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克拉斯主义
“一个幽灵，克拉斯主义的幽灵，在欧洲大陆徘徊。为了对这个幽灵进行神圣的围剿。拉法蒂亚大陆上的所有势力都联合起来了，无论是贵族还是骑士，酋长还是皇帝，都联合起来了。”
站在简陋的教室讲台前，一个教师模样的中年男性推了推眼镜，幽幽地说道。
这种东西，小孩子怎么可能听得懂。
下面听课的学生们开始窃窃私语，时不时能听见他们的笑声。
想必是因为刚才中年男人摇头晃脑的模样有些滑稽吧。
“安静一点。现在是上课时间。”
教室开始嘈杂，中年男人不得不用手指关节轻轻敲击桌面。
“那个，老师，我有一个问题。”
等教室差不多安静下来，刚才叫唤的最欢的那个举起手，不等中年男人开口，他就嘻嘻笑着问道：
“如果您说的‘克拉斯主义’真的像您说的那样，我们为什么还要被困在这种小地方，掩人耳目偷偷学习呢？”
“哈哈哈”
他略有些搞怪的声音再度挑起后面人刚平复的情绪，整间教室再度充满快活的空气。
这些人上课的教室，是乌尔德村一家破旧的小庄园里。
连年的战乱，即使是像乌尔德村这样地处偏远的小村镇也无法幸免于难，大量的贵族和富商逃离此地，带上他们的荣誉和财产。
虽然他们将在这里遗留的一切都全部卷走，连根羊毛都没有留下。但作为不动产的庄园 和房子却是他们怎么样都无法搬走的。
再加上走的匆忙，而且他们大多还抱着等战乱结束回到乌尔德村继续生活的幻想，所以像是这样的庄园便保留下来，作为众所周知的公共场所。
理所当然的，他们一个都没有回来。
所以乌尔德村现在能用来当做教室的庄园，也就只有此地了。
“”
中年男人看着他们那无知且幼稚的笑，不予理会，而是耐心地等他们笑完，才不紧不慢地继续说下去：
“克拉斯主义是伟大的，但它到现在为止还只是一个孩子，它有无限的成长可能性，就和你们一样，这也是拉法蒂亚革命同盟普及教育的原因，只有充分学习了克拉斯主义，你们才有可能在外面闯出一片天地。”
说完，他转过身去，拿起讲台上的尖锐石块，在被当做黑板的巨大石砖上勾勾画画。
“即使是没有发育起来的克拉斯主义，它仍然让统治者们心惊胆战，这就可以证明克拉斯主义的绝对正确性。”
“我看不见得吧。”
那个少年双手背在脑袋后面，身体后仰，靠在后面人身上。
“就凭我们这点实力，想要推翻贵族？还是早点洗洗睡吧。他们和我们压根就不是一个种族。怎么 可能是对手。”
少年的这番话引起了许多人的共鸣，他们趁着中年男人费劲地将“克拉斯主义”的单词写在“黑板”上的空隙叽叽喳喳，分享自己的观点。
“就是啊，我们都是贱民，是奴隶，不可能的，放弃吧。”
“你也是这么想的？哇，我还以为只有我这么想呢。”
“这老家伙真可怜，读那个破书有什么用，还不是只能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和我们浪费口舌。”
“”
等中年男人转过身来，教室很快安静了。
因为他们能看见，中年男人的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了。
“砰！”
一拳头砸在破旧的讲台上，它发出尖锐的呻吟。
“不懂就不要胡说！你们就甘心当一辈子的奴隶吗？成为奴隶不是最可悲的，而是你作为奴隶却连反抗的斗志都没有！”
“”
自己坚持了半辈子的信仰被这些乳臭未干的小家伙冒犯，谁都会有点脾气。
那些学生缩了缩脖子，看上去不太服气，但最初说话的那个少年却适时地制止他们，端正坐姿，等待中年男人的后文。
“老师，我这里也有一个问题。”
这时，坐在前排的一个看上去有些微胖的男生举手，并在得到中年男人许可之后继续发问：
“我们为何要一直坚持克拉斯主义。据我所知，一个国家最重要的就是经济，但克拉斯主义里并没有关于经济的详细描写和诠释，有的只是诸如‘平均分配’，‘公有制’这样模糊的概念，请问您是否可以给我答疑解惑？”
“”
说这话的时候，坐在最后一排靠着窗户的那个少年，抬眼看了他一眼。
说是最后一排，实际上这里只有他屁股底下有个石头块当做凳子。
“问的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中年男人盯着那个问问题的学生几秒钟，并没有像是某些人所想的那样恼羞成怒，而是面带微笑地示意让他先坐下。
“埃斯特，先生。”
顺带一提，在拉法蒂亚大陆上，奴隶是没有姓氏的。
“埃斯特啊，你确实给我出了个难题。”
中年男人轻轻摇头。
