你是真心实意的”
“不,沃尔芬,我并不是怀疑你们。”
阿万兹抬起一只手,阻止沃尔芬舒特接下来的解释。
“作为儿子,你更应该能看出来,克罗先生现在的身体状态吧?”
“”
此言一出,沃尔芬舒特瞬间沉默了。
“父亲他为了家族劳累过度”
“据说同化之所以不流行,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同化时候需要抽离部分核心血脉,损耗极大;虽然正常情况下不至于有性命之忧,也可以随着休养而慢慢恢复;但迄今为止,没有几个血族愿意为同化一个奴隶付出这么大的风险。”
阿万兹悠悠地说着,双手却和沃尔芬舒特一样不由自主地握拳。
“我想如果我同意了他的要求他很有可能会顺势将所有核心血脉全都”
“别说了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沃尔芬舒特闭上双眼,即使如此,仍然能瞧见他眼角泛起的泪光。
“我知道了,我不会再跟你说这件事,就当没有发生过,好吗?”
“”
阿万兹知趣地闭嘴,两人这样沉默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既然如此,阿万兹。”
不知过去多久,将心情稳定下来的沃尔芬舒特率先打破沉默。
“血族和奴隶之间存在这样的个体实力差距,最简单的武力抗衡恐怕做不到,而且各地的奴隶四分五裂,无法团结力量,就算有你这样经受过教育的,终究是极少数,而且就算接受了教育,我敢打赌,那些奴隶中能达到你这样水平的也是凤毛麟角。”
“所以?”
“我并不是有意冒犯你的信仰,我只是好奇,在乌尔德村的时候,他们没有教过你如何应对这种天然的绝对差距吗?”
沃尔芬舒特问到点子上了。
原因很简单,因为阿万兹本人也很好奇。
就算等量代换,把血族们的血脉和个体力量优势完全去除,让血族和人类没有层次上的差距,在这种情况下,奴隶们想要反抗成功同样是难如登天,三十年前的奴隶战争大概率也是以失败告终。
克拉斯主义只是指明,供养高高在上血族们的,正是万千在农田和工厂里劳作的奴隶。只要奴隶们团结起来,举起手中的武器,就算不投入战斗,断绝给上层阶级的供养,同样可以逼迫血族们让步,甚至推翻他们腐朽的统治。
但是,在具体如何团结奴隶,如何让奴隶们团结起来,产生至少足以逼迫血族统治者让步的力量,克拉斯主义里并没有给出明确的解释说明,最多就是革命同盟自己添加了认为应该仿照拉法蒂亚帝国,建立集权化的组织进行从上到下的管理,进而动员奴隶反抗的内容,但在具体的实际操作上仍然是众说纷纭,难以一致。
而且,克拉斯主义虽然说只要向奴隶们说明真相,他们就会自发地加入队伍,为自己的利益而战,但它却同时又强调在非万分紧急的时候不能使用暴力,必须要让奴隶们保持克制的情绪,使用坚定又平和的方式反抗,按照克拉斯主义里的说法,它似乎管这个叫“文明”。
问题来了,可以说,就算是当下,因为奴隶战争导致克拉斯主义一定程度上的传播,有克拉斯主义要求那种觉悟的奴隶都是屈指可数,更不用说是三十年前。
最后,在面对外来的侵略者,比如杰尔潘帝国这样不讲道理的家伙,克拉斯主义里更是只字未提,革命同盟倒是强调面对侵略者要拿起武器保家卫国,但问题又来了——奴隶们拿起武器,保护的是哪个国?哪个家?
如果是现在血族统治下的帝国,那么奴隶都应该去当炮灰。
如果是未来基于克拉斯主义建立的国家,那它现在还不存在,奴隶去保护个寂寞啊。
说白了,现在的克拉斯主义还是一个需要营养供养的孩子,它还远远不是一个成熟且完全自成体系的理论,使用不成熟的克拉斯主义一定无法取得成功。
在阿万兹看来,克拉斯主义是一枚种子,一枚可能在未来长成参天大树的种子。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它要被安置在合适的环境里生根发芽。
“我不知道。”
最终,阿万兹只能轻闭双眼,这样说道。
“或许,时间会告诉我们答案,我们能做的,就是保持对克拉斯主义的忠诚。”
“”
沃尔芬舒特显得有些失望,但他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继续默默地陪伴在阿万兹身边。
“有人说我的转变很突然,其实一切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因为原本的克拉斯主义就有很多问题,或许学习的时候意识不到,但当我作为老师,给斯塔菲亚家族传授克拉斯主义的时候,就很容易意识到其中蕴含的缺陷。”
“当时的我很迷茫,因为我意识到克拉斯主义的问题,却不知道该如何修正;其实不只是我,包括埃斯特、米哈伊尔和贝尼托在内,他们都有类似的困惑,只是我们后来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我不在乎别人骂我‘克拉斯主义的叛徒’、‘披着羊皮的恶鬼’;因为最终是经过我修正后的克拉斯主义取得了胜利,这就已经足够。胜利者不受指责。”
——阿万兹 《回忆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