“克拉斯主义发源于克拉斯革命共和国邦国议会，是由一群先进人士共同提出的思想，在经济建设上有着诸多不同理念，而且很多并没有形成体系，因此我们只需要知道他们各自大概的主张是什么就好。”
“可是老师，经济是重中之重，如果我们连经济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建设，那岂不是无根之水？”
埃斯特紧盯着中年男人，希望能从他这里获得答案。
“行了，埃斯特，就你显着了，这很重要吗？我们现在连乌尔德村都没有出去呢。”
中年男人还没发话，那个家伙就又跳出来，以开玩笑的语气调侃。
“贝尼托，没你的事，又要把老师惹生气吗？”
埃斯特看都不看他一眼，丢下这么一句话。
“你说什么？看不起本大爷是不是？”
“好了！”
见贝尼托似乎要动手，中年男人不得不轻咳一声，面容严肃。
“很抱歉，老师没有办法现在回答你，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们再详细讨论怎么样？”
“好的，冒犯了，老师。”
埃斯特看他为难的样子，知趣地坐下。
“还有哪位同学有问题？”
“老师。”
环顾一圈，一个留着短发的女孩举起手。
“有什么问题吗？”
“老师，就算不谈经济问题，作为平民的我们，在武力上天然就逊色于那些贵族，这点在克拉斯主义里是否有明确的阐述？”
虽然是女生，但问题之尖锐比埃斯特更甚。
中年男人沉默了，抚摸着脸颊上的刀疤，脸色更加难看。
“喂米哈伊尔，别这样。”
刚才还在怼老师的埃斯特都转身劝她。
“”
至于一向跳脱的贝尼托呃，他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
“我知道我在问什么，但我想要知道答案。”
虽然只是个十岁的小孩，但米哈伊尔的眼神如鹰隼般锐利。
“哈，我果然还是需要继续学习。”
沉默了不知道多久，中年男人的表情恢复如初，苦笑着。
“第一次上课就被问住了，而且还是连续两次。”
“老师，我知道这很难回答，但我还是希望得到答案。”
米哈伊尔毫无直觉地继续紧逼，中年男人像是孩子一般无助地挠挠头。
“我不知道。”
看样子是真的无法回答，他颓然地低下头。
“冒犯了。”
毫无歉意地丢下一句话，米哈伊尔坐下，翘起二郎腿。
中年男人深吸一口气，笑容越发苦涩，像是想起以前某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他也是拉法蒂亚革命同盟的成员啊。
“那个，谁还有问题？”
“”
这次，教室里终于是安静下来了。
“好，既然没有人有问题，那就趁此机会，刚好刚才那位——呃，是叫米花什么？”
“米哈伊尔，老师，请记住我的名字。”
“哦哦，米哈伊尔，是吧，我们就此简单讲讲，三十年前的那场席卷整个拉法蒂亚大陆的起义——按照现在帝国官方的说法，应该叫‘拉法蒂亚奴隶战争’。”
中年男人咳嗽两声，像是要缓解刚才接连被埃斯特和米哈伊尔连续问住的尴尬似的。
他的话不多，但讲得很详细，讲到情感至深处还会忍不住擦眼泪。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曾经就参与过那次战争。
简要概括的话，就是三十年前，因拉法蒂亚第二帝国与东部杰尔潘帝国战争的溃败，由克拉斯革命共和国煽动发起的数百万奴隶大起义，但因为缺乏强有力的领袖和统一的思想纲领，以及革命力量的虚弱，最终被帝国贵族和外来蛮族联合镇压，克拉斯革命共和国被摧毁，克拉斯城被夷为平地。
中年男人讲故事的时候声色俱全，娓娓道来，学生们不由得入迷了，更有甚者不禁擦了擦眼泪。
“哎”
坐在最后一排窗边的那个少年叹了口气，将手臂搭在窗框上，揉了揉太阳穴，眺望远方。
即使按照时间来算是上午，但肉眼所见之处，都是昏黄一片。
据说自从拉法蒂亚帝国的初代皇帝陛下失踪，拉法蒂亚就没有传说中的太阳了。
“在克拉斯革命共和国灭亡之后，残存的成员逃离克拉斯城，渐渐地分化为现在的拉法蒂亚革命同盟，以及拉法蒂亚民主同盟，现在后者应该是在东方的坎帕尼村吧。”
讲着讲着，中年男人一扫刚才的无奈，自豪的挺起腰杆，向众人展示佩戴在他胸前的铜制五角星徽章。
“对了，我可以自豪地告诉大家——我就是克拉斯革命同盟的成员之一，而且参与过那次拉法蒂亚奴隶战争。”
“啪啦啪啦”
这次没有人再不长眼地找茬了，众人发出热烈的鼓掌声。
“真好啊克拉斯主义革命”
后排少年眯着眼，跟着众人一切鼓掌，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嗯？”
就在这时，他突然注意到，就坐在自己前面的少女竟然是毫无动作，因为背对着看不见表情，只能瞥见她头上那支新鲜的红色鸢尾花。
“她是谁？”
班级里的大都是在几年前从乌尔德村附近收集起来的小孩子，一起生活这么长时间，大家彼此之间都比较熟悉，但面前这个，自己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有这么一号人。
他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前面的少女，直到有一块小石子丢过来砸在他脑袋上，阿万兹猛然惊醒，这才发现班级里的掌声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就只剩下自己一个还在傻乎乎的鼓掌。
坐在前排的贝尼托还在不停地往自己这边使眼色。
“那位同学，请集中精神。”
中年男人心情很好，并没有因此动怒，只是小小地提醒了他一句。
“抱歉，老师。”
他站起来，对着老师鞠了一躬。
“没事，不过你刚才是在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
前面的少女好像是察觉到他刚才的眼神，回头瞪了他一眼，天蓝色的瞳孔显得异常美丽。
他尴尬地偏开目光，总不能说刚才自己是满脑子都在想面前少女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吧？
幸好他脑袋里早就准备了一个问题，只是感觉这个问题有点蠢，没大必要问而已。
“老师，请问，您最开始的时候提到拉法蒂亚大陆上空盘旋着克拉斯主义的幽灵那拉法蒂亚上空是否还盘旋着其他的幽灵？”
“”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沉默，连中年男人都瞪大了眼睛。
“呃我哪里说的不对吗？”
被这么多双眼睛死死盯着，少年无所适从地搓了搓手。
“不是，你的名字？”
“名字阿万兹。”
但凡是被拉法蒂亚革命同盟从乌尔德村附近捡回来的孩子，都会在他们六岁的时候准备名字，当然了，如果孩子读书识字后打算自己取名，也随他的意。
阿万兹，这就是少年给自己准备的名字。
类似情况的，还有埃斯特，米哈伊尔，以及贝尼托。
“阿万兹吗我可以告诉你的是，确实有类似的幽灵存在。”
在教室前方踱步，中年男人深吸一口气，这样说道。
“什么？真的吗？”
本以为不过是随口一问，看样子好像还很重要？
“没错，但我了解的也不是特别多。”
中年男人好像误以为阿万兹的这种反应是对知识的渴望，皱眉努力回想。
“其他乱七八糟的就不说了我印象最深的，还是在三十年前，遇到的一批自称国民军的家伙，他们坚持要人人平等，同时宣称整个拉法蒂亚大陆上的所有人都是一家人，应该团结起来共同抵御杰尔潘帝国的入侵大概是这样，当然了，我们理念不同，最终他们被击败，一哄而散。”
“这些年里，我也时常听闻与之类似的诸多思想观念，他们成分很复杂，有些去了帝都轮克塔，有些流亡到东方的杰尔潘帝国地界，然而最多的，还是跑到了科尔斯—墨尔独立联邦共和国那边，包括很多克拉斯革命共和国的议员都往那边跑。”
“”
学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约而同地露出茫然的神色。
他们大多数都是在三十年里源源不断的流民潮里被裹挟而来的，除了知道拉法蒂亚帝国的首都是轮克塔之外一无所知，地图上的其他部分对他们而言是完全空白的。
什么科尔斯—墨尔独立联邦共和国，你说这个谁懂啊？
只有阿万兹等人，曾经在埃斯特那里看到过拉法蒂亚大陆的地图，有过印象。
“那，然后呢？”
“然后？我就不知道了。”
说着，中年男人不知为何笑了笑。
“只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现在的帝国政府那边，其实也可以算是共和国了吧，他们捍卫的东西不过是一个笑话。这也是我们革命同盟把现在的政府叫做第二帝国的缘故。”
“呃”
许多人脸颊上留下汗水，感觉好像确实不怎么靠谱啊。
但阿万兹不依不饶地继续问道：
“那他们这个思想理念，总归有个名字吧？叫什么呢？”
“我想想啊他们似乎是将这个东西，叫做，民族主义？”
“民族主义”
阿万兹愣愣地坐下了。